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雪花小神龙

1、第 1 章

　　华穆医院的医护人员注定要经历一个不眠之夜，从院长到护士长，都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值夜班的小护士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她刚参加工作不久，年轻，虽然惯常熬夜，但是前天值大夜班，赶上市里发生连环车祸，一晚上收了四十几个重症病人，小姑娘的眼袋都熬出来了。
　　“以安，喝罐咖啡吧，瞧你困的。”宁思北突然出现在护士站。
　　“谢谢宁医生，不喝啦，我站起来走一走就好了。”
　　梅以安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隐在相思树后的那幢白色小楼，窗子是特制的，看不出哪间亮着灯，楼下的保镖比往常多了许多。
　　那幢楼是华氏老板的私人病房，有独立的供电系统和完备的医疗设施。出入需要门禁，24小时都有保镖在门口看护。
　　此时，那栋楼里的产床上，华九舟正努力生下她和丈夫的第一个孩子。她经历了一整天的宫缩，打了催产针，却还是没能顺利生产。
　　穆山岳守在床边，紧张地握着华九舟的手。
　　产科主任走到病床前，道:“穆总，华总宫缩太久了，宫颈口却持续不开，我建议转剖腹产。”
　　华九舟的额头满是汗水，唇色苍白。她虚弱地说：“好，刘主任。”又忍痛转头对穆山岳说道：“阿岳，要是我真出现什么意外……就按……就按遗嘱上来，还有……照顾好我妈……和咱们的女儿。”说到母亲和女儿，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滑入鬓角。
　　穆山岳哽咽道：“舟舟，肯定没事的，你不要这样说……”
　　华九舟抓紧了穆山岳的手，认真说道：“还有爸爸那件事！一定……一定……”一阵疼痛打断了她的话，她皱紧眉头，说不出一个字。
　　穆山岳心疼地抚慰道：“舟舟，你放心，我都答应你，任何事情我都会帮你办好。”
　　刘主任再次走过来说：“穆总，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需要马上把华董转移过去，请您出去等吧。”
　　一行医护人员匆匆把九舟的床移出去，到了手术室门口。穆山岳被拦在外面。
　　刘主任解释道：“穆总，家属不能进手术室，麻烦在休息室等一下。”
　　穆山岳看着亮起来的“手术中”三个字，在休息室来回踱步。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冷得要命。
　　他想到九舟苍白的脸，额头上留下的汗珠，和刚刚握在自己手心里那只冰凉的手。
　　华九舟的母亲走进休息室，随行还有跟随多年的住家保姆方嫂以及月嫂、育婴师等。
　　“吴总，您来啦。”刘主任迎上前。
　　“刘主任，谢谢你这么晚还守在这，舟舟让你们费心了。等舟舟顺利生产，我让她给咱们医护人员发奖金。”
　　“不必客气，吴总，这都是分内的事。如果不是昨天不小心摔伤了手，肯定是我去主刀的。不过您放心，现在给华董进行剖腹产手术的医生是我亲师妹，医术上绝对没有问题，请您放心。”
　　“好，刘主任，这么晚了，您先休息一会吧。山岳你过来。”吴崎边说边坐在沙发上，刘主任识趣地走进手术室旁边的准备室。
　　穆山岳走到吴崎跟前。
　　“坐吧，山岳。”
　　穆山岳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怎么回事，舟舟之前产检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难产？”
　　穆山岳道：“妈，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我和舟舟一起去孤儿院做慈善，这种场合我们是常去的，周围都是自己人。今天媒体在，保镖不好凑得太近。只有我在舟舟身边，没想到一个小男孩横冲直撞地跑过来，我赶紧拦住他，他手里的玩具一下子扔到舟舟的肚子上，舟舟躲闪中摔倒了。”
　　“派人去孤儿院查过了？”
