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眼》土豆两勺

1、初到荣城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厚厚的雪层遮住了大地，新雪覆旧雪，也遮不住那突兀的一片红。

　　血水混着残肢，将周围的雪弄得破碎不堪。一片狼藉中，女孩竭力抑制哭声，趴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双手死死抓着雪花底下的枯草根，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惨叫声渐渐停歇，直到再也听不到，整个世界除了呼啸的寒风，仿佛只余下她粗重的呼吸声。

　　她抽了抽鼻子，胡乱抹了一把沾满泪水和雪花的脸颊，双手撑着地面，将压在身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拖着僵硬的四肢支起上身，扑到被她推开的人身上。

　　“娘…你…你起来…”她哆嗦着手抚上女人遍布血污的脸，用力摇晃着女人的身躯，试图将躺在地上的人摇醒。

　　可惜没有人回应她。

　　呼！一道劲风拂过，停在她身边，她视线往前，是一双沾染了鲜血的靴子，血水将脚下的雪花洇出一片的红，醒目刺眼。

　　她迟缓地抬起头，一个状若癫狂的女人映在她的瞳孔中。

　　女人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犹豫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要拉她。

　　原本呆愣的她倏然抓住女人伸到眼前的手腕，张嘴用力地咬上女人白净的手。

　　女人错愕，但没有收回手。

　　女孩上下两排牙齿用尽力气想要闭合，誓要咬破她的皮肉。

　　修士的躯体岂是一个小孩子能咬破的，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在女人的手上留下一丝痕迹。她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无力，心里一片凄凉，但是没有松口，反而更加大力地咬合，满是血丝的眼中不断溢出眼泪，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声。

　　女人触碰到她那双憎恶染血的眼眸，猛地抽手，跌跌撞撞向远方飞走。

　　女人的力道将她再次掀翻在地，寒风呼啸，卷起眼前的雪花，扑簌簌落在她的脸上，也模糊了女人的身影。

　　她失去了宣泄的口子，环视着血流成河的村子，在雪地上缩成一团，环抱着双臂失声痛哭。

　　…

　　曲空悠掀开沉重的眼皮，泪水顺着脸颊流向枕芯，沾湿了耳边的头发。

　　她似乎还未从梦境中脱离，躺在床上任泪水安静地流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良久，曲空悠起身下床，穿好鞋履，施法拂去了满脸的狼狈。

　　她走到铜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的眼睛，确认看不出哭过的痕迹。镜子中的少女苦笑道：“好久没有梦到了，”少女伸手拍了拍脸颊，长呼一口气，露出了微笑，“娘，空悠长大了。”

　　曲空悠推开门，明亮的阳光一时有些刺眼，她抬手遮掩了一下，阳光穿透她的指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今日天朗气清，偶见几片薄云浮于天际，飞舟平稳穿行其中。

　　眼前一群服制相同的少年扶靠着栏杆，好奇地向前方张望，不时挥舞着手臂与经过飞舟的鸟群招呼着。

　　距离这群少年不远处，一位年轻女子安静站在角落里。

　　女子年纪比曲空悠稍长，蓝白相间的衣服衬得她肤色柔和细腻，领子熨帖地立在脖颈周围。远处的人群不时传来嬉笑打闹声，她目光温和只是看着。待她将视线转回飞舟行进的方向时，眼里流露出难易掩饰的怀念，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愁绪。

　　曲空悠走到女子身旁，看着轮廓渐显的城池，道：“师姐，荣城像你说的那般大。”

　　被称为师姐的女子眉目柔和，缓声到：“嗯，大到我从前整日闲逛也不觉得腻。”说完她轻轻笑了一下，近乎贪婪地深吸一口气，空气进入身体，抚慰着她的身躯。

　　曲空悠面露担忧，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转身，和叶知岁一齐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城池。

　　飞舟平稳停靠在城池附近，舟上弟子自行向两旁分立，留出中间可供通行的道路。

　　一位身穿暗红衣袍的女人从留出的道路中走出，她的面色冷峻，眉峰锋利，不怒自威，浑身只一蓝色剑穗透出些明亮和生气，行走间带起阵阵微风。

　　两旁弟子心中满是兴奋，眼睛滴溜转着，看向近在咫尺的城池，又不得不尽力克制以免被眼前的女人注意到。

　　曲空悠看到弟子们这副模样，与叶知岁相视一笑，二人走上前俯身朝女人盈盈一拜：

　　“师尊。”

　　“季师叔。”

　　季以风颔首，率先向前走去，余下弟子暗自舒了口气，跟上季以风的脚步。

　　紧跟在季以风身后的叶知岁忍俊不禁，同曲空悠小声私语：“于门内弟子而言，季师叔的名字怕是比戒律堂还要管用。”

　　曲空悠唇角微翘：“师父只是不常笑罢了，人是极好的。”

　　“我还在这里呢，你们两个就开始打趣我了。”季以风眉眼微缓，插入了二人的对话。

　　“季师叔，就是知道你在这里，我和曲师妹才敢这么说的。”叶知岁丝毫没有被当事人听到的不自在，仍是笑意盈盈的。

　　季以风面上一笑，仍是轻斥道：“你这丫头向来伶俐，我不与你计较。”

