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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爆竹 ...

  •   每年春节回老家,我都会在一个酒足饭饱的午后,从田间的一条爬满了枯草的小路去看一眼洪泽湖和湖边那两座废弃的排灌站。小路中间被手扶拖拉机碾压出的两股车辙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着。我笃定不移地认为,我脚下的这条小路,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小路!
      气定神闲横穿小路的野鸡见到我,发出高傲的“咯咯”的叫声,加快步伐一头扎进了一望无际的麦田;那是它吃饭的地方,也是睡觉的地方,大自然在养育人类的同时,也养育了世间其他千千万万种生灵。
      风温柔的拂过碧绿的麦田。麦苗此起彼伏的起舞、欢腾。远处高大的白杨树,虽然光秃秃的,却依然像一个个屹立着的麦田守望者,警觉的东张西望。
      平常又活力四射的田园风光诱惑着我一步步地向前走。上了一个坡,一左一右的两个排灌站阻止了我的脚步;我望望左边,又望望右边,走近了左边的排灌站。透过铁锈斑斑、缺失了玻璃的残窗,我看见了几台躺在地上、很有□□风情的大功率柴油机;凝神注目地观望了一会儿,我的思绪很快被它们带回到了那个面黄肌瘦却情绪亢奋的年代。
      排灌站的出水口伫立着东倒西歪的水烛,数十只灰头鹀蹲在里面,躲避刺骨的寒风。水烛应该像它们的先辈一样生长在水中,但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气盛时的它们桀骜不驯地穿透了水泥的缝隙,前赴后继地占领了河岸,如今虽已老去,依旧□□地站立着,那姿势,像极了落魄却不食嗟来之食的乞丐。
      排灌站建成之初,红砖红瓦的砖瓦房庄严得像一座宫殿,大功率的柴油机一尘不染,厚实的水泵散发着油漆的味道,水泥浇筑的出水口光亮亮的……
      新的东西不仅好看,更多的是承载了人们的期望,期望它能在洪水泛滥的日子,护佑苍生。数十载的春秋过后,烈日和冰冻撕裂了砖瓦,麻雀和鼠辈稀疏了芦苇,雨水和雾霜浸湿了柴油机、剥落了墙壁的石灰,从水泵汹涌而出的流水带走了人们的恐惧,也带走了出水口的泥土;当水泵被岁月蹉跎得有了斑斑的锈迹,没有了坚实泥土托举的水泥出水口四分五裂了。水烛和龙虾乘虚而入,一个疯长,一个遁入。
      老式排灌站的淘汰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因为人类发明了更加先进的水利设施。就像是人的思想——旧人繁衍新人,也是在繁衍新的思想。新人的出生,预示着新思想的产生;旧人的故去,代表着一种思想的逐渐消亡。我不认为某个时期的某种思想可以一直决定人的行为方式。人如果一直被昨天的条条框框所牵绊,势必不能真正意义上的正确进步,只有新思想替代了旧思想,才能开创更加文明和崭新的时代。
      我看着破败不堪的排灌站,想象着往日出水口滚滚的波涛和波涛里的鱼儿(那是我童年欢愉的时光,当我渐渐老去和时代变迁,我已不再拥有那份殊荣,再难见识那样的美好)——五六台柴油机运转排水,回游产卵的鱼儿争相跳跃,意欲去往排灌站身后的汪洋;足智多谋的老人稳坐拦水坝,倒提撑开的雨伞,守株待兔地擒获窜出水面、勇跃闸门的鱼儿。
      排灌站身旁的白杨树上,几只喜鹊不惧严寒,紧抓着树枝,沉默地望向风吹来的北方。人生需要独处的空间,去回忆,去思考,去设计明天,我想喜鹊也需要。坚持独处,坚持思考,是每种动物都应该具备的优良品质,即使思考出来的东西是错的,总好过人云亦云地被舆论导向误导吧。我曾在公路上目睹过惨遭车轮碾压的喜鹊和蹲在它的身边、依依不舍离去的喜鹊。轻踩刹车、缓打方向避让的我甚至在那一刻深刻体会到了那只想要带走同伴尸体的喜鹊的心情——有害怕,有不舍,有悲伤,还有它和它幸福快乐的过往。人与低级动物的本质区别是,低级动物思想单纯,而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类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想法太多容易乱,乱则意味着错;比如视别人的善意为理所当然,因而不懂感恩、忘恩负义,遗失乌鸦反哺和羔羊跪乳的初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信念。
      站在洪泽湖的堤坝上,视线豁然开朗。广阔无垠的洪泽湖只有几只我不认识的水鸟在芦苇丛中上下翻腾,显出身单影薄。
      童年记忆中的洪泽湖,像一面镜子,清澈得可以看见人的倒影!微风时,她像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轻绽花容;狂风时,又像一个成熟的韵妇在闪耀风姿;到了雨天,则是洪泽湖最美的时刻——雨中的洪泽湖,就像情窦初开的羞涩少女,总能给人浮想联翩的意境!现在的洪泽湖,早已不是我童年时的模样了——在前些年的开发水产养殖中,一艘艘丑陋的吊船从湖底抓起泥土堆成了一个个几十、上百亩的长方形或正方形围塘,将她分成了若干个独立的个体。如今放眼望去,除了立在水里的渔网和拴渔网的粗大竹竿外,没什么可看的啦!