　　“已经派人查了，说那个小男孩一向很调皮，今天本来是不让他参加活动的，带班老师去个洗手间的工夫，他就跑到活动场地来了。”
　　“怎么就这么巧？”吴崎疑惑道。
　　“我也觉得古怪，叫人盯着孤儿院。”
　　“我一向叮嘱你们，小心驶得万年船，山岳你从来是最稳妥的，怎么偏选了舟舟快生的日子去那种场合。”
　　“妈，是我的错。”穆山岳低下头，“是我没护好舟舟。”
　　吴崎叹了一口气道：“也不能怪你，舟舟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一向说一不二，许是你劝过她，也没有劝动吧。”
　　穆山岳默然不语。
　　“唉，放心吧，舟舟有福气，一定能跨过这关。”吴崎虽然紧张，但毕竟是久经沙场，反过来安慰起穆山岳。
　　穆山岳坐不住，站起身走到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
　　他不敢去想不好的结果，只能反复回忆起华九舟摔倒的场景，一分析就觉得谁都可疑。华氏集团树大招风，敌人太多，集团内部也不少明争暗斗。
　　但是，敢在穆山岳的眼皮子底下安排这么一场“巧合”的，却没有几个。
　　华九舟苍白的脸又出现在他眼前，他的手刚摸到领口，想松松领带，就想起早上华九舟帮他系领带的样子，他微微弯着身子，低头看着自己怀孕的妻子，他比她要高大很多，可只有在她身边，他才感到安全。
　　手术室上方的灯灭了，穆山岳的心砰砰直跳。
　　主刀医生走出来，刘主任也从准备室走了出来，主刀医生道：“小秦，手术结果怎么样？”
　　秦静柳道：“手术很顺利，母女平安。”
　　紧接着，华九舟和孩子被推出来，她看起来很疲惫，但还是硬撑着笑了。
　　“妈，帮我看看，孩子健康吗？”
　　吴崎遵从女儿指令，在护士的帮助下检查起外孙。
　　穆山岳俯身摸了摸华九舟的头发，“舟舟，你受苦了。”
　　“傻瓜。”

　　病房布置得如同华九舟的卧室，育婴师和月嫂都是提前找好的专业人士。华九舟状态不错，生产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之后的几天，虽然集团官方并没有发出华九舟顺利生产的消息，但医院外面的无数双眼睛看到那栋小楼的门口终于安静下来，心里都有了几分猜测。
　　接着媒体就出现了“华氏集团掌门人产子，新继承人诞生”的标题。
　　各媒体趁着这个时机，又把华九舟和穆山岳的往事找出来编排一番，与此同时，穆山岳“出轨”的图文、视频信息出现在娱乐头条，编得煞有介事。
　　穆山岳端着一碗燕窝走进来，笑着说：“看这些东西干嘛？”
　　华九舟靠在床头，手里握着遥控器，笑道：“想看看狗仔镜头里的你帅不帅。”
　　穆山岳把桌子移到华九舟面前，放上燕窝，又把电视调成静音。“尝尝，我跟方嫂学着做的，你看味道怎么样。”
　　华九舟尝了一口，道：“阿岳的厨艺又长进了，以后女儿有口福啦，有个这么会做饭的爸爸。”
　　她边低头搅着勺子边说：“昨天我让妈赶紧去美国治她的腿，好不容易威廉博士有时间做手术。”
　　“嗯。”穆山岳轻轻回应。
　　他趴在桌子上仰头看着华九舟，孤儿院的事让他总是觉得心慌，他想一刻不离得陪着她。
　　窗外的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没有化妆的华九舟，少了些凌厉，多了些柔和，黑色的长发散在肩头，睫毛在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相思树的味道一阵阵飘进来，显得一切静谧温馨。
　　穆山岳真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
　　“咚咚”，敲门声扰乱了这片刻的安宁。
　　“进。”穆山岳略带不悦。
　　“华董，穆总。”穆山岳的助理走进来。“各位董事要求召开会议，说是对集团的决策有异议。”
　　“二叔提出的？”穆山岳问道。
　　“不是，是罗总。”
　　华九舟道：“阿岳，你去处理吧，任何事情你来做决定就行。”
　　穆山岳站起身，轻轻抱一下华九舟，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转头看着华九舟。
