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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早春,虽然还有点冬日的余冷,但天气一日日暖起来,草木也抽出新芽,花儿绽开新蕊。

      一座普通的宅子中,后院厢房,窗子敞开些许,微风顺着缝隙吹进去,吹开了镜前人额头的碎发。

      江如婉坐在镜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神色淡淡。

      彩云一边为她梳发,一边说:“夫人,可觉得冷?”

      “无妨。”

      话虽如此,看到她放在膝上瘦削的手背上明显的青筋,彩云还是走到窗边,把窗门关上了。

      “夫人前次风寒刚好,还是注意保暖为好。”

      她是江如婉最贴心的丫鬟,见江如婉神色恹恹,转移话题道:“今日天气好,待会路上兴许能见到不一样的景色呢,也不知道朝安寺前的桃树开花了没有?”

      她用尽可能活泼轻快的语调描述着桃树开花之后的盛景,江如婉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怎么能听进去?

      她今日的行程是,去朝安寺为她可怜的女儿点一盏长明灯,好让她早早离开人世的女儿能够记得回家的路,不至于在瘴气重重的云州迷失。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隐隐抽痛,手紧紧抓着裙摆,原本就瘦削的手,青筋更加明显。

      彩云不由止住了话头,静静梳发。

      不多时,一个简单的发髻梳好,彩云看了眼桌上的妆奁,妆奁中只有寥寥几件首饰,素净的很。

      彩云犹豫问:“夫人,是否拿出丞……丞相前段时间送的新首饰?里面有一套东海珍珠套件,也不会太过鲜亮。”

      傅仲青的调令下达不久,她还没有适应新的称谓。

      实际上不止是她,就连江如婉本人,也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二十年了,离开京城去往云州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有回来的一天。

      从九品县丞到一品大员,从寂寂无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无人支持的庶子到达如今的位置,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多少!

      云州虽然天气较为温暖,却瘴气重重,很容易滋生虫蚁,一年中有好几个月都笼罩在阴暗潮湿中,让人浑身都不舒坦。

      她在季节分明的京城长大,京城虽冷,江府却不缺炭火,冬季室内都是暖融融的。到了云州,傅仲青俸禄微薄,又没有家中支持,哪怕是没那么冷的冬季,都是入骨的寒凉。

      再加上夏季酷热,一年到头就没有几天好日子。

      而且,云州早年还是蛮荒之地,农人种植技术比不上京城,遇到水灾祸患,最艰难的两年,甚至连吃饱都是问题。

      她刚到那边就生了一场重病,早产生下的长子身体不好,年幼夭折,深受打击之下,身体在那样的环境中越来越差,数年之后艰难怀上次女,如珠如宝爱护着。

      哪曾想到,就连唯一慰藉的女儿,也在六岁那年离他们夫妻而去!

      想到这里,江如婉眼中湿润,她闭了闭眼,努力压制着胸中翻涌的思绪,不让眼泪落下。

      睁开眼,她道:“不必了,那些人并不在乎我戴了什么首饰,只看地位。”

      确实,这几日,随着调令下来,哪怕他们仍住在这座破落的宅院中,也挡不住门庭若市。

      来访者热情恭敬,还感慨傅相高风亮节,堪称天下为官者表率。

      彩云不再说什么,挑了支最简单的玉簪,簪好发之后,许是为了转移江如婉的注意力,笑道:“夫人虽不施脂粉,容貌气度却和京城的贵妇人不遑多让,远远看去,和年轻的小娘子也差不多呢。”

      江如婉从方才的悲痛中缓过神来,知道是彩云好意,淡淡笑道:“胡说什么,都这岁数了。”

      站起身之前,看了一眼镜子,心中清楚,怎么可能一样?

      眼角爬上了细细的纹路,那纹路在笑的时候更加明显,眉间由于常年轻蹙,也染上了解不开的愁绪,一头黑发更是不如闺中时浓密亮丽,甚至细细扒开来看的话,可以看到其间生出的几根白发。

      更别提年少时鲜活妍丽的笑容,现在的她,就算是再高兴,也没有那样的笑容。

      坐上马车,往朝安寺的方向驶去。

      很可惜,路上虽有新蕊嫩芽,桃花却未盛放,小花苞挂在树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快到朝安寺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夫人,前面的路出了点问题,正在修葺,过不去了。”

      彩云连忙下去看,不一会回来,皱着眉头说:“问了在修路的人,说是约莫一炷香到半个时辰能好。”

      江如婉却有耐心得多,也就京城达官贵人行走得多的路有人修葺了,如果是云州,十天半月也未必能好。

      她点点头,从掀开的车帘子中,看到不远处一驾华丽的马车。

      还有车窗中露出的一张贵气逼人的脸庞。

      贵妇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眉眼无一不精致,青黛微微勾起,额上花钿红色为底,金粉点点,哪怕江如婉久未踏足京城圈子,也知道是现下流行的妆容。

