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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分袂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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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梦访带着向延离开,后脚典山与阮庸带着一壶温好的遗子春来玄铁牢中看望沈渊。
典山一句话没说,拿着酒壶往酒杯里倒酒,手一直在颤抖,洒了不少出来,耗费了很长时间方才倒满一杯。
彼时地上已经积满了一滩水渍。
他的一双眼睛呆滞涣散,因为如此却也比常人清澈明亮。
他便是用那双干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渊,颤颤巍巍地将杯子递到其眼前,含糊地安慰道:“皇、皇兄不怕……”
看着斟满遗子春的酒杯,沈渊有些不明所以。
阮庸从旁解释道:“不知怎么了,主者听闻您的消息,便大哭大闹着要求我带他来看望您。”
典山那情况沈渊是明白的。
二十岁的人了,他说话尚且含含糊糊,不能自理,若能记得一位、两位的亲人已经不容易,更何况是自己要求来的。
沈渊很是欣慰,笑了笑,接过典山倒好的一杯遗子春饮了,将酒杯送回去的时候,忍不住张开双手,揉了揉典山的脸颊。
典山没半点抗拒,只呆呆地站着任他揉捏,嘴巴不时被挤成小鸡嘴,嘟嘟的,双眼只盯着他看,也不时被挤成两条细咪咪的缝。
脸颊肉肉软软,手感甚好。沈渊笑道:“我弟弟怎么能这么可爱?以后若我不在了,你也要这般去逗母亲开心阿——”
说罢感到晕晕乎乎,不待嘴角放下,已经扑在典山身上。在彻底昏迷之前,他感觉到典山一把推开了他。
“砰”地一声,身体砸到冰冷的地面,随即耳边响起阵阵刺耳的嗡鸣。
嘈杂中,他听见典山咬牙恨道:“呸!当我是猴子吗,专逗你们开心!?我这般模样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你!”
再次睁开眼睛,映入沈渊眼帘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
氛围使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孤独,仿佛他已经死了,浓稠冰冷的死寂包裹他,拼命地将他拉入地底。
他动了动手脚,想要逃离。
根本无济于事。他动不了。
此举搅动的这方黑暗,发出“叮铃当啷”的清脆声音——是铁链碰撞发出的声响。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被世间的风花雪月抛弃了。
怎么办?
只能花时间适应。
适应一段时间,突然,一点微小的火苗怦然窜出。
那点微弱光明身后,是典山的眼睛。
眼尾微微上翘,幅度比凤眼收敛,藏在那份不张扬里的是那对瞳孔里弥漫的阴骘狠厉。他的眉毛浓密,肆意地杂乱生长着,疯狂、野性,重重地压在那双眼睛上方。
沈渊不寒而栗,打算问他怎么回事。他开口,“小山,你……”
“扶挽。”典山转过身,连带着那点烛火也消失,“你来尽尽地主之谊。”说着,响起“啪”的一声巨响。
沈渊身体随之剧烈颤动一下——他听出来那声音是清源鞭抽打地面而发出的。
典山又道:“扶挽,我手里这根鞭子便交给你来使用了。”
此言一出,沈渊身体一冷。他有些不太明白,问道:“小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的声音害怕得在细细颤抖。
黑暗里传来典山的声音:“因为你抢了本该属于我的正常人生。每每回忆起那段时光我便觉得不堪,是我伟大生命中一个大大的污点,所有见证过我那般样子的人我都让他闭嘴!而你!你是罪魁祸首,更加应该抹消掉!十岁宴之前你为了一只狗让阿庸对你下跪,十岁宴之后你打了我一巴掌,我可都记着呢,我就等着一天让你千百倍偿还。你以为我不记得了?其实我一直记得,记得你曾经看不起我,嘲笑我。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小时候,我站在母后的皇位前,只是想去坐坐而已,根本没想过其他的。而你和何梦访突然进来,你问我:‘站在皇位前想干什么?’
“我没有说话。何梦访开玩笑地笑着说:‘皇位不是一个傻子能继承的。’”
沈渊道:“那时候我们还小。”
“我不管!”典山孩子般耍赖道:“总之待我正常后,回想起来那些时日我便很生气。”
“……”沈渊没话可讲。
之后,沈渊在那黑暗里待了很久。
每天受着鞭子,每时每刻处在极度疼痛之中,那汪徊鹤还在耳边说些厌弃他的话。
汪徊鹤:“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让你活到现在已经是仁慈,不然早在二十年前你就死在羽渊之底了。”
沈渊鬼使神差地问:“汪……汪盼呢?……他真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
汪徊鹤:“小盼?……呵呵,他当然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小盼一直为与你待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而感到羞耻!”
沈渊:“果然是骗我的……”
汪徊鹤:“人人都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他们都很厌恶你。”
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折磨。
沈渊把那些话当真了,自我厌弃起来。
再后来,典山说:“时机已成熟。”
沈渊便被带到东海海底。
六根木钉生生地钉入身体,牢牢地固定在东海海底一座淹没在海水中的山体上。
典山正准备将第七颗木钉钉入他的心脏时,汪徊鹤制止了。
东海青龙一族,本就羽渊青龙一事受到连坐之罪,被困东海,失去自由,见了沈渊恨得牙痒痒。
汪徊鹤趁此拿出炼魂石,一龙一颗,叫他们将炼魂石打入沈渊体内,以此泄愤。
不过有些自生来就处在失去自由的环境下的小青龙,对此不觉得有什么,纷纷放弃这个泄愤的机会。
可季孰不愿。季渊时因沈渊而死,他自来疼爱这唯一一位小女儿,便放出狠话:“谁敢放弃此机会,全家连坐,一并处死!”
