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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仙人睡神 ...

  •   曾春莉苍白的脸上布满红血丝,两眼睁不开似的,肿胀憔悴。她知道了梦话的事,心中惭愧,料想也是些说出去定要遭人笑话的视同儿戏的无知拙见,更是接连叹气:“唔,哎。大不了以后我不吃那药了,啊,头好痛,嘶——”
      余下的两人吓了一跳。“你——”
      “呼,没事了,可能刚刚有点缺氧吧。能再麻烦你们一件事么?”她看着床头柜上冷掉的剩饭,说,“我忽然有点儿饿了,想请你们帮我把饭热一热,微波炉就在外面。谢谢。”
      尽管曾春莉心里大致有数,吃完饭后却依旧忍不住确认,她的梦话到底说了些什么内容。傅海卿干脆顺着她的意思一五一十说与她听,她听完长吁一口气,想来那些个断断续续的词组构不成什么话柄。“你们听我说这些,不会特别烦我吗?我是不是太不自然了?同学们总说我矫揉做作,我快怀疑人生了。”
      肖慎云大约困了,撑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说:“世界上不能理解的事太多了,你有为此而烦恼的权利……”
      “你怎么知道呀?”
      “哈哈……我啊……我……呼……”
      “你为什么成天睡觉呢?你白天睡觉,晚上还睡觉吗?”她盯着肖慎云犯困的脸,疑惑不解。
      他冒着大泡泡说:“不,当然不……”
      “其实我一直好奇,你晚上做什么?”傅海卿问。
      “打游戏。”
      她有点吃惊:“打、打游戏?”
      “嘿嘿。”肖慎云不知怎的忽然精神起来,手在裤兜里摸索什么,最终递出一张名片。
      傅海卿接过来一看,目瞪口呆:“电竞学院?你要去电竞学院上学了吗?”
      他憨憨一笑,看着桌面上的接诊名单不知道在傻乐什么,也不答话,据说他待人接物的风格一贯如此,说话的时候不喜欢看人,实在不行用笑容糊弄过去。他常把随便两个字挂在嘴边,显得特没主见。别人找他说话他经常不搭理,倒不是因为对人有什么意见,而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作为班上的睡神,主动前来搭讪的人往往带着猎奇心理,他心里门清,所以不愿多说更不愿交付真心。假若有人诚心邀请他开启一段真心换真心的谈话,他不仅不会拒绝,甚至可能邀请对方坐下来彻夜长谈。可惜他始终没能碰到这样的人,时间久了,社交能力退化,一时间想说什么,竟忘了怎么组织语言。
      傅海卿注意到,眼神因近视而涣散的他,突然之间一改常态,亮闪闪的透着对未来的期许,莫非自己无意间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你喜欢电竞?”
      “我热爱电竞!”他坚定地说。
      她天真地发问:“电竞有什么好的呢?”
      “哈哈,我说的话对你来说果然是天方夜谭吧。其实……”他顿了顿,心想比起花大功夫解释什么叫电竞,完了对方不一定能听懂,还把话题导向了乏味,不如聊些接地气的东西来得舒坦,“其实不了解很正常,你们不能理解我为什么牺牲睡眠去做一件不被老师家长看好的事,一定把我和疯子划上了等号吧……哈哈哈!正如你刚才说的,你有你不被体谅的烦恼,我也一样,实际上我们只要意识到这些都是正常的,就没什么大不了哟。干嘛强行用自己的逻辑去解释他人的世界呢?你在意的东西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甚至不痛不痒,难道我非得蔑视你的辛酸,把你的焦虑打成轻飘飘三个字‘想太多’来结尾么,太不人道嘞!”
      曾春莉噗呲一声笑了:“是是是,道理没错!看来我们应该多多迁就你白天睡觉的习惯。蓝老师说过,我们想建设一个开放和谐的班级,就是要容得下有不同个性的人。对啦,睡神大哥,我可以叫你睡神大哥吗?”