      沿着防洪堤坝步行了大约三公里,就到了虹州县去年开发的“虹州洪泽湖国家级湿地”的北大门。北大门的门廊用精挑细选的青竹扎成,乍一看,显得清韵幽然、古朴典雅,但和四周的景色放在一起,又给我画蛇添足、格格不入的感觉。沿着平整、干净的柏油路进入湿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凌驾于水面的一根根水泥桩和水泥桩上的一个个饭店;它们就像是一座座碉堡,既独立、又互相连通,胡乱的布局和粗糙的设计,显得既没内涵又没有人文气息。走过饭店的区域,是一个巨大的鱼形建筑;鱼嘴上的“洪泽湖鱼族馆”字样,阐明了它存在的意义。花了三十元钱买票进入,里面尽是一些装在玻璃器皿中、非产于芦苇湖的鱼类,像一些生于大海或产于美洲的鱼类等。我走马观花地看了看,感觉实在没什么意思,就匆匆走了出来。柏油路上,一辆满载游客的电动观光小火车悄无声息地从我的身旁开了过去。我笑了笑,自言自语地感叹:这儿还有这么个玩意!
      漫不经心的走走、停停、看看,十几层高的酒店、宾馆、仿海边的浴场、刻意挖掘的碧波荡漾的湖泊、湖泊边上的咖啡厅和茶座,都让我感觉索然寡味、了然无趣。按照我的思维,既然是湿地保护区,保护的应该是这儿的鱼、虾、鸟类和植被等;保护它们不被打扰和破坏,保持这里的原生态,但建这些东西却是为人服务的,或者说,只是为了赚钱。
      火红的夕阳的映照下,我沿着防洪堤原路返回。防洪堤下方用芦苇扎成的小房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仿佛在召唤外出打鱼的人,快些回家。拴在门口的大灰狗见我走过,趾高气扬地叫了几声;对于陌生的面孔,它充满了敌意。趴在湖边的老水牛慵懒地咀嚼着青草,漫不经心的;这个世界无论发生什么对它来说都无关紧要,就连站在背上叨扰它的水鸟也不屑一顾地懒得搭理。
      昨夜的疾风骤雨,使停泊在岸边的几条小船积了大半舱的水;我登上其中的一条,拿着水瓢,半跪半蹲着,快速地向外舀水。当积水所剩无几时,我解开了拴在岸边树上的绳子,将小船驶离了河岸;位列左右船舷上的浆,在我的摇曳下发出意境优美的欸乃之音,蜻蜓点水般在镜子一样的湖面留下了一个个美丽的漩涡后,小船缓缓向前。
      不知道是不是惊诧于我流畅的划船技能,一条鲫鱼竟敏捷地跳进了船舱,近距离的膜拜我。诧异的我看着活蹦乱跳的它,想到了小的时候;那时的我,也会因逮到鱼而欢呼雀跃,会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从村子的一头跑到另一头,捉迷藏、玩弹珠,一起游泳、爬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如今,为了生活,我们却要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风漂泊,漂到哪儿,就在哪儿生根发芽,从此天各一方。
      从湖底向上蔓延的水草,在波浪的推波助澜下扭动着纤细的身姿;娇小玲珑的螺丝,紧紧地吸附在它的上面。一群如胶似漆腻在一起的鱼儿,在属于它们的天地间,悠然自得地飘来荡去着。
      置身于清凌凌的水、蓝莹莹的天,水映照着天、天映衬着水,水天相接的美景中,我想:狐死首丘,叶落归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等我到了耄耋之年,我会回到这个地方,生老病死。
      长在水里的柳树微笑着看着我,似乎想让我唠唠这一年来的收获;我看着它们,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我感到惭愧,一年又一年,除了额头的皱纹增多,我还有其他值得一提的成绩吗?但前方的路始终还是要走,路途中的荆棘坎坷还是要勇敢面对,过去的该忘记的忘记,该清理的清理,收拾心情,为期待而又害怕到来的新的一年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定期收拾箱包和清理手机是我的习惯。收拾箱包去除累赘方便生活,清理手机使其运行顺畅便捷工作。尽管我不知道所谓的“手机管家”能否管理好手机,我仍然隔三差五地按照提示清理内存和扫描病毒。微信也一样。一些萍水相逢添加的好友过了一段时间我总是删除;不是他们不好,而是我觉得他们只是我生命旅程的过客,我也只是他们生命旅程的过客,缘来则聚,缘散则离,既然难有交集,互删,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轻装前行,才能成就更好的自己。就像泰戈尔说的那样:尽管走下去,不必逗留着,去采鲜花来保存,因为在这一路上,花自然会继续开放。