      云鬓高耸,一对做工繁复的流苏步摇闪着细碎的光。

      眉目间有隐隐的熟悉感。

      贵妇人似有所感,也朝这边望过来。

      彩云顺着江如婉的视线望过去,愣住了,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声道:“夫人,那是……”

      她对江如婉的容貌最是熟悉不过,最初的怔愣过后,很容易判断出那张脸和江如婉有几分相似。

      加上这几日对京中关系的了解,做出了一个猜测,犹豫着没说出来。

      贵妇人定定地看了江如婉一会,然后,移开了脸。

      江如婉也放下了车帘子。

      “韩王的侧妃,我二十年没见的妹妹,江若兰。”

      江如婉轻声说,说得很慢,仿佛怕自己说错了。

      却知道不会有错。

      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纵然多年未见,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毕竟,待字闺中的时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颇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意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衣服,笔直着脊背下了马车。

      江若兰也从华丽的马车中走了下来,裙裾繁复,下来的时候还有小丫鬟在后面整理。

      走得近了,珠光宝气掩映下,江如婉却发现,江若兰的情绪并没有华贵的首饰那么饱满。

      一双眸中有淡淡的烦闷,仿佛再精美贵气的东西,也已经让她厌倦了。

      迎着江如婉的目光,江若兰唇边勾起浅浅的笑容,开口道:“庶姐,是你。”

      语气有若有若无的嘲讽,刹那间,江如婉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候,江若兰也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叫她,都要带上一个庶字,只要江如婉不痛快,她就痛快。

      江如婉最恨她这一点。

      时过境迁,曾经耿耿于怀的事情竟然再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江如婉表情丝毫未变,朝着江若兰淡淡点头,“嫡妹,好久不见。”

      江若兰还未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堵了回去。

      过去,江如婉从不在称谓上带嫡字。

      她看着江如婉,眼中神色变换,最终没有再说出什么嘲讽的话,意兴阑珊道:“好久不见,据说,我那姐夫现在可了不得了,荣升一品大员,以后我们都得看你的脸色了。姐姐,你可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江如婉表情平静,“不敢当,比不上妹妹一直在京城富贵乡,要什么有什么。”

      江若兰的眼中闪过讥诮,她第一反应是江如婉在讽刺自己,看她的脸色却不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江如婉道:“今日我还有事,改日一定送上拜帖,上门拜访。”

      江若兰轻哼一声,转身就走。

      这么多年了,江如婉还是一副清高自持的样子,明明是一个庶女,却处处都想压过自己。她本以为,两人的相争随着江如婉远走云州,已经落下帷幕,却没想到,二十年后,给了自己重重一击。

      她携着当年自己选中的庶子回来,成为丞相夫人。

      听说,这么多年来,傅仲青对她无比爱重,身边无一侍妾,这次调令一下,傅府老夫人因两人膝下无子嗣选了娘家侄女给他做良妾,被傅仲青严辞拒绝,说是哪怕绝后都不会纳妾。

      江若兰轻声一叹,如此情深意重,就算是再滔天的富贵,又怎么比得上?

      不过是腐朽的华丽。

      也许,终究是江如婉赢了。

      她在傅仲青微末时选择了他,最终傅仲青也没有辜负她,而自己,在真情和富贵中选了后者,现在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冰冷而又华丽的牢笼。

      另一边,江如婉蹙着眉头,也不太明白,为何江若兰正当盛年,养尊处优,富贵逼人,眼中露出的却是掩盖不了的暮气。

      她不由问:“她和韩王感情不睦么?”

      “倒没有这样的说法,但两人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子嗣,韩王这些年更是唯好酒,常年住在别院,每日里喝得醉醺醺的,据说两人一年半载都见不了一面……”彩云道。

      她是个活泼的性子,回京城虽然不久,但已经打听到了不少八卦。

      江如婉点点头,那两人的感情属实说不上好了。

      不由疑惑,韩王娶她的时候还没有正妃,理应是喜欢江若兰才会在没有正妃的时候定下这门亲事,现在又对江若兰不闻不问,真是奇怪。

      而两人的亲事,当年好像也过于仓促了。

      不像自己,与傅仲青的婚约是按照礼制,一步步慢慢推进。

      想到傅仲青,江如婉情绪复杂,望向窗外。

      这时,马车已经再次驶出,车道上是轱辘轱辘转动的车轮声。

      十五岁那年,花朝节时第一次见面,情愫暗生。

      婚约定下之前,她费劲周折见他一面,问他,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郑重许诺,用二十年完美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时光倒流,她却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再深的悸动,在二十年的风雨磋磨中,也淡退了颜色。

      与之相对的是,清苦的生活,相继离去的一双儿女,给二十年光阴烙下了浓重的阴影。

      爱吗?

      也许是还爱的。

      但如果再来一次,她不会再选择这条路了,这条路,太苦,太累……

      思绪繁芜,耳边传来一声惊呼,马车从高处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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