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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彷徨 ...

  •   傅海卿一口气读完了让亦燃一举变得小有名气的作品,不禁长吁短叹了好几分钟,看着落款的笔名羲和二字,他从未对亦燃感到如此羡慕。假如,他的艺名有一天也被签在画上一同展出,该多好。曾经,亦燃的小说和他的画作的待遇没什么不同,除了夏月和董越泽愿意勉为其难地说还不错以外,拿出去绝对逃不过无人问津的下场。现在,她通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有了起色,自己呢,仍在原地踏步。他开始质疑自己是否不应该花费太多时间去思索有关大同的事。
      “我不想随波逐流,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如果是在幼儿园,或者小学一二年级,我们尚可以满怀天真,憧憬未来,大言不惭地说出我们的理想——毋宁说叫梦想吧?是成为医生、科学家、宇航员等备受尊崇,社会地位高的职业。
      今时今日则大不相同,毕竟初中二年级的人了,我们开始意识到,最好别在不经意间对老师和长辈们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万一他们当成承诺,最后又未能遂了他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愿,可有好受的了。
      话说,不知什么时候起,夏月也不爱缠着董越泽说话了。听亦燃说,她最近和网球社的人走得很近,尽管错过了社团招新的时间,但由于她在网球上的天赋十分超群,一学就通一点就会,比一般新手强了不知多少倍,于是社长破格录用了她。
      每天放学,夏月都留下来和其他社员们一起训练。下午,你总能在球场上看见她绑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白底蓝杠的运动装,格外英姿飒爽的身影。据可靠消息称,下个月中旬社员们即将代表学校去市里打一场比赛,正在集中进行紧张的高强度训练,夏月作为新人不一定能选上去参赛,但社长承诺至少给个候补位,亦燃听完很高兴。
      眼见身边的同学们一个个在复杂的漩涡中激流勇进,凭借勇气和智慧顺利化险为夷,摸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万丈光芒的前路,剩下留在原地打转,依旧找不着北的人就该急了。
      傅海卿举起画板,拿着放大镜仔细检查:“真的很难看吗?我仔细修改过了,再看看吧。”
      “还、还行吧,比上次的好。”董越泽摸了摸鼻子,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随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拖长的尾音昭示着睡饱觉的满足。
      嘎吱一声,画室的门开了。董越泽顺势说道:“我约了朋友打球,有空记得下来捧场啊,没空算了。”他嗯了一声,没有抬头,继续检查画布上的瑕疵。
      “傅海卿,我要和曾春莉PK!”向嘉兴趾高气昂地走进来,她的口气中带着一股劲儿劲儿的不服。室内凝滞的气氛被瞬间打破,董越泽定睛一看,竟是她这位不好惹的主,没打声招呼便一溜烟儿跑了。
      傅海卿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光又回到画布上:“你和她PK找她去啊,找我干嘛?”
      “你来当裁判!”她扬起下巴,似乎很是得意。
      他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你知道我和她走得近,不叫我回避,反而叫我当裁判?”
      “你不懂吧,只有在你当裁判的情况下,我赢了,才叫人心服口服呢。我可不单单指曾春莉一个人,我要叫全班同学服气!”她一脸骄傲地笑着说。“而且,我还请了蓝老师、张老师,学习委员和团支书哟。”
      “好吧。你们准备比什么?”
      她说:“所谓班长,处理事情的能力最重要。眼下刘臣禹虐鸟的事悬而未决,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往大了说,是心理不健康,得上报校方严肃处理,往小了说,是年轻幼稚,一时冲动率性而为,就看蓝老师怎么发挥了。虽说一般人习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你应该知道,杀人犯在杀人之前往往喜欢拿小动物练手。”
      “嗯,然后呢?”