      老去,不全是自然的老去,还有许多不可抗拒的因素的老去——某些鸟在还没出壳的时候被另一些凶猛的动物所伤害,错失了世间走一遭的机缘;一些孵化出的鸟,羽翼还未丰满即遭受狂风骤雨的打击,夭折了;具备了飞行技能的鸟,蒙受了猎人的弹珠和猎枪的无情毒打……
      回程经过一片无精打采的蚕豆地,突然想到这儿之前是村子里的一对和蔼的老夫妻住的地方;他们相继离世后,供他们颐养天年的那两间矮小的屋子很快从地球上消失了。眼前貌似营养不良的蚕豆苗,似乎不愿承认曾有屋子先它们前占据过这片区域,而更愿意相信是它们的先辈一直占据着这里;但它们经常抱怨这片土地是贫瘠的,原因之一是它们的根须很难向四周扩散,二是这儿的土壤的确没什么营养。
      房子曾牢固地笼罩着这片土地,使其不见风雨,再加上老夫妻长年累月的踩踏,原本的“熟土”变成了“生土”,若要“生土”变为“熟土”,同样需要一段时间风雨的滋润和阳光的抚慰。
      我家屋前的石榴树只剩光秃秃的树枝,若不是仅剩的已成黑色的干瘪石榴,我很难认清与我对视的它是石榴树;不修边幅的它倒显得坦然,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不因老气横秋而悲。
      发小骑着一辆越野摩托车风一样地来到了我的跟前,旋风腿落地,递给了我一只兔子;我看了一眼惊恐不安的兔子,心神不宁地问他怎么逮到的?他笑着说他养了一条凶猛的猎犬,每天晚上将他养的家兔放出去,用热成像探测仪搜寻兔子,再放出猎犬扑食……
      我没有接受那只兔子。我看着兔子恐惧的眼神我感觉很难受。我想劝诫发小不要再恫吓兔子,可我最终没说出口。
      摩托车驮着发小风一样的走了。轰轰隆隆的排气管在笔直的水泥路上激起了反胃的汽油味和迷眼的沙尘暴。
      人们用“狡兔三窟”形容兔子的个性,我总觉得“狡兔三窟”这个成语是贬义词。兔子为什么要辛苦地挖三个或更多连通的洞穴定居呢?因为滋味鲜美的它不仅要提防天空的雄鹰,还要防范人类的惦记。鹰吃兔子是为了生存下去,“狡兔三窟”是兔子为了生存下去。想着活下去是动物的天性,除了那些得了重大疾病想着安乐死保留尊严的人。生或者死,大多数动物都可以自主选择,但笼子里穿着“特制马甲”等待抽取胆汁的熊是个例外;痛不欲生的它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它活着的意义就是向人类贡献它被人类誉为“药中黄金”的胆汁。
      为了渲染节日气氛,我买了两件礼花类的烟花除夕之夜燃放。烟花绚烂夺目,却没能让女儿满意;她要的是那种拿在手里、六十发或一百发啪啪作响的“魔术弹”。礼花类烟花绚烂多姿却犹如昙花一现般短暂,“魔术弹”的光彩比起礼花类烟花显得寒酸,但燃放的时间久,而且是拿在手里可以控制发射方向的;礼花类烟花只是单纯的欣赏,“魔术弹”不仅能欣赏,欣赏的人也能参与其中,并骄傲地想:我发射的一盏盏光亮唤醒了沉睡的夜空,也让刺鼻的硫磺和赤磷弥漫在空气中,杀死了鬼魅般的各种病毒。
      原来年味越来越淡是成人的原因。成人考虑的事情太多,其中就包括关乎一家老小衣食住行的怎样赚钱,毕竟只有有了钱,才能维系虚伪的亲情、扯蛋的友情和鬼祟的爱情。
      很多年没看歌舞升平的“春晚”了,因为那些锦衣玉食的人总扮演与其真实身份不符的保安、农民工,或其他身份的社会底层,满口的之乎者也和正能量。我佩服戏子,不管那正能量多么瘆人,他们都能大声的、声情并茂的表达给全世界。
      我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点开了新闻,通过一些我能看见的事物的表象,洞察其本质。我不想被电视机里的内容洗脑,我需要的是独立思考。有的地方的议员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全武行了。我知道那全武行是为了大多数人生活的更好,是参与全武行的人有勇气将肮脏和黑暗公之于众;而有些所谓的正能量,实则是用光明磊落的表象掩饰藏污纳垢的内里,是打着正义的旗号做邪恶勾当的行径!
      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每年除夕夜的零点,父亲都要我拿爆竹出门燃放,他在室内盯着时间,在零点差几秒时,大声地告诉我准确点火;爆竹的响声贯穿了旧年和新年,用他老人家的话说,这叫“接天地”。如今烟花爆竹燃放的越来越少了,禁放是原因之一,主要的原因我认为是人们没钱了;但愿这是我的错觉,阖家团圆的年,谁会在乎几挂爆竹钱呢?
      愿中华民族“爆竹声中一岁除”的传统可以一直传承下去,愿天佑中华,佑中华润如诗,美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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