这下这些小辈也不得不照做了。
龙族龙口众多,一龙一颗炼魂石,折磨了沈渊不知道多少天。
他只对三样事物拥有痛觉,百足虫、汪海鹤的雷电、清源鞭,现在得再加一样,就是那六颗钉入身体的木钉子。
好在对那些炼魂石没有痛觉,不然得疼死。
后来他发现,每打入一颗炼魂石在体内,他的发丝便会变白一缕,直到最后,只剩额前一缕发丝尚是黑色。
已是四月,人间皎月当空,东风迟懒,柳烟轻荡,不过柳条还未发出绿芽,示意现在人间仍有微薄寒意。
沈渊仰头去看夜空。海水将夜空洗练得有些发白,流水潺潺,圆月星辰微醺了似的,在水里荡漾着,似翻墨流金。
盯着额前唯一一缕黑发,他知道那炼魂石快要用完了,心想:
之后,他们会怎么处置我呢?汪徊鹤何不一了百了杀了我?因为我与向延已经飞升成神,死不了了?他可是唯一一位弑神而不会遭受天谴的古神啊,他怕什么?难道他喜欢看人被折磨?呵呵——应该是了——
发呆中,前方发出“咔嚓”一声,一颗小石子被踢得骨碌骨碌直滚,一直滚到他的脚底下才停下。
寻声望去,一道黑影闪过,眨眼躲进一处海底珊瑚后面。
“我看见你了。”沈渊懒懒的,有气无力地说道,“出来吧。”
那人犹豫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从珊瑚后探出一颗脑袋。
——是位小女孩。
“我……我……”女孩支支吾吾地,“我叫季衣衣。父亲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便叫我衣衣了。”说着,慢慢从珊瑚后挪出全部身子。
只见她一只手里拿着个篮子,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好似藏了什么。
沈渊对季衣衣有些面生,应该是最后一位要将炼魂石打入他身体的人了。她那手里定是拿着炼魂石。
沈渊对她姓甚名谁一点不感兴趣,淡道:“还没天亮呢,才天黑了一会儿而已。你呢就大人有大量,让我这最后一天里过得稍微安生轻松一点,好吗?”
“我……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季衣衣小声地说。
沈渊听得很清楚。他的双眼一瞬间亮了,呆呆地愣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时,那季衣衣已经提着篮子走到他面前,说道:“坏人不都是很厉害的嘛,如果你真是坏人,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沈渊苦笑,“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些时日;伏了法的坏人,任凭处置。”
“唔——”季衣衣轻蹙眉头,咬起下嘴唇,思忖一会儿,随即抬起脑袋,盯着被木钉钉在山体石壁上动弹不得、脸色苍白的沈渊,说道:“可是……我本想与族长说明放弃这枚炼魂石,让爹爹代替我使用它,谁知我与爹爹刚走到族长门前,便听见他与汪岛主、典山吵架。汪岛主说;‘不能让你这么死了,要让你成为十恶不赦的坏人再让你死不迟,如此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你不已经是名声狼藉的坏人了吗?为什么还要让你成为坏人?”
沈渊问:“所以你信我吗?”
季衣衣点点头,“此事疑点太多了。”
沈渊鼻子一酸,偏过头,对天喃喃地说:“也只有你信我了……”说罢,吸了吸鼻子,低下头,看着季衣衣,“谢谢。我的确是个烂人,不值得你相信。你快些回家吧,叫人发现可不行。”
季衣衣不走,“我后来听爹爹说了。羽渊异像之时,你分明还未成形,只是因为一条青龙盘踞渊底,我们青龙一族才被困在海底,不得自由。后来两道紫霄雷打下,你形虽消,但魂未灭,钻入当时正怀有身孕的九离之主典婵身体里抢占典山的位置,弄得典山痴痴傻傻的。可我奇怪的是,他们可以早些将你扼杀于襁褓中,为何要等你犯下弥天大罪?而听汪徊鹤与典山所说,你没有犯下任何罪孽,那他们为什么要诬蔑你?是他们想通了,认为越早除掉你,人间越能安稳?那早干什么去了?我想不明白。”
沈渊嘀咕道:“原来的确是我抢占了典山的——”
季衣衣弯腰,放下手中的篮子,摊开紧握的另一只手。
看去,不是炼魂石,而是一枚已经被绳子穿好的龙鳞。
她道:“其实明天就是我就能长大,成功渡过雷劫,一跃龙门,成为真龙,再不是小女孩的模样。我要成为大姑娘了。我手里的是护心鳞。在我们还未成为真龙之前,它会保护我们,在成龙前一天才会自然掉落。明天我会按照族长的要求,把炼魂石打入你的这儿——”说着,她踮起脚尖,点了点沈渊的心口。
“嘶——”不小心触动了钉入中府穴的木钉,沈渊闭起眼睛,眉头紧蹙,呲了呲嘴。
季衣衣立马收起手,“怎么了?”
沈渊笑笑,摇摇头,一脸风轻云淡地说:“这些个木钉与我的身体长一起了,正在愈合,你刚才那么一碰——有点点胀——”
“没弄疼你就好。”
“没有。不疼。”
“我不能违背族长的命令,会牵连我全家,我也不能随便伤害你。你被人诬蔑,不得昭雪已经很可怜了。我把护心鳞送给你,明天它应该能保护你的吧。”说着,季衣衣将护心鳞的绳子撑得异常宽阔。
她用力踮起脚尖,小心地将护心鳞戴进沈渊的脖子。
谁知还未戴进去,身后传出季孰暴跳如雷的声音:“谁让你来偷偷看他!还把护心鳞送给他,你知道你这么做会害死大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