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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云风熹微顷刻改,两厢为难怎破局? ...

  •   云展熹微,风掩日魂,一缕曦光折如烟线,绕着天外清霞几朝往复,终是羞渗出少许春梦胭脂色,将凛冽海波上的缥缈水雾,照坠成了万顷金鳞光。

      一扁乌蓬渔舟系于滨畔,斜戴破烂斗笠的黝黑青年,取下舱侧的铁铸悬灯,为那捧燃彻昨夜、冷熄于晨的青锈油盏,续上半截新捻棉绳。

      “元家哥哥~”

      少女裸着一双纤巧赤足,逆着冷沁的海风,倒踱于泥泞的边滩上。

      两绺乌绸般油光顺滑的青丝,被荷青发带抓成一对翠螺髻,微显稚气的容颜,透着不入红尘的悠游灵动。

      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一条散发着清新海味的嫩黄花鱼,又或是瓜棚下缠蔓吐丝的青枝上,盛着朝露而开的一朵初绽芽黄花。

      皮肤黝黑的渔家青年,正是村中元氏亲族内,此代排行二十的元廿,他十分木讷地点了下头,先挂好了那盏续上白棉燃绳的半锈铁灯,接着才敢转过身来,与笑靥如花的活泼少女对上眸眼。

      “鱼霏,你……”元廿的声音,沉稳而厚重,就像他脚下的这片广阔沧溟,只是那难以掩饰颤抖的尾音,却也暴露了青年的内心,并非像他表面上那样平静无波,而是如潮汐般起起伏伏、跌荡不定,似是怕——惊扰了眼前清灵可人的少女。

      鱼霏咯咯笑了起来,娇声柔音如是“蚌中明珠、坠击礁瑚”,在微凉的海风中,格外地清脆悦耳。

      同在渔村长大的这对青梅竹马,一个是随风逐浪的贫家子,但在本地乡族的宗谱上落着名,另一个虽是外来门户的小娘子,却随父辈沾了些文雅书香气。

      如此一来,倒也般配。

      只可惜,千步之外的一座高耸岩礁下,有位牵丝操偶的绣衣汉子,正瞪着阴鹜狠毒的下三白眼,不怀好意地看着远处的那对“恩爱小鸳鸯”。

      他方脸阔鼻,肤黄眉青,只是这庄肃面门上写着的,却是“邪门歪道”这四个大字。

      “嘿嘿嘿……天行命,地载性,九衢尘落皆不理——今儿,却是让某家寻着一尊上好根器。”

      正窃喜间,绣衣汉子忽感天象异动,不由抬眼观天。

      四方风势渐兴渐亢,激起怒潮拍礁、狂浪跃空,端的一副霸道气派。

      乌云次第而来,如墨底旌旗般翻滚不休,又似天狗嚣狂,食了熹微初日。

      而在云涡汇流、吞日覆穹之暗处,有一团氤氲升腾的浊气立于正中,依稀能瞅见内里那道模糊、诡谲的人影。

      “哈,竟是同道来了。果然,这上好根器的香味儿,传得就是快呵~”

      心念电转间,绣衣汉子已是飞快策算过数十种应付“同道”夺食的布局,最终择出其中一个颇有趣味的,再依此拈诀行术,改易了己身的形体样貌、衣着打扮。

      只见——

      原本壮硕的身躯,被瞬间抽干了血肉,立即干瘪下去,显出如纸上描竹般的,清穆不羁的姿态。

      脸上那些,或是历经风霜所积累下来的细浅皱纹,又或是因浊气上冲而显出的褶子,皆被奇诡的术力抚平、滋养,用心舒展出一张红润光泽、宛若稚童的清秀面容。

      但与这皮相截然相反的,是扎作盘髻的邃黑乌发披头散落,如同搁置笔洗中的墨笔,迅速褪去浓重的颜色,只留下那若似白葭的苍老。

      而后,绣衣剥落其上朱红、绣金两色,膨胀成一件松垮却又舒宜的缟衫,象征“福寿”的墨青蝙蝠团纹,如锦绣牡丹般地扎上衣襟、袖口,为这隐士常服平添了几分贵气。

      臂弯里一支羊脂玉柄的白拂尘斜倚,与这隐士颌下飘飞的三缕长须相得益彰,只让人觉出了“潭下老龙、卧珊而眠”的悠游自在。

      “两位小友,听歧衢一言。”

      缟衫隐士踱步轻踏,顿时千步泥滩尽缩为寸许之地,竟是以“缩地成寸”的术法,逾至元廿与鱼霏二人身前。

      天性木讷的元廿,自小只在海畔打鱼为生,鲜有去县城见见世面的机会,自是认不出这身明显具有“九衢”风格的玄士打扮。

      倒是一旁的鱼霏,沾了父辈是文人雅士的光,纵使举家躲祸来此之时,她的年纪尚小,但从家中典籍上所读到的知识,也足以让她认出来者的“身份”。

      “竟是衢门玄长当面,小女子喜不自禁。”