      “所以啊,我还能不懂蓝老师犯头痛的点在哪吗?因为棘手,没有先例可循。她迟迟不作出表态,期间必然考虑了多重因素,毕竟宅心仁厚,不想存有侥幸心理,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今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天培养出个犯罪分子,怎么办?她啊,最近心慌得很,睡午觉受惊醒来,我全看在眼里。幸亏目前消息封锁得很好,反正那鸟埋在树根底下没多久就烂了,即便我们选择隐下去,到时候追究起来也没证据。听闻我主动包揽此事,还想和曾春莉联手解决,顺势一较高下,她心里高兴得很呢。因此,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究竟走哪一步,成败在此一举。”
      “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吗?”他问。
      “我的看法自然是不容姑息,宁错杀不放过。重申一遍,今天不当回事,明日后患无穷,刘臣禹一脸奸贼相,不能把他放到社会上去为祸四方,必须严肃处理!他自己臭名昭著不要紧,万万不能连累了班级的名声。假如我们真把事情捂住了,哪天再被有心之人挖出来,外面只会认为我们集体包庇他,认为我们是一丘之貉!蓝老师丢人挨骂事小,保不住工作事大,绝不能冒险。”
      “有道理。不过曾春莉同意PK了吗,她怎么看?”
      “她自然没得说,不答应也得答应。从得失利弊的角度分析,哪怕输给我,她都不亏,实话告诉你,现代不缺人才,缺的是展现野心和实力的机会。空有才能没那个运气,不知道要雪藏多少年才有出头之日,我给她递根现成的杆子,她顺着杆子往上爬,起码有最低保障,不至于埋没得太深。”她说。
      “不错,我去找她谈谈。”
      傅海卿整理好画具,背上画板往楼下走,忽然转角之间撞到了一位女生,要不怎么说巧呢,说曹操曹操到啊。慌乱中,曾春莉俯身一把抓起原本藏在宽大校服下的纸盒。
      “你在呀,我刚好想去找你呢。”
      “嗯,什么事啊。”她迅速将来路不明的纸盒夹在腋下,面带窘迫,一面回答一面用另一只手梳理被汗液浸湿的额发。
      他察觉不对劲,眉头微蹙:“你……脸色好难看啊,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真的。”她心里咯噔一下,貌似心不在焉地咽了口唾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正无意识地左右游移,脚后跟磨磨蹭蹭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而这些试图远离危机的举动全被傅海卿看在眼里。
      “你要真不舒服的话,我下次再找机会跟你聊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曾春莉忍不住弯腰弓背,伸出舌头干呕了一声。幸而彼时已过晌午,该消化的早餐消化得差不多了,即使没有消化,经过频繁的上吐下泻,如今能吐出的东西也是所剩无几。她用力扣了扣嗓子眼,紧接着又一阵干呕,反复几次掏空了肚子,才勉强吐出几口白沫,聊以缓解恶心的症状。
      傅海卿吓得措手不及,连忙搀扶她到一旁坐下。她接过纸巾擦了嘴,捂着心口满脸羞愧,拼命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不知从何说起。当他主动追问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却支支吾吾解释不清,只是反复强调别告诉其他人。
      “这是什么?”他看着一粒粒仍在地板上回弹的“彩色糖豆”,捡起曾春莉二次掉落的纸壳子,如他所见,果真是一副特效药,上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速效减肥丸。
      然而他震惊的是,事实与外人揣测的一般无二,之前那段时间为了屏退流言蜚语做出的努力,在这一瞬化为乌有:“你居然偷偷服用减肥药?”
      “对不起……我……”
      他是又气又恼,一脚接一脚把地上的药丸子踩得粉碎:“难怪你最近上课总是举手要求上厕所……你减肥成果显著,难不成竟是靠它?我们以为你病假归来,身体未曾大好,时而肠胃不舒服是正常现象,如今看来,你请假的缘由想必和它也脱不开关系吧?”
