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逃避》披萨摩耶

9、弦

　　按和弦的手法有些生疏，琴弦按久了指腹留下红痕，微微发烫，指尖因为用力过猛有些泛凉。

　　言清欢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叹了口气，将琴搁在琴架上。以前很顺滑的基本功，现在拉起来很费力，手腕和手指就像许久不上机油的齿轮，转动起来不会那么灵活了。

　　她有些担心元旦的汇演，如果按照这样的水平在元旦那天正式演出，恐怕给林栖雪的就不是惊喜而是惊恐了。

　　拿出手机，她搜索乐谱，找到林栖雪最爱的那首春缘，曲子不算特别难，但相当耐听。

　　曲子一开始的拨弦像春日湖面泛起的波纹，不断变化手指位置的滑音带来长长的乐句线条，犹如初春的河面冰雪融化，缓缓流淌。她也很喜欢这段长乐句的反复，像一条河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几个小时前，言清欢打开琴包前是忐忑不安的，南方潮湿，她怕小提琴受潮变形，好在她当时往里面丢了很多干燥剂，除了有两根琴弦生锈，其他看起来都完好无损。

　　她下楼去最近的琴行换了琴弦，又给琴做了保养，这才高高兴兴地抱着琴回家了。

　　今天是周末，父母忙于工作都不在家，她可以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练习。否则母亲看到她练小提琴，又要说她是不务正业了。

　　明明小的时候是自己哭着闹着不去学琴，而母亲非要把自己拎到琴房，她一边哭，一边用带着眼泪的湿润手指按动小提琴，那会的小提琴只能发出宛如锯木头一般的嘶哑声，完全不像它的名号“乐器中的皇后”那般美妙。

　　后来她真正喜欢上了小提琴，也有过登台表演的经历，那次表演广受好评，让她信心大增，于是萌生出了走艺术生这条路的想法。可是命运弄人，她考试那天相当不幸地发了高烧，曲子的完成度不如往日那么好，堪称是一场灾难，她最后当然与理想的学校失之交臂。

　　当与昔日约定一起去理想学校的朋友站在学校门口时，朋友手上拿着录取通知书，邀请她进校参观，她强颜欢笑地委婉拒绝，站在原地僵硬地挥了挥手，目送她的朋友走进了学校。

　　再后来，忙于学业，她没有再打开过琴盒。小提琴与她过去的失败一同沉寂于琴盒之中。

　　现在她看到焕然一新的小提琴，像是与旧友久别重逢，她眼眶一热，拿回家拉了好几个小时，这才舍得放下。

　　大门被敲响了，言清欢手忙脚乱地将琴收好摆回原位，透过猫眼看是一位陌生却眼熟的女性，这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姐姐，她们见过好几面，也曾点头打过招呼。

　　言清欢将门拉开半截，警惕地问对方有什么事。

　　“你是在练琴吗？”邻居的脸上有些许怒气。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吵到你了吧？”言清欢连忙道歉。

　　她见言清欢外表青涩，年龄肯定比自己小，大概是个高中生，她不免心软下来，面色稍有缓和，问：“怎么周末开始加班加点练琴了，你有比赛？”

　　“不是比赛，是我要在元旦的文艺汇演上表演。”

　　“哦，”邻居点点头，“中午这段时间可以停一会吗，我想午睡。”

　　“好的，邻居姐姐，下午几点以后比较方便啊？”

　　“什么邻居姐姐，多难听，我叫沈确，”沈确蹙眉，“下午三点以后吧，没别的事了，我先走了。”

　　沈确退了出去，关了门。言情欢安安静静地吃了午饭，在房间里晃荡来晃荡去熬到了下午，又开始了她的小提琴练习。

　　下午的练习比起上午来说好不到哪里去，发出的声音可能比噪音稍好些，但绝称不上动听，言清欢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

　　过了一阵，门又被敲响了。

　　打开门后露出一张有些愠怒的脸，沈确露出了一个怒笑，言清欢大气不敢喘，以为自己的琴声实在难听，吵到了沈确，于是她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等着挨批，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沈确本想说言清欢拉的太难听了，简直是对小提琴的一种侮辱，但看言清欢像一条委屈的小狗，想开口苛责又有些于心不忍。

　　沈确控制了一下表情，稍缓和了语气，问：“你有多久没练了？”

　　“挺久的了。”言清欢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算是有两年没练，还是五年没练了。

　　“回答不清不楚的，”沈确问，“方便我进去吗，我的小提琴还算拿手。”

