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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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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上,双明向还在一所幼儿园实习的姐姐又借了一笔钱(这已经不是他第十次向她伸手要钱了。),高兴的收拾好东西,定好明天的路程,约了一间便宜的旅社,终于难得的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他去楼栋管理人处退了宿拿到放行条,心情愉悦的离开了这个地方。尽管前途仍然晦暗无光,可是在早晨一个人走在植物茂盛,树木枝叶葱葱郁郁,有花朵和鸟儿叽叽喳喳的林荫大道上重获自由的感觉真是再美妙不过了,无论怎样沉重的苦难也要被它明亮光辉的羽翼照耀下消弭无踪。
      一刻钟后,双明坐上了通往最近城区的城际列车。在车厢里,照例看到最多的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年轻男女,许多人等着到站回去学校或者回家,还有带小孩的老人,或者依偎在恋人身上的情侣。站在双明前面的是一个职业打扮的女人,这个女性穿高跟鞋站得笔直,她密集的黑发束成一束,目光清澈坚定,一丝不苟;皮肤白皙,嘴角微微带有笑容。她有一个小巧的鼻子,看上去二十四岁左右十分年轻的样子,整个人显得充满了对生活抱有愉快的希望心情,清楚的知道她该做什么,并且时刻准备从她即将做的任何事中发挥出她全身活跃的力量。这让双明想起了工厂中的那个女人。
      “是的。她既没有朋友,又没有亲人。没有过青春,没有过爱情,没有对生活的兴趣和乐趣,没有目的,没有打算。只有她不知为何而不知疲倦的劳动,得到她不知该拿去做什么用的长方形写有数字的纸片。”他想。想要对她形成一种具体的印象好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但他对她的感觉也正像她对她自己的处境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使她高兴一些,快乐一些,能使她觉得生活真正有意义,有价值,有希望呢?”他不由自主的想,“假如给她换一份轻松的工作会怎样?假如让她受更好的教育上过大学会怎样?假如一开始就使她家境富裕、生活优渥会怎样?假如从小使她得到培养,在现在这个年龄她就能有自己的打算,有过朋友,谈过恋爱,偶尔会憧憬会幻想,有一些小小的兴趣爱好,即使遇到困难挫折也能充满斗志与希望,这种概率有多少?要怎么样才能做得到呢?”
      “哎呀,可是我把人看成了什么东西?一种用固定的事和可以计算的东西堆砌拼凑的产物吗?”他摇摇头,摆脱掉胡思乱想,跟随靠站后的人流下了车。
      按照前一天联系好的地址,双明下车后又坐了一段时间公交去到了一条步行街。这条步行街处在粗糙的水泥路和生长得太茂盛的树梢打到三楼贴瓷砖的老旧楼房的行道树中间。这里天气炎热,人来人往,有各种烧烤摊位和推车的水果摊位,以及特色小吃商贩。有门面的店主则在门口放了大黑色箱子的播音器,一天到晚不停地传出招揽客人的声音。
      双明进去后走到一栋居民楼,在一家门口放有一台织布机卖衣服的小店门前停下,旁边就是一道防盗铁门。把自家闲置的屋子改成民宿的老妇人说,本来商定好价格的那一间早上被其它人租走了。双明只好另找其它地方。好在这一带经营同样生意的人不少,双明在对面不远处的小巷子里另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很是实惠的地方。这里每月的房租加上卫生费只需要三百六十元,而对于水和电的使用费他没什么概念,前者八元每吨,后者一点八元每一度,他认为这其中可能会有些他不知道的问题,但只要省一省,还是可以接受的。于是经过一番商量,他把腾空出来的行李箱和背包抵押在那里免了预付一半的押金就在这儿住了下来。