      “哈啊,叫我什么无所谓啦……”
      他又打了个哈欠,乐呵呵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的眼睛本就在人群中算比较大的,再衬以比墨还黑的睫毛和眉毛,又因着毛发旺盛的缘故,整颗脑袋浑圆,略微疏于打理,便给人感觉他脖子上顶了个大大的毛球。按理说浓眉大眼的人理应符合传统审美,怎么长怎么好看,他却不怎么好看,散漫的天性给予他无法磨灭的乞丐气质,鸡窝头是他的标配,凌乱是他的特色。况且,学校里少有人曾经一睹他完全清醒时的神采,他要么耷拉着眼皮,要么闭得密不透风,所以先入为主地认为他的眼睛很小。
      他笑着挠了挠后脑勺:“不过,迁就这个词,请不要这样用,下次。大家都在包容我睡觉……的确如此,从表面上看来。哈哈,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与此相对的,我又何尝不是在包容不让我睡觉的人呢?不能仗着人多势众胡说八道哟,人与人之间的包容是相互的。嘿嘿,鄙人拙见,见笑了。”
      “听起来怪有趣的,”傅海卿说,“世界用包容的心对待那些特别的人时,特别的人们也在包容这个与之迥异的世界,渐渐磨砺出温柔。请相信,你们都是值得被世界包容的美好的人啊。大同不是把人的思想变得一模一样,也不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更没有谁去迁就谁的说法。人们之间的包容、善待,才促成了世界大同,不是吗?”
      她点点头:“说得真好哩,豁然开朗。”
      “听你们讲话真是让人心情平和了不少呀。其实,我减肥的初心不是为了变漂亮,虽然变漂亮了我很开心,但摘掉侮辱我的绰号才最要紧……难道胖女孩真的低人一等,活该挨骂么。饕餮什么的,呜呜,想到我都快哭出来了。”
      “呼,闲言碎语,不足为惧。加油,我从不在意,你也一样。”肖慎云软绵绵地拖长了语调,他的状态给人一旦中断对话便会立即沉入梦乡的既视感。温度适宜的天气,困倦被无限放大。他啊一不做二不休,才不顾什么睡不睡相的,哪怕不沾桌椅板凳,凭空尚且能睡着,别提有美妙的风扇送来凉风了。
      如果说夏月的控诉是直白且激烈的,那么肖慎云的控诉则是润物无声的,正如他雷打不动婴儿般的酣睡。比起吹胡子瞪眼,怒斥现实的不公,他宁可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睡一觉吧,用梦境清空记忆吧。
      “那些鼓吹审美有高下之分的人,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标榜自己的审美天下第一罢了!”砰,向嘉兴一掌推开房门,众人大惊,肖慎云将睡未睡,踏空一般彻底夺了睡意,“再顺势霸凌其他不符合自己审美的人,好让整个世界随着它的心意转!可笑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偏偏有人被骗了还帮着数钱——”
      啪!她一拍桌子:“竟自鸣得意,沾沾自喜!”
      向嘉兴万万想不到,此举引动了谁心里的导火线。无数颗地雷同时炸开,天塌地陷,震耳欲聋。肖慎云只觉身在崖边,才听秒针走了三下,问题便好似山体滑坡一样接踵而来。作为有思想有意识的成熟个体,对于生活的方式却没有选择的余地,附庸着主流审美,即使我们根本无从知晓那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到底是什么。谁创造了社会的规则?谁把高矮胖瘦列成了指标?凭什么人要像菜市场里陈列的鸡鸭鱼肉一般接受评估,挑肥拣瘦,然后打上价签?人的价值难道同畜类一般无二,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提供餐桌上美味的佳肴?不知不觉,肖慎云的脑海里乱作一团。以往出现这样的情况,往往是以听见熟悉的动静为开场的——同桌站起身,照本宣科地朗读大屏上的PPT,紧接着,老师模式化地提问,不用想也知道,同桌回答了一些废话。上眼皮循例发出疲惫的信号。终于,所有的数学公式、常用短语都在 “毒蘑菇”的催化下变得畸形有趣……好痒,好痒!神秘的咒语钻进耳朵眼,脑细胞似乎变得异常活跃。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说,那些每每令他陷入昏沉梦境的课堂,总是充满了没有标准答案的哲学问题?
      门外响起稀稀拉拉几声鼓掌。“啧啧,向嘉兴,你总算会说两句人话了,不错不错,有进步呀!”夏月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牵着许亦燃,和开会回来的医师一起进来了。“我怀疑,你是在网上抄的,还是自己想的?”
      “别吧夏月,”傅海卿急忙跳出来打圆场,及时预防尴尬的场面发生,“人班长最近难得有主动关心同学的想法,是好事,抄没抄不重要啦。但是向嘉兴,你怎么知道减肥药的事?”
