《普通超人王大葵》金檀珠子

3、家庭破裂

　　转眼王大葵十一岁了，平常干什么王冰也没有时间管她，王加国只知道带孩子出去玩，店面的事情什么也不管。因为家里卖早饭，两个人吃得圆圆滚滚，脸像吹起来的小皮球一样，透亮有光泽。尤其是王大葵，个子小小的，人又圆圆的，因此在学校有人也会管大葵叫“小肥猪”，大葵也不在乎，每天吃的饱饱的就出去玩，很开心。
　　王冰一直想再生个小孩，这样大葵也有可以做伴的人，以后大葵也不至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孤家寡人的，有什么事情至少有人可以照应。但是王冰身体太差了，刚开始做早餐的四五年，凡事亲力亲为，早就熬坏了身体，一直到处吃中药调理身体，近几年才稍微好一点。医生说现在要孩子，成的几率还算是比较大。终于在大葵十一岁这一年，王冰坏了小齐，大葵就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做伴了。
　　但是，大葵就要没有爸爸了。 王加国是家里的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王冰结婚以后才知道，这家人在自己的村里就是一家子无赖，所以她结婚的那天，才会有人在外面骂街。人家就是想提醒嫁过来的人，这家人不是什么好人。
　　刚搬到城里的那几年，王加国没有什么钱，还算收敛，对王冰和大葵还算说得过去。每天都会陪着大葵玩儿，还买了个相机，专门给大葵拍照。其实，在这个时候王加国就总是跟王冰吵架了，在记忆中，大葵晚上很晚，迎着昏黄的路灯，哭着跑到隔了一条街的小姨那里找她来拉架。那个时候觉得那条马路好宽，要跑那么久才能跑到对面，大葵长大以后再回到那个地方，同样的路，却觉得那么窄，三两步就能走过去，原来记忆里要走好久的路，不过是十米左右宽的一条小马路而已。 后来生意越做越好，王加国的本性也慢慢显现出来。他不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问他去干什么，他说为了打理各种生意上的关系陪人家出去吃饭。大葵记得，有一次晚上，公安局打电话到家里来，说是扫黄调查组，让家属来接人。王加国在电话那头不停地说“他们抓错人了，王冰你快来证明我不是这样的人”。大葵把电话接过来，说了一句“我们家没有你这个人”就挂了电话。
　　还有一次，大葵晚上给王加国打电话问他在哪里，王加国说在新买的店铺看家，很多装修材料要有人看着，不安全。大葵央求王冰给她打车去门店找王加国，到了才发现，店里根本没有人。大葵又打电话问王加国在哪里，王加国说“我就在店里看家呢”。大葵说“我也在店里，你在哪？”
　　后面的事情大葵记不清了，只记得王加国回家次数越来越少，“吃喝嫖赌”一样没拉下。每次回来都喝得烂醉，还会打人。后来不喝酒也开始打人。最厉害的那次大葵记得尤其清楚，王加国想要家里所有存折的密码，王冰没有全给他，王加国着急要了存折和密码出门，把王冰一把甩在了地上，拿起手边的水杯就往王冰的身上打。这次王冰跑回老家待了好久，王加国带着大葵去喊了好几次王冰才回了家。也许就是这个时候，王冰下定了决心要离婚。
　　有天晚上大葵坐在床边换睡衣，王冰问她，自己要离婚了，大葵能不能跟着她走。大葵很平静。平静地不像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大葵说“你离吧，我跟着你”。那是冬天，卧室的光是暖色调的，像是深秋没有掉下的落叶的颜色。 不久之后，王加国带着两个朋友回家，大葵在一次饭局上见过他们，一个司叔叔，另外一个忘记了，两个人典型的四十岁职场人形象，穿着衬衣，一脸虚伪的笑容。他们劝王冰不要离婚，他们说“你家老大才12岁，老二刚出生，离婚怎么行？”，“明天我们来接你去撤诉”。