      这里替别人管理公寓的是个精瘦没头发的老头儿,他弯着腰走路,穿一件深色短衫和短裤,手臂又细又长,手指像枯枝一样外面包着一层老树皮。他头上和他脸上的皮肤没什么两样,下巴尖细突出,眼睛小却有精光,说话小声小气的,好像在躲避谁的监视偷听一样。
      “这样就好了嘛,我又不会多扣你什么钱,我也不像其它地方那样啊,要租完了突然要你加钱,又不给你押金什么的。我这儿可是登记过的,去警察局你都能找到我啊。”他用带地方话的口音讲普通话,一只手抓住双明的手臂把他往楼上引。双明勉强听懂一点,他说一句,他就点一点头。“就是在我那一层啊。有一户住了半年还打算住下去。这一层,也有个像你一样的学生,住了三个月,再过几天就要到期了。”讲到这里他停下来,像一只正在打量着的、不怀好意的老鼠一样把双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你是来找工作的吧。”他小声的问到。
      “对,我是来找工作的。打算先干一段时间再说。”双明说完,他继续往上走,脸上表情不动,嘴却先开了口,“这一层就有三个人在附近干活儿。他们住在一起,早上回来,晚上出去,干一天结一天。”
      他拿出别在腰间的钥匙把一间房间打开。这个房间有一个梳妆台,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套活动桌椅,安装好有空调,对门外还有一个小阳台,一个沐浴间。
      “之前是有个女学生住这儿的,住了好几个月,上个星期才搬走。我都没打扫什么,这是最干净的一间。”双明仔细看了看,检查了一下设备和器具,感到很满意。
      “哦,对了,你去做过筛查没有?现在又要搞这个了。两天一次,也没多大回事,就在门口嘛,那也不远呐。你不做还有人来检查。几分钟的事嘛,你可一定要做啊。”他说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一会儿换一种脸色,一会儿惊讶着疑问,一会儿又像老朋友一样交心的向谁劝说着。
      “你最近两天有没有记录?虽然这也是走个形式,但怎么说也得装个样子嘛。反正是免费的,又吃不了亏,不做白不做嘛。”双明打开手机给他看了一下。“诶,这就好嘛。你有什么事就下楼找我,我都在的。”他拉长了脸上的皱纹,睁大了眼睛。
      “一定要去做筛查啊。”他走到楼梯口的拐角,又回过头来压低声音说到,好像他是站在有人睡觉的床边一样。
      在外安定下来以后,双明先是感到一阵轻松,心里想到可以短暂的喘息一段时间而压力骤减,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一个月过后就会堕到和先前一样的处境。这时候他也才终于开始为着自己的前途积极的考虑和谋划,意识到再也不能从什么地方以正当的理由毫无阻碍的获得金钱上的帮助,一切都得全靠他自己,现有的钱币用一点就少一点,而且他还背负了上万的债务,这个月底就一定得有钱还债才行。
      他力图节约,想方设法从各种途径上希望能省下过多的花销。他计划每天不吃早餐,中午到附近工地旁的小店里吃一顿不限量供应米饭的廉价食物,下午就只吃一点面包零食;天气炎热那就不穿上衣,晚上睡觉之前定时开关空调,充分利用水资源,尽量不开灯。除此以外的时间他从每一个可能的途径上精挑细选他理想中轻松的工作,使他印象深刻的有多数靠人脉关系的、而基本不需要什么技能的图书管理员;想象中独自守卫墓地无人打扰的守墓员;在偏远地区监控设备运行和调查收集信息的某些员工;以及破旧居民楼下的保安大爷那样的工作。他一开始还想入非非,觉得这些根本不需要任何职业技能任何人都可以做的工作不会很难找到,过了几天当他毫无收获深入了解了才明白他原来的想法有多么的异想天开。