      她挣扎着站起来,恳求道:“我知道吃这个不好,可我离不开它!一旦停药,我就会在短时间内复胖起来,我真的不想。我请假是因为药效太猛加上服用过量,身体受了损害,脾胃运作不调,导致呕吐腹泻不断。我只有忍着,暂时停药三天,好些了继续上学……”
      “你傻啦,你再继续用它身体会拖垮的,你不想要未来的大好时光了吗?我可不希望过几年见面的时候,发现你呆在病床上打点滴啊。”
      但听哇的一声痛哭,他本来心里头有火气,转念一想,世间的事哪样不是知易行难,所谓好言相劝何尝不算另一种指责?与其作壁上观,说些百无一用的大道理,为成事后诸葛亮而沾沾自喜,既彰显了自己的深明大义,同时又凸显出对面的愚昧无知,无非是想讨得一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倒不如直白点,借别人的糟心事表演自己的理智清醒罢了!
      先前口口声声支持她的减肥大业,出了岔子第一时间站到对立面怪罪人家不懂事,朋友之间,还谈什么尊重友爱呢?支持的后面加上成功的限定词,岂不跟江湖骗子卖膏药一个路数,光耍嘴皮子?咱不图她马到成功之日分一杯羹,不谈十年二十年遥远的未来,至少当下,言必信,行必果。早知当初乖乖闭嘴之类的设想,连提出都没有必要。甭管当时的抉择是对是错,大局已定,走下去最重要,不可轻了友谊的分量。
      想到这里,气愤已然消去了大半,被隐瞒固然不爽,当务之急还得是赶紧去趟校医室,搞清楚曾春莉的身体状况再从长计议。他最终不忍责怪,放低了音调好心说道:“别哭了,我答应你不跟别人讲,但我有前提,药你不准再吃了。看包装,明显是黑心小作坊的产物,我们必须报警!现在先跟我去校医室休息。对了,你肯定没吃饭吧,我……肖慎云?”他的目光越过曾春莉,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肖慎云的脚步极轻极慢,他就像树懒一样,慢吞吞的不爱动,难得见他偶尔出来溜达,打哈欠、伸懒腰、揉眼睛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他成天顶着一对熊猫眼,不曾换过,难免给人留下邋遢的印象,实际上他相当在意个人卫生。拿他身上这件长年累月穿着的校服来说,经过反复清洗,衣料磨损过后质感不佳,确有多处起球开线,但仔细观察,发现干燥洁净,旧而不脏,凑近了能闻到洗衣液的淡淡余香。
      拨开睡眼朦胧的迷雾,肖慎云终于看清了眼前人,他生性不爱繁文缛节,简简单单礼貌性地点点头,打了声招呼,随后便想要若无其事地拔腿走开。换作旁人,见到一男一女单独对话,女生还在哭泣,外加一片狼藉的地面,指定一副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模样。
      对上曾春莉紧张惶恐的神色,他似是习以为常,面色平淡依旧,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不如说,他的词典里压根查不到生气两个字怎么写。他表示,人们总喜欢对不了解的人加注一定程度上恶意的揣测,实属无可非议。并且解释说,自己不过是睡过了头忘记吃饭,准备去食堂瞧瞧有无剩余,结果神志不清误打误撞跑来了A区教学楼而已。这套说辞本身是没有信服力的,但是安在他身上就不奇怪了,他大约只有两种情况会苏醒,第一吃饭,第二放学。
      四下无人,大约一时半会也不好找其他认识的人帮忙,傅海卿决定尝试信任他,轻声询问可否委托他顺带给曾春莉带份饭到校医室。他没多想,欣然接受,拖着不合适的宽大裤脚悠哉悠哉离开了,从头到尾未曾过问散落一地的药丸和粉末。
      按常理讲,傅海卿不会轻易委托不熟悉的同学帮忙办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发觉,不按常理出牌有不按常理出牌的好处,勇敢迈出一步反倒可能收获意外之喜。别看肖慎云表面个性懒散,特立独行,完全没有潇洒飘逸、人如其名的大侠气质,实则内有乾坤,性情豁达,坦坦荡荡不拘小节。
