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生花》只是雨只

87、条件

　　惋惋随即直起身子，发誓道：“帝共大人，若是有一日，惋惋对您起了异心，您就让惋惋永受极刑之苦，再无超生之日！”

　　“好了好了，”帝共握住惋惋发誓的手，“上神就是与你说个笑，逗逗你呢。来，笑一个。”

　　惋惋笑了笑，随后又委屈着往帝共怀里去。

　　两只鬼重新黏在了一起，举止轻浮不堪入目，言语污秽不堪入耳。阿嬗本就是背着的，这一下子又忍无可忍地阖上了眼，难得地蹙起了眉。

　　应佚知道她在忍，为古神忍、为如今的新的天与地忍、为尉迟皞忍。

　　“行了，”应佚合上扇子，“说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肯让尉迟皞的魂魄，回到他的身体里？”

　　帝共微微直了直身子，道：“这个，恐怕不行。阿嬗如今这般厉害，先后拆我地府两次。要是我手里没点什么能制约阿嬗的，哪天阿嬗一个不高兴，将我这地府拆了个干净，可怎么办？”

　　“若不是你几次算计阿嬗和尉迟皞，阿嬗犯得着来你这破地府？！劝你还是识相一点，地府多不过生死轮回之事，随便差个仙神，都坐得住你这把龙椅。”

　　帝共嗤笑了两声，冲阿嬗道：“阿嬗，就这么一只兽，也够格在这儿叫嚣？亏得我这儿多的是哑巴，要是哪个走漏了风声说了出去，这丢的，可是你和姜午的脸面啊。”

　　见阿嬗投来冰冷的目光，帝共这才收了笑。

　　帝共示意旁边的鬼魂出去。很快，那鬼魂就押了一个草兵回来。帝共起身，拔出挂在屋墙上的刀，递向阿嬗。

　　阿嬗记得这种草兵。凡间围猎那次、凡间伐妖那次，都有他们。

　　这是拿稻草做的躯体，再加一缕生前十恶不赦的魂或魄。

　　帝共见阿嬗没有接刀的意思，又笑了笑，转身自己去砍了那个草兵。

　　“这缕魂不老实，居然敢私自寻新的身体，还寻到了阿嬗的狐狸身上。你们几个，再去把这缕魂的其他魂和魄一并找来，一齐毁了，给阿嬗的狐狸，出出气。”

　　将草兵带来的鬼魂依令又拖着倒在地上的草兵出去了。帝共踹了一脚站在一旁发愣的两个鬼魂，骂了两句，那两个鬼魂才后知后觉地也跟了出去。

　　阿嬗和应佚都知道，帝共这是随便找了个魂来定罪。他想敷衍了事，且是敷衍到底。

　　见还在原地的阿嬗和应佚，帝共疑惑道：“二位上神，是还有什么事儿吗？”见二位上神不说话，帝共反思道，“占了狐狸身体的魂魄我已经处置了，狐狸的魂魄你们也找到了。应该，没我什么事儿了才对吧？”

　　应佚捏着扇子，起身欲要和帝共对峙。可猝然间，一道红绸从应佚的身侧飞过，猛地捆上了帝共的脖子，将他悬到了断壁外的半空中。

　　断壁之下是岩浆。就算是身为鬼王的帝共掉下去，也会落个魂飞魄散。

　　“帝共大人！”

　　惋惋追了上去，旁边那些本木讷的鬼魂却纷纷拦住了她。惋惋就算再想追去，也扒拉不开那么多鬼魂，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着帝共，拼尽气力伸出手去。

　　应佚对身后的阿嬗沉声道：“阿嬗，不可。”

　　帝共笑着，笑够了，才缓缓开口道：“阿嬗啊，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擅打架，我只会谈条件。要不，我们来谈个条件吧？比如，你入九重塔，我让那只狐狸的魂魄回体，怎么样？”

　　应佚一听，更不可了。

　　“阿嬗，这九重塔内，会历经一遍你至今为止历经过的所有事。在这期间，那些尚存的魂魄也好鬼魇也罢，会不断地引导你去恨、去杀戮，直到掐灭你最后一点生的希望，彻底沦为他们的同类……”

　　“阿嬗，你想见扶奂吗？”

　　“闭嘴！”

　　应佚愤愤地看着笑嘻嘻的帝共，捏着扇子的力度不自知地重了重。

　　“阿嬗，你很想见扶奂吧，很想有扶奂在四方宅的日子吧？你还很懊悔，懊悔当年没能劝他退出场荒诞的大战，懊悔当年他被尤或揍得遍体鳞伤，懊悔没能和应佚一起来九重塔救他呵咳……阿嬗啊阿嬗，这么多年了，那些神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试着拉一个神回来，他们自私得令人作呕，还反过来嘲弄你的不是。如今，阿嬗不一样了，阿嬗变得更强了，魂魄而已，岂不是轻轻松松说带回来就带回来的？等扶奂回来了，阿嬗就可以回到从前了，回到有扶奂在的从前了！阿嬗啊，你听，九重塔的哀叫远比地府的更甚，你的扶奂，还在里面受苦呢，你舍得吗？”