　　“好，请进。”言清欢侧了身，拿出一双拖鞋来。

　　沈确的长卷发染成白金色，上扬的眼尾，左处锁骨上若隐若现的纹身，冷冷的嗓音，冷白的肤色，让言清欢有些畏惧她。即便沈确进了家门，言清欢还是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好像她才是这个家的客人。

　　沈确站在客厅，打量了一下，就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言清欢，问：“你的琴在哪儿？”

　　言清欢将琴拿出来，交到沈确手上。沈确端着琴，看着琴的光泽，感受着手中的重量，笑说：“倒是把好琴，保养的也不错。我的一把琴也是这个牌子。”

　　她抬手，音乐从指尖流出，言清欢听出沈确演奏的是小步舞曲。对方甚至不需要看琴谱就能完成这一首曲子，她曾经练习小步舞曲时费了好大功夫。

　　这一曲结束，言清欢对这位邻居姐姐升起敬佩之情。邻居姐姐的技术明显比自己的巅峰时期还要成熟。

　　“你要表演什么曲子？”沈确将琴还给她。

　　言清欢给她看了琴谱，沈确粗略看了一眼，说：“这不算很难，你来一遍我看看。”

　　言清欢演奏了还没一半，就看到沈确皱起了眉头，但对方并没有打断，只是双臂环抱于胸前，静静地听着。言清欢因弹错停了下来，尴尬地看向沈确，对方只是点点头，示意她继续演奏下去。

　　一曲结束，言清欢小心翼翼地看着沈确的反应。

　　“我猜你不止一年没练了，左手腕怎么这么不稳，”沈确扶了扶言清欢的左胳膊，“不过总体而言还算流畅，手不稳的问题只能多练，元旦也没几天了。”

　　言清欢点点头，特意稳了稳手腕，又拉动琴弦，果然比上一次好不少。

　　“你演奏的时候好像很紧张，右手臂绷得很紧，你怕在我这个无关紧要的邻居面前出丑吗？”沈确的语气柔和不少。

　　沈确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或许可以和她倾诉一下心事，毕竟沈确愿意听自己拉琴，自己的水平这么差对方也没忍心说什么重话，要是以她现在的水平遇到她以前的小提琴老师，肯定要被骂的狗血淋头。

　　“我最喜欢的人喜欢这首曲子，我想在元旦的汇演上给她一个惊喜，”言清欢说，“但是我确实好久没有练过小提琴了，我怕我表演的不好，在她面前出丑。”

　　沈确叹了口气，眸光一沉，说：“我实际上对感情方面的问题处理的很不怎么样，你问我算是问错人了。”

　　沈确想到了自己处理的一塌糊涂的感情问题，一时感觉头疼。她今天的午睡也纯属巧合，她本身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今天只是想通过短暂的午睡来逃避现实。

　　“不过我可以理解你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示自己很完美，很优秀的那种心情，”沈确说，“你只要认真练琴，到时候把最好的水平展示出来就好，就算不完美又如何呢。如果她对你这样小小的瑕疵感到介意的话，你倒不如重新审视一下你对她的感情。”

　　“嗯……”言清欢点点头。她想到林栖雪，觉得林栖雪应该不会介意这样小小的不完美，可这不是林栖雪介不介意的问题，真正介意弹奏出错的是她自己。

　　沈确说：“你要是有什么有关于小提琴方面想问的可以来找我，不过我并不是经常在家。”

　　沈确说完，拿起手机，递到言清欢面前，说：“交换一个联系方式？”

　　“好。”沈确主动给联系方式，倒让言清欢感到很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沈确问。

　　“我叫言清欢，言是语言的言，”言清欢说，“姐姐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确是确实的确，”沈确说，“你给我发消息我可能也不会回复，因为我平常很忙。”

　　沈确又和她闲聊了几句，然后离开了，言清欢又在家里开始练小提琴，特别注意了一下沈确刚才和她说过的一些小问题。

　　认认真真练了两天琴，周一到了学校，手酸到几乎无法提笔写字。林栖雪看到她手指上的绑带，问：“你的手怎么了？”

　　“小问题小问题，练琴练的。”言清欢按琴弦用力过度，手指划破后又缠上创可贴接着练。琴弦变得惨不忍睹，沾了不少血迹，她为此还将几根几乎崭新的琴弦换成了新的。

　　林栖雪欣赏言清欢的坚持，赞叹于她会小提琴，这是她所不能及的。看到对方努力过后留下的伤口，宛若闪闪发亮的勋章。林栖雪握紧笔，开始新一轮的刷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