      寒暄一句之后,心窍玲珑的灵动少女,还不忘为身旁的渔家青年,作出一番清晰明了的解释。

      “九是数极,衢为行街。所谓‘九衢’,便是‘尘世纵横、万般皆通之大道’。由此,‘九衢尘’也引申出‘凡俗尘世’的意思。

      古有贤人,悟出‘外形之命乃天授,内神之性为地宰’的道理,于是传法世上凡俗——‘若证长生,需感悟天地、性命双修’。

      只是此间多浮华,九衢之道又导向繁杂,纵是名士也难堪破一二玄机,哪怕修出无上妙术,却还是自嘲己身,为‘九衢之尘、门下残阴’。

      其中,‘阴’字,又与隐士之‘隐’谐音,故而……”

      但对面的“缟衫隐士”却是另有心思,加上“时不我待”,又岂能让鱼霏在此侃侃而谈?

      “小友所言极是,但当务之急,我等还是少叙闲话,先为此地生民,解去那天上的无妄之灾,如此才是正题。”

      他抬手一指,示意两人看向天际的那处浊气恶影,随后言道:

      “有妖人引动风云天象,布祭阵于海天交界,恐是欲施血祀邪术,残害这满村生灵,使得己身道行,于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说罢,“缟衫隐士”手捋下须,又急言道:

      “幸而歧衢有缘至此,提前勘破妖人布置,此刻正欲借助满村生民之力,依风水堪舆之法,于适当处埋设镇物,借此勾连地气,作九衢堂皇之阵,以辟妖人这血戮邪术。”

      闻听前因后果,纵是迟钝如元廿,眉宇间也是掺杂上焦躁、哀郁两色,迫得他慌乱扯住身前“缟衫隐士”的袖子,磕磕绊绊地吐出些许言语:

      “但……但凭……仙人所言……”

      见鱼儿上钩,“缟衫隐士”展颜一笑,双手搭提两人肩头,畅快放言一句:

      “既是如此,两位小友便随我回村,与众人一齐布阵,抵御那大胆妖人!”

      有“仙人”搭手在肩一提,鱼霏只觉此身骤然轻盈,絮软得像是鸡雏刚褪下的绒毛,被风儿轻轻一吹,便不知道要飘往何方了……

      只是这带着腥味的海风吹进鼻窍,就倔强地入脑兜了一转,那凉飕飕的感觉,竟使得鱼霏“清醒”许多,心头跃上一丝警觉,只可惜她身在局中、力小身卑,其实并不能抓住什么头绪,只能顺着天生灵觉,向那位“仙人”问道:

      “敢问玄长名讳?”

      绣衣汉子,或者说,伪装成“衢门玄长”的“缟衫隐士”,他听得鱼霏问语,心下暗暗发笑:

      【某家在“九衢尘”中摸爬滚打多年,手下布置的计诡杀局,少说也有百场之数,一个掉书袋的凡体根器,哪能看出其中妙着、破绽,竟还以如此低劣的手段来刺探某家?】

      念如电闪,这般思绪尚未放下,“缟衫隐士”便依着过往“坑蒙拐骗”的本能,随口胡诌出一个正派出身:

      “歧衢,乃绯柯山上过客,得天授名——霖饮子。”

      话至此处,霖饮子已挟二人落地,正是一处矮屋成群的热闹村落,其间有赤膊汉子担挑海货,也有荆钗妇人织网补罟,还有稚童三五成群,在檐下做着掷抓贝壳的游戏……尽是一派繁忙景象。

      而在此时,心有所感的鱼霏,她恍惚间想起来,自己与元廿并未将渔村的位置,告诉过这位霖饮子,那他——又是如何知晓此地的?

      这边,鱼霏正思量着,而那边的霖饮子,却已经靠着一身贵气装扮,吸引了满村男女老少前来围观,然后他便借此机会,把先前那番“有缘来此,需合村之力布置风水,以抗妖人杀阵”的话语,又说上了几遍。

      元廿自是没有鱼霏那般的“灵觉”,他只是木讷地听着霖饮子的各类风水布置,什么“取各类鱼血混瓮中,于村东百步外,依‘品字形’埋下,共计四品十二处”,什么“每家裁渔网白丝,五六根捻作一线,而后取八尺长短,悬于屋檐西南角以备”……