      想当图书管理员如果没有关系那就只能又去考一场毫无意义试,而他现在连□□都没有;守墓人早就被私人墓地保安所取代,而要去公共的墓地也得要通过事业单位,但从来也没见过他们有发布过这一类的招聘信息;偏远地区的工作人员经常有看到他们的诉苦抱怨,宣扬他们吃苦耐劳不畏艰险舍己奉献的精神,但只在局内人员调来调去,普通的人们根本接触不到,甚至完全不了解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只知道一些根本不认识的人辛辛苦苦做着他们完全不了解的什么事情居然是为了自己;居民楼下的老大爷多数是熟人推荐,一般根本不缺人,就算什么时候缺人十分急迫,他们居然也从来不会张贴招聘信息。
      这种现象下他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有机会能够得到这一类工作。于是就只能退而求次,将大概目标放在零售店员以及普通保安这一类职业。过了十天,他之前投递的简历基本了无音讯,好不容易又是一个中介主动联系上了他,表示一个什么地方正缺人手。他这几天一直焦虑不安,心里为着以后没有着落而现在又碌碌无为急得睡不着觉,抱着看一看事情总会有一点希望的心情答应了中介的介绍,约好了时间。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他打理了一下仪表,乘坐公交直接过去了。工作的单位在一片靠山的公园里,按门口竖着挂好的标牌看来,这还是一个事业单位;看门穿黑色安保制服的一个人热情地向双明招手,叫来了身材又矮又胖光头不长眉毛的经理和高大壮实,面貌英俊的队长,几人一齐到里面一个狭窄的办公室去。
      当双明初次见到这附近就是环山公园的时候,他觉得这儿还不错;当他了解到工作的地方是在当地林业局时,他感到高兴;当他看到林业局内还有精美的居住区时,他实在是艳羡不已。
      挺着大肚子走路一摇一摆还捏兰花指的经理和和气气同双明详细谈了谈工作内容,谈完以后,双明签了厚厚好几页的合同,队长高兴的带着双明参观了解工作单位里的布局。
      他首先把双明带到办公楼,恰好赶上一堆科长处长主任开完会腆着笑脸奉承着一个走在中间的大胖子准备下楼。双明这时候很有自觉的后退了一步站到旁边,两手合拢在前面,把头低下去——好心的队长一只手把他护在身后。然后又把他带到和他关系不错的两个实习生那儿。两个实习生穿着高跟鞋和包臀裙,正装,腿上罩着黑色丝袜在房间里闲聊,客气的接待了一阵过后就回到住宿区去。那是一栋显得十分老旧的二层楼,队员们住在一个小房间的十人上下间里,随后队长和他热切的谈了起来。
      “那个书记真是好大的架子啊!我每天都要追着他跑,一直追到他停好车,把手机拿出来滴的一声,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拿回去。”
      待到下午还不算太晚,双明按照经理的建议去附近花了两百元办好了从业人员健康证,回去把行李拿了过来。每次一有人上上下下就透过二楼走道防盗铁门边的窗户阴翳着打量他的精瘦老人答应了他的请求,过几天拿完剩下的衣物后就回来退宿。
      双明回去的路上又买了一双黑色的鞋子,提着行李到经理的办公室索要合同。
      经理坐在办公室里正抽烟,一听他这话,脸上显出非常不乐意不耐烦的模样,和上午还和和气气的时候完全是两样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会害你嘛,怎么说我们也是老乡。我知道一个人在外面打拼有多不容易,我自己也是有儿有女,有家庭要养活的人。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事,谁又会为难你呢?”