　　随着三人的交谈，众人来到城门。

　　当她们站在城墙底下抬头往上望时，才直观感受到这座城池的规模之宏大，气势之庄严。

　　荣城的城墙五十余尺高，墙体不同于人间惯用的以土夯筑，而是采用了修仙界也价格不菲的青金石，辅以阵法加持。或许是城中凡人居多的原因，城墙随处可见美观的装饰。

　　其实人类修士的三大宗中也有用名贵石料修建宗门，但做不到如此大规模的使用。加之修士更重修行，所得灵石多花费在有助修行的丹药、灵植和武器上，于衣食住行方面倒是得过且过，所以宗门建筑的观赏性也远不如眼下的荣城。

　　哪怕一行人来自三大宗之一的青山宗，在看到荣城时，也为之震撼。

　　曲空悠环视着偌大的城池，感受着它的繁华和威严，余光不自觉看向叶知岁。青山宗内少有人知，夕药峰的大师姐叶知岁亦是荣城的少宗主。

　　门侍看到青山宗服饰后，面露喜色，按照规矩检查过此次参加问剑大会特有的符牌后，恭敬作揖：“仙长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城主已经安排好了各位的食宿，还望各位仙长不要嫌弃。”

　　季以风拱手道：“多谢青城主，叨扰了。”

　　“仙长客气，”门侍转身朝身后招呼，“邢侍卫，劳烦您接待仙长了。”

　　一位装束便利的女侍卫大跨步走上前来，带着一行人前往住所。

　　一路上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商贩，摊位规划清晰明了，方便行人购买，亦不妨碍通行。所卖品类繁多，不止有凡人所需所用，更有妖族和魔域的稀罕玩意。

　　邢侍卫边走边向众人介绍：“眼下的东西多是商家自行采购的，数量和质量不算集中。各位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到万宝阁，或许有仙长们看得上眼的物件。得空也可以来荣城每年八月份的交易市集逛逛，届时除了凡人，修仙界的人、妖、魔三族也会来此集中交易。”

　　“荣城不愧有‘修仙界第一城’的称号，城主治理有方。”一名弟子忍不住赞叹道。

　　邢侍卫笑道：“这也多亏了五十年前众位仙长的努力，造就了人妖魔三族和平相处的局面，才会有今日的荣城。”

　　伴着目不暇接的摊位和酒馆客栈，一行人来到了一座装潢不凡的酒楼，楼高四层，飞檐灵巧欲飞，盔顶敦厚肃穆。

　　叶知岁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建筑，鼻尖酸涩，眸中含笑：“这座楼曾毁于战乱，如今的一砖一瓦都是青城主亲自挑选的。”

　　邢侍卫面色微怔，良久朝叶知岁颔首：“仙长所言不错。”

　　一位弟子看到酒楼正中牌匾上苍劲有力的字迹，奇道：“咦，‘善仙居’。有什么渊源吗？”

　　众人听罢齐齐看向那三个字。

　　“修士一生求仙问道，飞升上仙为圆满；凡俗百姓所求有食裹腹，有衣可穿，有房可住，一世平安，如此为圆满，为人之成仙。结善法，促圆满，所谓'善仙居’。”邢侍卫娓娓道来，与儿时母亲的话渐渐重叠，一齐流进叶知岁的心中。

　　叶知岁喃喃道：“没想到她还记得。”

　　众人一起进入酒楼，楼酒楼一层是大堂，青山宗一行人住在二楼，楼内的布置无不彰显着主人家的巧思。

　　飞舟再如何平稳，论长久居住的舒适度也不如地上的床铺，一行人在天上飞了十几天，着实疲乏，早早进了房间休息。

　　季以风隔壁的房间里，曲空悠将行李放置妥当，放轻脚步走向站在窗边出神的叶知岁，同她一起静静望着街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

　　楼外商贩的叫卖声喧嚣鼎沸，将这小小的一角隔离开来。

　　许久，叶知岁飘忽的声音响起：“空悠，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吗？”

　　曲空悠思索稍许，斟酌着开口：“我自是好奇，师姐若是想说，我会认真听，否则我便不问。”

　　叶知岁弯腰倚靠在窗栏上，用手支着下巴，莞尔一笑：“你总是这般贴心的。”

　　曲空悠微赧，拇指不住地磨砂着光滑的窗户。

　　临近傍晚，众人到一楼大堂吃饭。修士筑基即可辟谷，但众人决定尝一下荣城的吃食，领略当地风土人情。

　　吃到正酣处，门口来了一队样貌各异的人，除了领队女子在内的几人形貌端正外，余下的人五官和身躯错位，有的头上长了三只眼，有的没有鼻子，有的耳朵长在了脸颊上。

　　大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食客们心思各异，进食的动作都缓了下来，视线不住撇向他们。

　　季以风夹菜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小二连忙上前招呼着一行人坐下，向他们介绍酒楼吃食。

　　“呸，”角落里一名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丑杂碎，白天出来晃悠，真是脏了我的眼。”

　　他尖厉响彻的声音打断了小二热情介绍的话语，大厅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