      还有其他荒诞不经的嘱托若干,使得元廿和其余村民们皆摸不着头脑,只能如老母鸡啄米般,呆愣而僵硬地,一下下点头称是。

      这些淳朴的渔民,听完霖饮子的吩咐,根本不疑有它,全都乱糟糟地做着各类怪事。

      而在数里之外,乌云重叠、海天相激的穹窿所在,快要布置好血祀祭阵的浊气黑影,这时方才察觉到,地上风水有变。

      若是窥破黑影外围的层层浊气,便可知晓内中那人,并非是话本中惯见的妖邪凶顽之辈,而是一位身娇体弱的罗裳女子。

      她肩垂一袭细裁成片的砂金披风,用件粉绒小狐造型的裘毛围脖压着,其下梅子紫的宽服大襟,护着曲线凹凸有致的玲珑娇躯。

      柔美的肢体如穿风折柳,露出一截恍若无骨的皙白纤腰,轻盈得能被一掬风捧起。

      绮丽容颜,俊如烟墨水画;眉似远山之黛,眼若深潭秋水;绛唇别翘一勾,便作含蓄待放的罂粟,撩人心弦、魅惑众生的同时,却又隐着一抹无形致命的死寂痕迹。

      只见这位娇弱女子,悬坐海天交界,如玉柔荑轻揪着服裳下摆,着实是位赏心悦目的如画美人。

      可惜,被周遭的阴秽浊气所误,使得她全身上下都染着一层冷寂死枯的幽冥气息。

      “此处风水竟有变动?”清丽柔音细如蚊呐,却在风呼潮啸中清晰可闻,透出一股独属于上位者的冷傲孤清,“哦~凭这,也想阻吾血祀之阵?”

      她落下原本揪扯在指间的梅子紫裳裙,一手托下颚,一手拈诀印,满头乌发因势而起,激荡成一盘幽邃圆月。

      “那便试试,谁人技高一筹!”

      话音刚落,先前内敛的阴秽浊气,骤然狂躁起来,如同一头被侵犯领地的暴怒恶犬,在重重乌云的笼罩下,刨风磨爪、呲牙垂涎。

      数里外,渔村正中,一座仓促建起的法坛处。

      霖饮子斜挽拂尘、盘膝静坐,一派救苦救难的世外高人形象,若非提前知晓他内里包藏的祸心,只怕常人根本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原本只是在远处肆意张狂的肃风乌云,此刻已随着某位天上丽人的驱使,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缓慢坠压在渔村上空。

      “也是,该到开局之时了。”

      天地皆暗堕,乌云如城摧,静坐法坛之上的霖饮子,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弧度。

      只是这笑容,若是显在青天白日,那倒还好,不过是得道高人,让人如沐春风的一笑。

      可在此时,于这天光暗淡、乌云迫压的时刻,倒似是恶鬼扯裂画皮,露出狰狞面孔,显露食人本性。

      他探指于前方轻缓一勾,如挑丝抽线,举止虽随意,却透出一股令人顶礼膜拜的莫名威严。

      随着霖饮子手上动作,法坛四遭的路面碎石皆轻轻颤动,接着便一个个地跃空悬浮,似是被不可视看的丝线牵住了形体,依照漫天星斗之势,围绕着“坛中仙士”——这处核心阵眼,行迹徐缓地勾勒出云篆精妙的规形法阵。

      起初,阵中云篆如笔落墨染,颜色深邃、轮廓毛糙,但随着霖饮子默念法咒、诀指变动,原本与天上乌云一般幽沉的云篆符文,皆自轮廓边缘处,渗出一丝丝如凤凰精魄般的砂金色泽,尽展雍容华贵的神圣气韵。

      可是——

      埋在村东百步外,地下三尺深处的十二坛鱼血瓮,竟于此刻忽生变故,冽红腥臭的各类鱼血,似是被煮沸蒸腾一般,泛着连串的污浊血泡,一点点地浸没过黄泥封口的红盖布,于石沙淤泥中倒流而上,化作一团团若隐若现的碧磷鬼火。

      那些悬挂在每家民居的,西南屋檐角下的八尺渔网编线,受到霖饮子所掐指诀的感召,全部诡异地蠕动起来,宛若黄白绦虫在尸者的骸骨上舞蹈。

      当鱼血所造就的碧磷鬼火,逐渐泛滥成一条气味恶臭的邪焰大河。

      当檐下诡谲的八尺悬丝,如春蚕般“吐”出更多更长的“丝线”。

      霖饮子轻展大袖、甩弄拂尘,顿见法阵之中的数百墨金云篆,影掠如暗夜陨星,原本神圣庄肃的气韵,陡然转变为阴森恶怖,连带着符文所染的染墨与砂金,也改易成了惨烈的殷红血色。

      与此同时,悬坐于重重暗云间的娇弱女子,一对纤长柳眉微蹙,似是不忍生杀的悲悯,但她口中念动的那一阵巫祝恶唱,却是把漫天涌动的阴秽浊气,搅作一团蚀骨毒雨,朝着下方渔村劈头盖去!

      —注释—

      廿:【读音:niàn,释义:二十。】

      歧衢:【读音:qí、qú,释义:本义“错误的道路”。此处,引申为九衢玄士谦虚的自称。】

      罟:【读音:gǔ,释义: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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