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眼》土豆两勺

7、往事

　　决出魁首的比试在明日，曲空悠没有别的事情，便在叶知岁的陪同下回去住处疗伤，青山宗其余人留下观看门下筑基期弟子的比试。

　　二楼客房，叶知岁小心地割开曲空悠肩膀处的衣服，将带血的残衣褪去，露出了翻红的伤口，周围的血已然干涸凝结在皮肤上。

　　“嘶……疼……”温热的毛巾擦拭着血迹，曲空悠叫出声来。

　　“你还知道疼啊，方才在擂台上徒手抓剑的时候也没见你喊过一声。”话是这样说，叶知岁仍是放缓了本就轻柔的动作。

　　曲空悠呼了一口气，忍耐着泛疼的伤口，笑着反驳道：“这可不一样，对战时我不能露怯，疼了也不得不忍着。而师姐看着我长大，不知见过我多少狼狈不堪的模样，是我的家人，在你面前我不需要维持体面。”

　　叶知岁知道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心中一暖，良久，认真道：“你也是我的家人。”她将绷带仔细缠在伤口处，帮着曲空悠换上新的衣服，把她扶到床上躺下。

　　“今日你就好好歇息。”叶知岁将被角掖好，起身把包扎的物件收拾妥当拿了出去。

　　柔软的棉被盖在身上，全身都叫嚣着困意，曲空悠听着叶知岁悉悉索索的动静，眼皮打颤，很快陷入了梦乡。

　　…

　　整个世界都是梦幻的模糊，在这模糊当中，隐约可见一群衣饰统一的孩子围成一圈，欢快热情地叫喊着，圆圈中央是两个缠斗在一起的孩子，他们的招式青涩，使出的灵力没有移山倒海的强悍力量，但他们仍是兴奋不已，一招一式极为认真。

　　这是他们修行以来第一次与人对招，犹如刚刚学会振翅飞翔的小鸟，新鲜不已，累极了也不愿意停下。同伴们的加油打气声更是燃烧着他们的疲惫，鼓舞着他们再坚持一会。

　　远离人群的角落里，一个小女孩抱着剑躲在树后，小手抓着衣角，将干净整洁的衣服揉出皱巴巴的痕迹，她在克制着融入他们尽情比试的心。

　　“我…我不去和他们玩，我就看一眼。”好奇和向往压过了她的自制力，她从树后伸出脑袋，探头探脑地望着人群，眼里满是渴望。

　　“空悠？”

　　“啊！”女孩被身后突然响起的人声吓了一跳，慌乱地转过身，等她看清眼前的人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觉得羞愧不已，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上去和他们一起比试？”叶知岁蹲下身子，视线与曲空悠齐平，温和地问询着。

　　“我……我……”曲空悠结巴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声音渐渐有了哽意，她连忙低下头，不敢看眼前的人包容的眼睛。

　　“我跟你去别处比试可好？”叶知岁没再追问，朝女孩伸出了手，眼里是诚挚的邀请。

　　曲空悠怯怯地看着她，衣角抓了又松开，终是牵住了眼前的手。

　　“抓稳了。”叶知岁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祭出一个小葫芦，放大后御空而起，飞向空中。

　　曲空悠抓紧了叶知岁的手，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缓和着升入高空的恐惧和紧张。

　　叶知岁飞得很稳，没有一丝颠簸，风亦是徐徐吹来，轻抚着曲空悠脸上的细小绒毛。葫芦的平稳安抚了曲空悠的情绪，她开始尝试睁开眼睛，一开始只眯一条缝，最后壮着胆睁开圆溜溜的双眼，好奇地张望四周，她向下看了一眼，顿觉头晕目眩，瞬间软了身子。

　　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揽住了曲空悠发软的身子，向她传递着力量。

　　曲空悠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向叶知岁的侧脸，看到她嘴角上翘，眉眼弯弯，曲空悠小脸涨红，又因叶知岁的可靠和体贴而安心。

　　落了地，叶知岁将境界压制与曲空悠一样，二人开始了比试。

　　最初曲空悠还有些沮丧，她认为叶知岁方才说与她比试只是在帮她解围，怕她尴尬，比试起来一定会让着自己，把自己当做小孩子哄。

　　可两人的比试开始后，曲空悠就发现了叶知岁是认真的，她把自己视为一个真正的对手，出手利落，丝毫没有放水。曲空悠呆愣一瞬，反应慢了叶知岁一步，处处被动，第一场比试很快败下阵来。

　　“再来。”叶知岁笑盈盈看向曲空悠。

　　“嗯！”曲空悠高兴极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两人比试了许久，叶知岁虽然压制了修为，可她对招式的熟练和灵力的运用远不是曲空悠可以比拟的。

　　一开始曲空悠在她手上撑不过几招，渐渐的她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心中亢奋不已。

　　“哼……”曲空悠闷哼一声，又一次跌落在地。

　　叶知岁走上前拉起曲空悠，为她清理伤口。

　　曲空悠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润，正小声地呼吸，她欣喜地抬头想看一看叶知岁，突然，一只利爪从她的小腹穿过，血如泉涌，瞬时染红了她的衣衫，难以忍受的剧痛后知后觉地袭便全身，她的身子像抽去了骨架的灯笼，萎靡下去。