　　大葵心想，太好啦，还是有人真的为爸爸妈妈的事情着急的，他们明天来接妈妈撤诉，妈妈就不用离婚啦！ 过了几天，大葵问王冰“叔叔为什么没来接咱们去法院撤诉？”，王冰说“人家只是来装一下样子，谁会真的来接呢”。
　　大葵第一次知道，原来大人的世界，就是戴着伪善的面具四处行走的世界，面子上的事情做到了，就是做过了，没有人关心做的人是不是真心的，而这一条真理，在大葵的成长路上，一次又一次被证实。
　　审判日期而至。 那天天气好像还不错，大葵去了，对那天的记忆，大葵一直用过期脉动、冷漠眼神和面包车来概括。开庭的时候大葵不能一直在庭里，王冰就找了妹妹来陪大葵，也就是大葵的小姨。小姨没有吃饭，大葵就陪她去法院门口的小早餐店吃饭，小姨说你去旁边小超市买瓶饮料吧，免得一会儿你渴了再出来，大葵挑了一瓶脉动。喝的第一口觉得味道有些奇怪，看了看日期竟然是过期的，大葵想，原来法院门口也会卖过期的东西吗？回去换饮料的时候，店员一脸装出来的不知情，一边说着“哎呀哎呀，都不知道过期了”，一边陪着假笑说换一瓶还是退钱。 在法庭上，法官问大葵，你要跟着谁生活，大葵没有思考地回答跟着妈妈，这是决定她一生的一句话。问完问题法官就让大葵在门口等着，大葵听见里面总是传来王加国大声喊叫的声音，“我没有钱给她们”“要钱就别想离婚”。结束以后，王加国从大葵身边经过，拉下眼皮朝大葵瞟了一眼，说了一句“白眼狼”，仿佛一个陌生人。 其实，过了很多年，大葵才明白那句“白眼狼”真正的含义。开庭前的几天，王加国曾经跟大葵说，让大葵一定要跟着他，在大葵的记忆里，王加国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耐心地跟她说过话了。如果大葵跟着他，他就可以再少付一些抚养费，甚至可以不给，或者，他也可以以我上学为由，向本来已经净身出户的妈妈要更多钱，像吸血鬼一样。
　　其实他早就把账上的钱都转走了，他还一直说，妹妹不是他的孩子。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王冰才下定决心，即使没有钱，也一定要跟这个人断掉关系。
　　也是过了很多年，王冰才知道，当初的营业执照早就被王加国转给了他大哥，他本来想骗王冰重新办一个新的营业执照，再用这个执照办理最高额度的贷款，然后再想办法逼着王冰跟他离婚，让王冰自己还贷款。也许是作为人的直觉，王冰那个时候虽然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直觉告诉她不能再等了，要离婚。 在法院门口，大葵又看到了王加国，坐在面包车里，跟刚才的一些工作人员一起。面包车的窗子开着，大葵很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谈笑声，也很清楚地看见王加国笑得很开心，说是谈笑风生也不为过。从那时候起，大葵就知道，有些大人的世界里，钱是可以代表一切的。
　　王冰离婚后的两三年，在路上遇到过店里的员工，员工拉着王冰说“王姐，当初你幸亏狠心离婚了，王哥在店里跟我们爱玩笑讲，要天天跟你打架，逼得你没办法，要么逼疯你要么打疯你，再把大葵送进寄宿学校，读几年书就随便给她找个工作，人怎么能那么狠毒的？自己的孩子，听说连抚养费都只给你们那么点，王姐你太傻了，那么多店铺怎么一个也不抢啊？”
　　王冰没说什么。只觉得，能顺利离婚就是赚了，哪还顾得上有没有钱？ 倒是大葵，觉得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倒是也没有翻天覆地，也或许，对一个孩子来说，确实是翻天覆地，只是自己太迟钝了，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