　　“舟舟。”
　　“嗯？”华九舟看向他，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给她周身蒙上一层黄色的光晕。
　　“没事。”穆山岳笑了笑。
　　华九舟无声地回应了一个笑容。

　　“还是因为从政那件事？”穆山岳边跨进电梯边说。
　　“是的，各位董事都在议论华董有从政的意图，而且媒体上……”孔复行踌躇道。
　　“有话直说。”
　　“媒体对您的风评很不好，对华董也有许多负面讨论……有人认为华氏的慈善事业是在作秀。”
　　“作秀？我们可是实打实地投入资金建设孤儿院和儿童医院了，同时坚持做实业，解决就业困难的问题。”
　　电梯门打开，门口站着两排保镖，大门口的两位见穆山岳走过来，已经提前开好了门。
　　坐到车上后，孔复行指了指后座，继续说道：“穆总，这是这几个月的财报。股东们对此很不满意，认为华董的决策会导致集团面临危机。”
　　穆山岳翻了翻放在座椅上的文件，其实，现在这个状况华九舟和穆山岳早已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二叔他们会这么快发难。
　　华氏是郁怛罗国最大的华人家族，自打其祖先登陆这座岛国后，历经五六代的努力和传承，在多个行业摸爬滚打，直到华九舟的太爷爷那辈，才算成就一番事业。
　　传到这一代，已是华九舟当家。家族企业最难管理，都是亲戚长辈，谁的面子也不好折。能经营到现在这个模式，实属不易。
　　会议室里，所有董事都到了，二叔一如往常，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边喝茶。
　　穆山岳边道歉边入座。
　　“对不起，让各位长辈久等了。”
　　“没事没事，恭喜山岳喜得贵女啊。”
　　“同喜同喜。”
　　三叔的儿子华九河开口道：“妹夫，什么时候办满月酒，我给侄女包个大红包。”
　　穆山岳笑道：“客气了，大哥，到时候请您赏脸一定要大驾光临啊。”
　　“咳。”二叔华义咳嗽一声，大家瞬间安静下来。
　　“山岳啊，自从我听说九舟有了从政的心思，就日日寝食难安啊，欸，我不明白，到底是她要从政，还是她要让你去从政？”华义单刀直入。
　　穆山岳道：“二叔，从政这件事，我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虽然我和九舟还没有这个打算，但是就算有也是合情合理，自古以来，我们郁怛罗都是允许商人从政的。”
　　华义道：“山岳啊，你二叔岁数大了，你这些叔叔伯伯岁数也大了，华家从一间火柴厂做起，那是一间一间铺子开起来的，不是靠着什么什么‘慈善’啊、‘慰问’啊这些空有虚名的东西。”
　　穆山岳道：“二叔，外界说我们做慈善是在作秀。可是，各位叔伯，爷爷留下来的祖训就有‘日行一善’这一条啊，我和九舟也是想践行祖训。”
　　未等华义再开口，华九河道：“要我说，政治就不是我们该碰的，我们就是商人，好好经好商就是了，扩展产业可以，但是不能跨行啊。”
　　另一位族叔话中带刺地说：“山岳是苦出身，更懂得‘日行一善’，我们这些老骨头，一出生就带着十几间铺子，比不得贫民窟爬出来的。”
　　穆山岳面不改色，“罗伯伯说得是，我是贫民窟长大的。听说当年罗祖爷爷从东南亚过来，一船的人都死了，就活下罗祖爷爷一个，跟着我家祖爷爷从卖货郎做起，现在罗伯伯家大业大，也是苏迷市响当当的人物了，连苏迷市的市长都要给几分面子。”
　　罗百翔恼怒道：“你敢把自己和我家祖宗相提并论！不要命了！穆山岳你个小……”
　　“咚咚”，未等他说完，二叔使劲跺了跺自己的拐棍。
　　“好了，自己家人，和气生财。吵吵闹闹像什么？”二叔又转头对穆山岳道，“山岳，今天叔伯们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要你们一个态度，现在外界都传，我们华氏要投身政界，我们作为长辈，毕竟比你们多经些事，你们也不要不听劝，觉得我们是老骨头，没什么眼界。我先表个态啊，要是真的投身政界，我是不同意的。还有啊，媒体对你和舟舟有些不好的评价，这些东西，你们去想办法解决，别闹得更难看。”