      “什么意思?曾春莉,你不会真吃减肥药了吧?学校方最近下达了通知,请同学们警惕附近兜售假药的商家。他们专挑未成年少女下手,利用青春期焦虑情绪制造恐慌,借此提升销售额呢。”
      “哎,果然你已经猜到了。”曾春莉叹了口气。
      “废话!瞧你一脸心虚。不过话说回来……夏月,这些全部都是我自己的感悟,你有什么好不信的?我反正觉得啊,只有当人无路可走,不得不去做某件事,但又完全做不好或者效果低于预期的时候,才会殚精竭虑。曾春莉,你既不能美得轻轻松松,又没办法丑得毫不在意,夹在中间两难,可不烦死了。你瞧,这其实是两重矛盾啊,一是迎合大众与无法变美的矛盾,二是不想迎合大众与缺乏自信之间的矛盾。两重矛盾,只需解决其一即可,这么想问题是不是简单多了。”
      “唔,我得承认,我确实不怎么自信。尤其当我看到像冷君兮那样纤瘦漂亮的女孩子,也在为减肥苦恼的时候,我就感觉……越来越迷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外貌审判是女生的公敌,我们应该达成统一战线,何必因为比你瘦的女生减肥而烦恼?”向嘉兴虽善妒,倒还勉强识得大体,“你要真想不通,我再教你个方法。不过治标不治本,想不想听?”
      “什么?你还有?”夏月竖起耳朵,“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嫉妒你的口才吧,我没有,绝对没有!哼。”
      向嘉兴瞪了夏月一眼,表示:“少照镜子。”
      亦燃跳出来:“我再补充一条,不谈恋爱!”
      说完她便自己笑起来,一传二二传三,霎时间众人皆忍俊不禁。想来她笑得那样明媚开心,定然早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外边无聊的议论,夏月和向嘉兴呢?不约而同地忘了恩怨,捧着肚子扭来扭去,小脸儿拧毛巾似的拧作一团,乍一看,还以为双生姐妹呢!
      她们暂时休战的三十秒里,快活的笑声乘着微风漾进曾春莉疲惫的心间,仿佛被施与了奇特的魔法,令惨淡的病容焕然一新,稍显出些许红润来。
      “哈,肖慎云?”
      笑罢,向嘉兴好像终于意识到在场的人数不对劲,很惊讶似的将目光落在打瞌睡的男孩身上。死宅男,邋遢大王,没出息的懒汉,以上就是她对肖慎云的全部理解,对于此类个性与班级风气严重割裂的边缘型人物,她是万万瞧不起的。
      “你原来在这儿啊……”向嘉兴眉弓上挑,眯起眼睛,泛着狡黠的眼光毫不遮掩地投射向不明所以的男孩,她的指尖仿佛正以精心设计过的角度严格地搭在臂弯处。“刚好,我是来通知你,为了改善课堂氛围,从今天起,课堂上不允许睡觉,睡觉一次扣三分,扣分超过两次,承包当周的值日。”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刚刚好卡在轻描淡写与重点强调之间,借描述事实的态度进行委婉的讽刺,令人摸不透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了一副调子。
      众人中数傅海卿最为吃惊。“谁让的?”
      “当然是蓝老师的意思。”
      “胡说,蓝老师不会如此严苛!”他激动地走过去,抓住向嘉兴的手臂。
      向嘉兴明显吓了一跳,却只能假装不在意,慢慢挣脱开,而后心虚地别过脸:“你、你瞪我干什么。好吧,是我说的,我承认了。蓝老师希望我把班上的学习氛围搞好,我当然要拿出点实际行动,不然怎么交代?”
      “所有班委都同意了,难道你们不服吗?”她马上补充道。
      “班委同意又怎样?班委能代表全班同学的意志吗?我看你为了在蓝老师面前领功劳数奉献,已经疯了,根本不顾广大同学的切身利益,滥用班规。睡觉一次扣三分,你知道对没有班委身份的普通同学来说赚三分有多难吗,我知道上课睡觉不对,但从初一开学起就一直是发现一次扣零点五分,从来没变过。你们这样大幅提高扣分额度究竟想针对谁呢?你打着为整顿课堂秩序的旗号满足自己的想法,不合适吧!”