　　曲空悠软到在地，模糊的视线中叶知岁的面庞变成了另外一张狰狞可怖的脸，竟然是她的母亲。

　　曲空悠瞪大了眼睛，一张嘴，血顺着嘴角染湿了前襟，她抽搐着发出声音：“娘，我……”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尖利嘶哑的声音打断了曲空悠本就细弱的声响，女人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皮肤干裂犹如蛛网，从翘起的肤层能看到暗红腐烂的血肉，“我为了救你才死的，你凭什么开开心心的活着，你应该在仇恨中长大，为我报仇！”

　　嘭！女人的身躯瞬间炸开，满天血肉残渣糊满了曲空悠几近断绝气息的身躯。

　　“不!”曲空悠惊叫出声，睁开眼睛，心中盈满悲伤和恐惧，鼻息间似乎还萦绕着梦中弥散开来的腐臭和血腥味。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粗重地喘着气，四肢僵硬。

　　许久后，她动了动手指，感知到了床铺的柔软，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她挣扎着坐起身，头上传来阵阵刺痛，险些让她跌回床上。她撑着身子环视周围，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透过窗洒进来的光亮也成了橘红色，整个房间都随着太阳的西沉变得空洞寂寥，慢慢侵蚀着她脆弱的思绪。

　　她慢吞吞地掀开被子，注意到枕边的一张纸条，是叶知岁的字迹：“空悠，我去了城主府，桌上有备好的吃食。”

　　近在眼前且可以触摸到的字迹驱散了曲空悠因梦境而茫然无措的心绪，她下床走到桌前，打开食盒，食物的热气化作轻薄的白烟涌了出来，湿润了她的眼睫，她拿起一块热乎乎的糕点，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着。

　　被这怪诞的梦叨扰，曲空悠没了睡回笼觉的心思，简单收拾一番，准备在荣城逛逛。

　　行至一楼大厅，偌大的地方只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位食客，这个时间点，人们大多都在演武场观看比试。

　　来到酒楼出口，一位样貌不惹眼的女子迎面而来，她的气质格外平和沉寂，似一池激不起水花的死水。

　　女子与曲空悠擦肩而过，不知为何，曲空悠心头猛然一跳，心中充斥着不安，她皱眉停下了脚步，看向女子的背影。

　　行走间，女子的衣角带起轻微的起伏，在曲空悠的视线中渐渐模糊又骤然清晰，与记忆中的身影慢慢重合，曲空悠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脏可以跳得这般快，仿佛要冲出她的胸腔，她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消失了，只是凭着本能朝女人走去。

　　女人停在柜台，问小二要了一壶酒。

　　“姑娘好生眼熟，不知我们何时见过？”曲空悠笑着开口，眼睛一片空洞，没有聚焦，瞧着诡异非常。

　　女子的动作有细微的停滞，很快便恢复从容：“不曾见过。”说完她便起身朝着屋外走去了。

　　“不曾见过……”曲空悠失神般喃喃自语，手却毫不犹豫的抓向女子的手腕。

　　那女子闪身躲开，当即朝远处遁去。

　　曲空悠一言不发，施展身法紧紧追赶在女子身后，像一只嗅到猎物味道的猎犬。

　　两人沉默着在街道上穿梭疾行，也不出手，似是在比试身法，又透着一股怪异。

　　街上人们的脸庞和喧嚣声仿佛被静止拉长，曲空悠的眼前只有那个女人的身影，驱使着她拼命追赶。

　　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曲空悠终是忍不住出手向她袭去：“你要藏到什么时候！”

　　女子轻巧地闪开曲空悠的攻势，亦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

　　太阳彻底西沉，暮色爬上天幕，林中偶尔响起一两声虫鸣，敲在曲空悠心上。她望着女子扎根般的背影，眼眶盈满泪水，血丝在泪水的折射下闪烁浮动。

　　女子停下后便一言不发，脚步都不曾挪动过，看着她不声不响的姿态，曲空悠怒极，提剑纵跃冲向那个背影，悍然灵力瞬间涌出，这是曲空悠目前能使出的最强的一击。

　　女子转身，赤手荡开曲空悠灵力裹挟的长剑，将她震退，曲空悠在空中纵身翻转，脚触碰到地面时登时借力再次刺向女子，剑上寒光闪烁。

　　看着不断逼近的身影，女子手腕上挑，用手指擒住了长剑，曲空立马放弃长剑，抬腿向着女子的颈部横扫，强劲袭来的腿鞭被女子用手臂挡了回去。

　　轰！以二人为中心，灵力光团向四周迸射开来，将几棵树拦腰斩断。

　　“噗…”曲空悠吐出一口瘀血，双手抓住剑才堪堪支撑住身体，肩膀处的伤口裂开，再次染红了衣衫，浑身像是被巨石碾过一样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女子的神色终是有了一丝波动。

　　“为什么？”曲空悠不甘地哀戚，死死盯着女子，“我的母亲一生朴实本分，所求不过与我好好活着，石安村的人又何其无辜！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曲空悠痛苦的嘶吼声在空荡的大地上传开又很快消散，呼呼的风声似乎在应和她，也发出哀转的声响。

　　女子沉默不语，化为一团黑气消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