　　二叔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舟舟没来，我知道许多事情你做不了她的主，叔伯们的意思你去转达一下，好叫她知道。对了，孩子满月酒的时候可不要忘记请我们这些长辈过去，让我们也瞧瞧孙女。”
　　其他叔伯不发声等着看戏，想看这位名义上的执行总裁如何下不来台，作为男人，谁都不愿意听那句自己做不了自己女人的主的话，而且媒体上对这位“软饭男”的风言风语，那些老家伙也早有耳闻。
　　穆山岳却极谦卑有礼：“好，叔伯们的话，我一定向九舟转达。一定给叔伯们一个满意的……”
　　穆山岳的话还没说完，“哐当”一声，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叔伯们纷纷转头看去，见孔复行急匆匆走进来，叔伯们不悦地皱皱眉头，穆山岳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迅速走向孔复行，孔复行悄悄在穆山岳耳边说了句什么，穆山岳便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出门去。
　　会议室里的叔伯们议论蜂起，“这穆山岳也太没规矩了……”
　　孔复行对各位董事们道：“不好意思各位老总，穆总他有点急事需要处理，请各位老总们自便。”说完，他也急匆匆跑了出去。

　　穆山岳看了一眼正在上行而来的电梯，转身跑向步梯，孔复行跟在身后，边跑边给司机打电话备车。
　　穆山岳飞奔到车里，司机猛踩油门向医院的方向开去。
　　这个时间正赶上晚高峰，苏迷大桥堵得水泄不通，穆山岳的车子堵在下面连桥都上不去。
　　穆山岳打开车门，一路跑到苏迷河边，华穆医院就在河对岸，他脱下皮鞋，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苏迷市是座水城，穆山岳自小便擅长游水，他一口气游上岸，又飞奔到华穆医院，医院附近的记者没想到穆山岳会以如此狼狈的模样出现在镜头前，反应快的人早已按下快门。
　　他到达抢救室门口的时候，华九舟已经进去半个小时了。
　　就在刚刚，华九舟突然大出血，刘主任和秦医生都在里面抢救华九舟。但是医院血库告急，院长已经下令从其他分院调血。
　　“血库不是存了大量的血吗？”穆山岳质问道。
　　“本来是有的，但是前天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一晚上抢救了四十多个重症，血就用完了……”院长虚弱地回应道，他知道华董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的前途也完了，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棵大树倒了，其他的大树只会把自己摁在泥里。
　　“穆总，新调来的血在路上，用直升机运过来的，马上就能到。”老院长头发花白，在穆山岳这个年轻人面前，却显得十分卑微。
　　穆山岳脑袋轰鸣，双目无神。他浑身湿淋淋的，洁白的地板被他踩出一串脏脚印。
　　“为什么会突然大出血！”
　　老院长回答道：“产妇产后焦虑或紧张，也是有可能导致大出血的。”
　　孔复行让保镖在楼梯间每层站一个人，等血到了之后由人力传递上来。这种紧急情况，如果坐电梯，一旦电梯发生事故，就万事皆休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血终于到了，穆山岳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不敢动，他怕那个可怕的消息传进自己的耳朵。
　　终于，“手术中”三个灯又一次灭了，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向推出来的病床。
　　他听到孔复行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穆总，华董抢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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