　　阿嬗猛地将帝共提了回来，甩在地上。

　　阿嬗戴着面纱，神色有几分瞧不清，倒是双手紧紧地攥着，隐忍着怒意。

　　帝共在笑，比刚才笑得是更开心。惋惋连忙扶起帝共，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应佚捏了捏扇子，道：“阿嬗，当年我去救过了，你是知道的，我负了伤，九死一生……总之那塔很危险，这么多年了鬼魇也更甚……扶奂他，不是你想救，就能救回来的……”

　　阿嬗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大不了跟你一样，负伤一回就是了。”

　　“阿嬗！”应佚忍下情绪，良久，才又道，“阿嬗，别救了，别去救扶奂了……你不喜他，便让他在九重塔里受苦！他没能回来，这是他的数！我们、我们回家吧，好不好？我们回家，我们再找其他办法救尉迟皞！阿嬗……阿嬗？”

　　阿嬗轻笑了一声，语气轻松的：“当年神人大战，尸横遍野，天不像天、地不似地。我哀求了他许多，多不过希望，他能对我说一句‘回家吧’。一起回家，再不管天地之间、神人之事。可他从没说出口过，想来他早就知道，回不去了。”

　　应佚下意识地躲开了阿嬗的目光，低着头，没能说出话来。

　　阿嬗也垂了垂头，良久才道：“你说，扶奂他，会恨我吗？”

　　应佚微微惊愕地看向阿嬗。这是阿嬗第一次这么问他。

　　“我恨他，所以我想他应该也是恨我的。要是他回来了，记得拉着我们点。说不定我如今，能打得赢他，那万一他负了伤，岂不是很丢脸面？他最在乎脸面了。”

　　应佚迟钝地摇头，他想说“不是的”。

　　“大抵，是受那些鬼魇影响，前阵子我总梦见他。可他总是离我远远的，背着我，没有说话。偶或他看着我，我却看不懂他……我想再过一遍与他在四方宅的日子，我想再看看他，也许，我能看得明白一点。”

　　“我们、我们等等沉业，好不好？”应佚努力地压低了声音，“等沉业来了，直接拿下帝共和地府，不信他还敢这么嚣张！”

　　阿嬗看向应佚，问道：“沉业他会为了尉迟皞，拿下一直与天上互不相犯的地府吗？”

　　应佚默着，没能开口。

　　不会的，沉业不会为了一只狐狸，去犯地府。即使尉迟皞是替阿嬗挡了灾，即使帝共的目的是他们古神……

　　阿嬗见应佚没有要再说什么的意思，抬了脚，略过他，往帝共去。

　　“应佚？！”

　　“我不会让你去的。”

　　扇骨绕在阿嬗周围，立为一道结界；扇面幻大，绕在扇骨之外，立为第二道结界。应佚这是要让阿嬗入画，然后带着入画的阿嬗和尉迟皞离开地府。

　　他不愿阿嬗涉险，他要再寻他法。

　　那把阿嬗画给他的新扇子，他一直很宝贝着。扇面上那一处四方宅，是曾经的四方宅。

　　他们回不去古时，回不去曾经的四方宅。九重塔下是无尽虚妄，他不能让这荒唐的虚妄再毁掉阿嬗一次。

　　结界之中，阿嬗的仙力被封了七八成，现下竟难抵抗。而应佚收拢扇骨，准备将阿嬗收入画中。

　　就在应佚以为要成了的时候，红绸盘旋而上，带着扇骨和扇面，冲应佚而去。

　　应佚连连往后退去两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反被困住了。

　　“阿嬗！”

　　“有长进，差点就解不了了。”阿嬗看了一眼在结界里探头探脑的应佚，道，“半个时辰之后，自然就解开了。尉迟皞，就拜托你了。”

　　不管应佚用什么办法，都破不了这结界。他锤着喊着，也阻止不了阿嬗离开。

　　阿嬗冷眼看着还在地上躺在惋惋怀里的帝共，冷言道：“带路。”

　　帝共可惜着还没看够的热闹，懒洋洋地起了身，倒是乖巧地走在了阿嬗的前面。

　　“阿嬗？阿嬗！”

　　阿嬗忽而停下了步子，看着被三层结界困住的应佚，道：“应佚，这些年，谢谢你。”

　　“……阿嬗！”

　　应佚看着阿嬗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奋力地踹着牢固的结界。几只鬼魂留在了这里，木讷地站在原处，没有要趁机偷袭应佚也没有要帮应佚的意思。

　　阿嬗这结界，又是固若金汤，应佚出不来，也没谁能破坏掉进而伤害到应佚。可应佚倒希望，能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能来陪他试一试。

　　他不敢想象阿嬗重新历经一遍那段日子会怎么样，亦不敢想象那些鬼魇会循复什么样的场景让她陷入绝望……他来不及去思考帝共设下这一局哄骗阿嬗下九重塔的因由，他满脑子都在害怕如果阿嬗看到了一些真相……

　　如果有谁能去引导阿嬗……如果有谁，可以换出阿嬗……

　　应佚看向那盏已经稳定下来的聚魂灯，和与自己一同被困在结界里的尉迟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