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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供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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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钦如今,要回头是不可能了;拜托其他狐狸,搞不好会让他们也牵扯上凡间的纠葛。思来想去,能出面的、有能耐出面的,就只有上神。
姜午的上神,只有山神和应佚两位。应佚若是不帮,便只有山神了。
且他听阿爹和阿爷说过,山神虽独居后山,却是最和善的。当年那只祸乱凡间的狐狸,虽说山神将她罚戒在山洞,以儆效尤,但终归是没再让她吃过多的刑苦,留了条命在。
他记着凡间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不知他四哥是要生还是要死,但总归要生,才能谈死。
尉迟皞就这么,一路往后山去。
后山禁地,也是不成文的规矩。其一,是后山供着山神;其二,是这一山的应是树,狐狸们入山后,便迷了方向,兜兜转转许久才能回到出口,久而久之也没有狐狸会去闯了。
尉迟皞本以为,自己也会兜转上许久。他不知方向,不记时辰,只是恍惚嗅到了酒香。
酒香……是应佚的,不,是山神的应入梦……
上次在四方宅,尉迟皞闻着那酒香,就忍不住念起醪糟的味道来……说起来几次被应佚看着,就几次没怎么好好吃过。应佚是上神,不会受饿,无需进食,便连带着苛待了自己。待下次自己有好吃的,断不会再给他捎带一份了。
尉迟皞想着,循着酒香迈去步子。再抬眼,已到了四方宅院前。
还是那扇半掩的大门,门后还是满院的萧条。
尉迟皞四下寻去,在偌大的宅院里,没来由地惧怕起来。
越寻不到阿嬗,就越惧怕。
这狐狸模样矮了视线,区区屋墙不尽拔高,成了一座囚笼。
囚笼压在他身上,不许他顽抗,不许他动弹。
他伏低身子,想以此求个喘息。
但不得。
求不得,饶不得,什么都不得。
阿嬗……阿嬗!
他越发地慌了……
步子越发地快了……
在又两个拐角后的回廊上,尉迟皞终于寻到了饮酒的山神。
双腿曲于栏台之上,绛红裙摆垂落在地,像是挂在房梁上的红绸,有风轻扫,无谁问津。
阿嬗!阿嬗,我……
“你唤我什么?”
尉迟皞的前爪一刹,身子一缩,将被对上的视线撇向萧条,撇向屋墙,假装什么都没唤过。
“小狐狸,你是当真,不知安分呐。”
头顶悠悠一句训斥,像是应佚。可从山神的嘴里说出来,尉迟皞却不觉得真如应佚那般的冷傲威厉。
“也怪应佚把你宠坏了,才让你这般不知礼数。”
尉迟皞耳朵一耷,尾巴一落。应佚才不宠他呢,应佚天天欺负他……
“你找我,是为了让我去救你四哥吧。”
尉迟皞猛地又回过视线来。能救的话,自然是最好的,但、但若要惩戒,也无二话!
“你四哥的事,应佚已同你说过了。不是我和他不愿出面,而是他深陷凡间,早已是凡间一个既定的变数,谁去,都左右不了什么,只会让凡间的气数再乱上一乱。即便如此,你也想救他吗?”
……想,他想的。就像他四哥执意要报恩一样,他也执意地,想要救救他四哥。
阿嬗将双腿放下,低了低身,撩起了尉迟皞的下巴。
“小狐狸,求神办事,可是要烧香净身、奉上供品的。你准备,奉给我什么呀?”
醪糟!我知道有家铺子做的醪糟一绝,我拿应佚床底下的酒去做一份,算作供品奉上!
一声低不可察的笑,收去的指尖似是轻挠。
“你倒是会做买卖。”
尉迟皞咧着嘴,满心忻悦。他觉得这话里话外,都是在夸自己!
没来得及忻悦多久的尉迟皞瞧见有什么乘着风,飞进了院。阿嬗的手心都来不及落,便展成了一封书信。
尉迟皞踩了踩爪子,收了收嘴。那是应佚的信鹤,应佚这是告状来了。
在尉迟皞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见星火在阿嬗指尖燃起。
起初是一个缺口,随即是整封书信。阿嬗的模样,也就重新映在了尉迟皞的眸子里。
“走吧?”
去、去哪儿?
阿嬗低下头,瞧着还在地上踌躇的小狐狸,反问道:“不是去凡间,救你四哥吗?之后,你还要将醪糟,算作供品奉给我的。怎么,不作数了?”
作数!作数的!
尉迟皞蹦到了阿嬗身前,要给她带路。不承想才几步,就被那弯弯绕绕的回廊教训了,只得折回她脚边。出了四方宅后,又不记教训地往一个方向迈着四条腿蹿了过去。
阿嬗不紧不慢地走着,只淡淡一句“这儿”。
尉迟皞一个激灵,连忙朝着要走远的阿嬗再蹿了过去。随后便一直跟在她脚跟后,再不敢乱蹿。
尉迟皞知道她听得见自己心里想着什么,便一直克制着自己,免得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让她改了主意。
可小狐狸的话着实太多了些。就算是克制,也一直念叨着“不要想不要想”。
阿嬗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点明他。
一神一狐就这样看似安安静静下了后山。忽而,阿嬗发觉后面没了声响,停下步子往后瞧去。
尉迟皞来不及刹住脚,胸口还是和阿嬗抬起的手掌贴了贴。
阿嬗抬了抬眼,反倒局促地往后退去了半步。
她估摸着,同尉迟皞差了有九寸不足。若不是端着古神的架子,这气势上是讨不到半分的好处。
身前的大高个儿笔挺的,抿着嘴,眨着俩大眼睛,正看着自己。
“阿嬗?”