      在他二话没说揽下活儿的时候,傅海卿甚至没来得及朝他说一声多谢,空气中已经有种不约而同的默契油然而生,此种默契以往仅在董越泽身上见过。“你不必说,我都懂得。”是啊,他的脸自己会说话。如果通情达理需要理由或动机来充当底座,那么它将成为一种世故圆滑,相反,不需要理由或动机的通情达理多么难能可贵啊。在人情世故逐渐成为虚伪的代名词的时代,人们愿意用它原本的意义来形容某个人,那人想必是甚好的了。
      “你怎么了?”她担忧地询问。
      傅海卿摇摇头,绽开一个笑容:“没事啊。”
      须臾,积压的情绪浪潮有如山呼海啸,彻底爆发,仿佛一下子就把人变得柔肠寸断了。不知道为什么,区区一件不足为奇的小事,一点举手之劳的慷慨,在一双见过世态炎凉,见过太多不满伤天害理却足够令人作呕的晦事的,几近心灰意冷的眼中,竟然感动得险些溢出泪水来。恍惚间再回首,似乎还能隐约窥见那人圆钝的面庞呈现出包罗万象的佛光,呼之欲出,入木三分。为何我的心迅速沸腾?他想,也许我本该是一个感性的人。
      “你说,他会不会透露什么给别人呢?我好怕呀,”她低声嘟囔,“我好不容易摆脱了累赘的身材,我真的不想被别人发现我的秘密。我会被耻笑的吧,会吧……”
      “不会的,不会的。”其时,她发现他双眸含笑,目光灼灼。
      热气蒸腾的午后,一席窗帘隔绝了大部分过于刺眼的阳光,诊断室里,唯独墙上的电风扇规律发出隆隆的响声。曾春莉躺在狭窄的蓝色病床上,身旁的柜子上放着一盒没动多少的午饭,她尽力吃了,但最终没能吃下去多少。服过药以后,身体的不适被暂时缓和,然而依旧不知道该向哪里去,她望着白生生的天花板叹息,只是徒劳。睁眼,合眼,睁眼,合眼,通过一遍遍重复这操作,来减轻午后无法平息的烦闷与不安,想象一万零一次睁眼时,云雾弥漫,踏上天国的阶梯。
      瘦下来的感觉真好,大家看我的眼光好像都变得不同了,班上的女生开始和我谈论穿搭心得,并称赞我的眼光与日俱进,我好开心啊。虽然我的容貌还远远及不上美丽,以至于害啦啦队拒绝了我,但我知道我已经收到了一些真心实意的反响,跟以前客气的寒暄,始终不能比拟。我是不是中毒了啊……愈是这样,愈想要更加的苗条,力图达到自身的极限。我好像真的很渴望收获喜爱,收获注目,哪怕程序式的赞美也好过空空如也的信箱。但是,我到底得到了什么呢?我究竟是羡慕他人所拥有的东西,故而期待我也能拥有,还是我真的因为得到它们变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人们潜意识的赞美有时就像一种糖纸包装下的谎言吧,大家并不关心我达成目标的手段,只是盲目地夸赞我最终的结果。我怎会心甘情愿跳进谎言的圈套?维纳斯女神啊,你为何断臂,是否是世人在摧残你之后大肆传扬你的美?有的人明明是艺术家,却把自己活生生变成了艺术品啊。
      “哈!”曾春莉倒吸一口凉气,嗖地睁开眼睛,脑子里一团乱麻,原来她不小心睡着了,大脑却仍然异常活跃。她保持平躺,捂住胸口缓了好一阵子,用袖子拭去额头上浸出的汗液,再慢慢坐起来。此时外面的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了,有人在轻敲房门,她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请求对方替她拉开窗帘。肖慎云跟在傅海卿后面,原来他们在候诊室听见她说梦话,却不忍心打搅她休息,直到房间里传出动静才敲门。傅海卿倒了一杯水给她,说校医开会去了,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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