      傅海卿难得直言不讳,众人皆有些发怵,在向嘉兴回复之前,无人敢出言劝阻。连当事人肖慎云,也坐在角落里一扫疲倦,眼里全是震惊之色,呆呆地望着他说不出话。
      向嘉兴捏紧拳头憋了好半天,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身为班长,如果被人三言两语呛住了岂不威严扫地,即使真错了,也没有众目睽睽下认错的道理。最后,她磕磕巴巴说道:“班规对全班同学生效,其他人睡觉一样的处理,包括我自己,所以我怎么针对了?我针对谁了?”
      “哦,所以你不打算改吗?”
      “班规哪有朝令夕改的?倘若班规想改就改,我们班委还有信誉吗?”她咬着牙说。
      “是吗,你不正在毁掉班委的信誉吗?”
      傅海卿冷淡的口吻迫使整个房间的氛围下降到冰点,他一动不动,周身凝聚的力量令人寒毛直竖。他一针见血的言辞,犀利程度堪比新发的利刃,往向嘉兴的心口来了个狠狠痛击,可谓削铁无声。她有些绷不住,稍稍败下阵来,言语里透着一股快歇火了的恼怒:“你干什么呀,傅海卿。你记仇干嘛拿别的事当借口,我知道上次的事你不服气,但你没必要……”
      “跟那没关系,请你不要转移话题。”
      “哼,”她勉强反击道,“总之我不可能照你说的做,你想改的话自己去禀报蓝老师吧。我做出提高分值的建议,出发点还不是为了班级好,为了大家好?他不懂算了,你们怎么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她不得已使出下下策,把矛头转向在场的其他人。然而大家默不作声,没有一个愿意接她的棒,让她有机会顺杆趴下。
      “倘若我们自私一些并不会妨碍他人,那么自私也就自私了,公私二字本就是公中有私,私中带公。如若不能照顾到少数人的私,就不应该谈论什么公,所谓公,诞生于无数人的私。以公之名义请求牺牲少数人的利益,人家不愿意却执意而为,难道理所当然吗?牺牲本为大义,何时成了要挟的把柄和工具?天下为公,公为天下,天下人从来不是为了一个名叫公的人奋斗!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简直无耻。”
      她气得想抓烂自己的脸,东张西望张牙舞爪却发现房间布置简陋,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泄愤的东西:“你、你!好好好,我读的书没有你多,我没有你会耍嘴皮子,你说什么都对,行了吧!”想是受不了孤军无援的境地,一气之下夺门而去。
      见她终于抹脚底开溜,众人才算松了口气,纷纷围上来。“傅海卿,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格外在意啊?”
      他喝了口水,倒没打算追上去:“没什么,她刚刚对肖慎云的态度有点怪,而且扣三分实在不合理,我没忍住,心想此事总得有人说,不然真执行下去还得了。”
      “你没必要自己说嘛,如果大家觉得不满意,应该有人会说的。自向嘉兴冒领功劳一事后,你们关系一直略显紧张,何必跟她过不去呢。”夏月说。
      “哎,话虽如此,现实是,我不说还有谁会说呢?古语云,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算了,由我说也好,我们原本就有些芥蒂,换了别人犯不着没事儿得罪她。我说了,大家只会认为我在报复她,暗暗叫好,不至于又像以前一样惹闲话,说我多管闲事,爱出风头打抱不平。”
      肖慎云拖着身子起来和他握手,眼中含有感激,说话依然温吞:“多谢……游戏,我没什么能感谢你的,送你一部游戏怎样。”没想到,他竟是个实在人,别人道谢不过随便说说,独他真愿意以礼相赠。
      “不用啦,谢谢你。”
      曾春莉长舒一口气,道:“太好了,你不是针对她呀。吓死我啦,我刚才好害怕你在替我对她使坏呢,千万不要。”
      “哈哈哈,”傅海卿笑起来,“我才不干那缺德事呢,放心吧。”
      随后房间里的气氛再度活跃起来,夏月带头说起了向嘉兴的八卦,她一人自顾自地讲,也不管大家爱不爱听。其余人笑的笑,发愣的发愣,不好意思打断她的便充当起了陪聊。看着大家闹哄哄的样子,他差点忘了出门的目的。话到嘴边,脑筋却又一道转弯,心想算了,挑战的事情先放一放,等曾春莉身体好些再行商量。谁知被曾春莉捕捉到眼底的顾虑,执意要求趁此机会大家一块儿来个初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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