      双明两只手提着装满衣服的大皮袋,站在他面前恳求他给他合同。
      “你不要不知好歹嘛!安安分分做完这两个月你就走人,我没有麻烦你,你也不要给我添麻烦。我当一个经理,在这里好歹也是个官。你要合同,我怎么给上面交代?”听到这里,双明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晚上,这个当官的原来也和他们住在一个地方,第二天一早,双明随便找了个理由,给队长说了一声就原路返回了,昨天上午热情地给他打招呼的那人今天早上同样快快乐乐的又给他打招呼,开了闸门,放他离开了。
      回到租房子的地方,当老头笑着问他时,他同样笑着回答说:“唉!都是骗子,先给我什么都说好了,等行李也拿过去了,就跟我说不是这样,让我干两个月就滚蛋,合同也不给。”
      又经过这样一起遭遇,双明彻底灰了心。他的作息开始发生改变,大量的投递个人简历,开始广泛的求职。他开始除了每天下楼购买吃食做混管筛查以外,又玩起了娱乐游戏看娱乐小说。有时从早上玩到晚上,夜深的时间他在房间里一个人走来走去,不停的问:“我该怎么办?”并且伤心流泪,想要一死了之;有时清晨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把阳台的门和窗帘关得严严实实,因为不这样做会让他听到和看到别的人正在准备上班工作,而他自己却一事无成;他十分焦虑经常彻夜不眠用以磨灭自己的精神,好叫他不那么痛苦可以好过一些;偶尔他按照地址找去没有回应的求职单位,自己也不抱着希望,得到回绝又失落的离开;有时他还满大街的闲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这和他一个月前在学校后一段时间的生活有点类似,也同样给了他一些类似的影响。
      他开始不讲究个人卫生,不打扫房间,懒得洗漱走动,整个人隐隐约约能闻到汗味。而且变得畏畏缩缩,不敢直视别人的目光,走在街上他都以为别人在议论他。越临近租期他越焦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令他痛苦的是,每次上下楼他都感受到那个老头阴翳的目光总是直勾勾的盯着他,彷佛在提醒他要赶快完成自己的一份义务才行,他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要是有一天遇到他的问候,他一定是笑着脸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客套完马上就回到楼上去。
      当第一个月过完,他心里什么打算都没有,工作也没找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厚着脸向他以前的同学开口借钱,幸亏又借到了一个月的花费,他在这里租了第二个月。
      第二个月的时间里他不仅没有抓紧时间找工作,把握住机会,反而更加纵容自己——自从游戏也玩腻之后,他只好把自己堕落得更深更低才能勉强度日了,几乎完全过着病态的生活。
      有一天夜里,他突然安静下来,对着墙壁默默的想到:“假如我现在是站在隔壁的房间里会怎么样?假如他们丢失了财物,报了警,警察在外面找线索,而我关上门就在房间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他心里开始涌现出这种想法。而有的时间里他也会想:“开零食店的是否爱吃零食?维修车辆的师傅每次修好一辆车心里会不会感到骄傲自豪、感到荣誉和成就?开花店的是否喜欢鲜花,情人节那天会享受生活还是开门营业?育婴店的老板是不是很喜欢小孩?”
      “不过那又怎么样?只要有钱,那就什么都有,一切都无所谓,还管他做什么?”他摇摇头想,但随后立刻就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到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只不过是什么就是什么,双明的生活仍然在继续下去。
      在八月底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之前在加工厂里工作的工资,共计有两千四百元。按他看来,他只干了半个月就有两千的薪水好像是很合理的,但是这按照约定的计时薪资来看却完全不对——那工资算下来他认为高得有点吓人,不敢承认就是那么一回事。他有想过去当地劳动局碰碰运气,不过一想到最后一次同学聚会的情况就打消了他的念头,但他又不甘心失去能够获得更多助力的希望,于是他想了半天办法,最后半遮半掩的向聚会里他认为很有头脑的人求助。
      果然令他不失所望,他很快就了解了双明的处境,一点儿也不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一步一步的指导双明在手机上完成了他的诉求。双明很清楚的记得某几个步骤,一是身份要选农民工,二是情况要选拖欠工资。果不其然,按照这一套做法下来,不到一周的时间,带他进入加工厂的两个领头人其中一个主动联系了他,给他发来了剩下的薪水,约有两千五百元左右。这样一计算,原来他只干了十五天就有四千多的工资,而就是这样中介人也有的赚。但他运气好拿到了全部工资,那么其它的人呢?他们有多少人拿到了全部的工钱,有多少人被剥削了整整一半的苦力钱,而在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多少座加工厂,有多少个正在里面上着十二个小时甚至十四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工作,最后只拿到一点点的工钱?剩下的钱去了哪里?流到了谁的手上?为什么我们有完善的制度和完整的社会机构,却能一直发生着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一个人来管?歌颂的人在哪里,赞美的人在哪里,奉献的人在哪里,打着旗号为人民谋生计的人在哪里,为人民服务的人又在哪里呢?
      这样一笔款项双明觉得好像是在哪个路边白白捡到的东西一样,这顿时给他灰暗无光的生活注入了新的活力与希望。他当即还完了所有近期的借款和即将到期的债务,没有等到租期,在九月初返回了故乡的省会城市,打算到那里再去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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