“日后在我跟前,还是狐狸模样罢。”
“哎?!为、为何啊?”
阿嬗垂下了手,转过了身,继续走着,也继续说道:“很久没见过长得这般高的了。仰头看,怪累的。”
“啊……哦……”
尉迟皞跟在后面偷偷怏怏着。他长得太高了,阿嬗不喜欢他长得太高……
出了山门,阿嬗停下步子,站在一旁,去看跟到了自己身边的尉迟皞。
尉迟皞眨着眼睛看了回去,乖乖等着阿嬗接下来的动作。
一神一狐就这么互相看着,阿嬗终于忍不住率先开了口:“接下来,是何方向?”
尉迟皞一个激灵,才意识到,该是自己带路的时候了。
尉迟皞看了看山门前那一片旷野,张了张嘴,良久也没能指出个方向来。
他“唔嘤”一声,他给忘了。
应佚说过,撞邪后,记忆会有所错乱。比如把虚幻当真,比如失忘真实。
多少虚幻多少真,都是不受控制的。
“罢了。”阿嬗指尖几缕红丝,缠成一只红蝶,飘然飞至半空,“应佚已察觉到我们出了山门了。在他来之前,先离开这里。”阿嬗看着选定了方向的红蝶,淡淡道,“走吧。”
尉迟皞应声,再次跟上。
离山时正值暮色。阿嬗带着尉迟皞赶了一段路后,在一处山林里就地歇息。
约莫卯时,睡前没吃上什么的尉迟皞在梦中被饿醒。他强撑着没什么气力的身子起来,在一片朦胧连天光都没亮起的林间,恍惚瞧见了在他对面阖眼无言的阿嬗。
尉迟皞抱着双腿,将脸埋了上去。他就这么看着,忍不住地一直看着。
周遭很静,他很安心。
所以那一声轻微的异动,让尉迟皞当即戒备。
阿嬗睁了眼,头微微往一个方向撇去。尉迟皞忍不住向她靠去,虽然有了方向,但还是警惕着向四处探去。
异动越来越近。
阿嬗覆上尉迟皞因为不安几次攥紧的手。尉迟皞是镇定了些,可那异动却不受束缚地冲了过来。
一张符箓“啪”地一下打在了尉迟皞的脑门上,打得阿嬗都有些猝不及防。
在有什么朝着这边来时,阿嬗欲要破了这张符箓对尉迟皞的限制,结果尉迟皞自己先抬了手,将翘了边的符箓,直接摘了下来。
那符箓也不再贴回去,就这么蔫在了尉迟皞的手里。直到有什么人出现后,才猛地回到了那人的手中,又蔫了下去。
那人右手还执着剑,见到阿嬗和尉迟皞,清秀的脸上露出一瞬震惶来。
见尉迟皞戒备自己,那人收了剑和符箓,揖了揖手示了歉意,随后便背过身去,一副要走的模样。
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身来,开口道:“这附近一带,常有祅物出没。两位,”他斟酌着,继续道,“两位若是无事,还是尽早离开吧。”
“我们迷路了!”尉迟皞猛地道,“我们本是想去晏城寻一位亲戚,但不慎迷了路,不知道长能否带我们一同离开?”
道长看向他们。他们身处的这座山,与尉迟皞所说的晏国晏城,山遥路远的。而尉迟皞和阿嬗的衣着不凡,像是公子小姐,要说不慎流落,那身上未免太干净了些……可符箓对他们不起作用,应又不是祅物……
道长问道:“你们是哪儿的人,准备去晏城寻的亲戚又是做什么的?”
尉迟皞一愣,但还是张起嘴艰难道:“我们,本是晏国其他城的。昨日刚启程,想去晏城寻一位入朝为官的将军哥哥。但、但不知道怎么的,一阵祅风,把我们刮到这儿来了……还好遇到了道长!”
道长激动道:“祅风?!那你们可有看清那祅物的长相?”
尉迟皞又是一愣,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没有看得太清楚……好像,是只男祅?”
“对,男祅,而且是只狐祅!公子可知他往何处逃了?”
“不知,什么都不知!”
尉迟皞摇头如拨浪鼓,生怕他抓的是自己。
而此刻的道长,脸上全是怒意。他不甘心地朝四处看去,可他追袭的狐祅早已跑没了影,连符箓都追不上,且现下他还得救这两个被狐祅牵连进来的凡人出去。
道长的眉头还蹙着,但怒意已然遏下不少。他只是想不明白那只狐祅又想干什么,是抓了人没来得及下手,还是,抓了人来分散他的精力……
道长没有继续深想。道长觉得木已成舟,还是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