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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厌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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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迎尘躺在一边翘着腿,悠哉悠哉的。他瞧了眼季禾忧心忡忡的模样,开了口去。
“放心吧,这一间的,蛇祅吃过不久,且她现下吃得太多快撑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来的。哎,别出去,蛇祅能感应到每个床帐的情况,合上后又无故打开,会让她生疑的。”
“那也不能放任其他无辜之人死于蛇腹!也不能放任那些家仆被蛇祅蛊惑,助纣为虐!”
“呵,如今这高府,可不是什么被蛇祅蛊了惑的,而是真真正正的蛇窝啊~整个高府,除了你们这些盘中餐,也就高老板还是个人,其他的都是披着人皮的蛇罢了。至于那些被吃掉的和要被吃掉的人,”胡迎尘指了指隔壁传来的动静,是新的醉酒宾客被送进来了,“这个擅抢掠,前两日才劫了邻村一位老媪,他弟弟喜女人,强了人家孙女;那边的,不是说你师弟啊,是那边隔壁屋的,官爷和他的狗腿子,只认钱办事,多少冤枉砸在他手里……能进这府的,都是有钱的,有钱的身上都脏。要说无辜啊,他们可真沾不上~”
“那外面的镇民呢?”
“不少镇民确是受苦受难的一方,但大家都脏,就只有让自己也脏了,才能活下去。你昨日在街上看到过一个背柴的,对不对?为了多省口饭给孩子吃,他把自己的亲娘杀了。你前日买的糕点,糕点好老板娘也好,可她私通隔壁老王,让自己夫君染了顽疾,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对了,她也入了这府,就是隔壁老王给带进来的。还有啊,这镇子有个百岁老翁,镇里最长寿的一位,和蔼可亲,儿女孝顺,可你知道他媳妇是怎么来的吗?买来的,起初人家不愿意,他把人家关在猪圈里,砍了舌头,日夜欺辱,直到身子抱了恙,死在了猪圈,才被风光葬了,可好名声全落到了他的头上……干净?这凡尘之间,能有谁,是真的干净?干净的都死了,越活就越脏。”胡迎尘撑了撑身子,向不开口的季禾凑去一分,“你在外面,也听到不少高老板的事情,那那些人又是怎么评价高老板的?夸人的,无非一句‘好人’带过,可损人呢?心怀叵测、道貌岸然,从发妻早逝到无人继承家产,出了嫁的女儿被诬构成了与夫家不合的坏儿媳。这世道啊,不是做了恶事的,才是恶人。”
季禾猛地抽出剑,刺穿了胡迎尘身侧的位置。只一点,就能砍到胡迎尘的脖子了。
“来,砍!我倒要看看,以你现下,能不能保住你的师弟。”
“蛇祅一来,我就先把你扔过去。”
“哈~你忘了?我跟蛇祅,可是一伙儿的~”
“你肯认了?”
“不是你说的嘛?”
“我说什么你就认什么?”
“对啊。”
“那你之前怎么不认?”
“人太多了,我害羞~”
“你?!”
阻塞消了。胡迎尘的笑,变得自然了。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你故意的?”
“不用谢~”
“……”
季禾坐了回去,收了剑。胡迎尘也坐了起来,靠在床柱。
“我说什么,你就认什么?”
“嗯。”
“那我们,是不是……”季禾顿了顿,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是不是,曾经有仇?”
“……咳……”
“我看见你笑了!你笑什么?!”
胡迎尘放下掩笑的手,克制着,回道:“你说得也差不多,确是有那么点仇怨。”
季禾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他认识胡迎尘的时候才几岁啊,胡迎尘又是什么人啊?难不成是自己的祖辈惹到了这只狐狸?
季禾想不出来,季禾索性直接问道:“是我祖辈跟你的仇怨,还是我跟你的仇怨?”
“跟你的。”
季禾的神情变得更加不可置信了。他认识胡迎尘的时候才几岁啊,胡迎尘又是什么人啊?一个屁大的孩子能惹到一只狐祅?!
季禾发问:“我欠你钱了?我杀你亲友了?我、我夺你所爱了?”见胡迎尘一直摇头,季禾着急了,“那我到底怎么你了?!”
胡迎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然不顾恼火的季禾。
“我们有仇怨是真的,我保护你也是真的。至于你到底怎么我了,只是过往,都不重要。”
季禾把头撇了回去,不再看他。
“我是真厌你这什么都不说的样子。好不容易说了,又只说一半,像哄小孩儿一样。”
胡迎尘低头又掩了掩笑意。
只是这一低,目光便落在了手里的扇子上。
“我知道你厌恶我。你继续厌恶就好,记住了吗?”
“这还用你说?!”
“好啦,打坐。你这会儿还打不过她,跟方才比起来,也就是送命送得晚那么一点。不过活物的口感确是比半死不活之物更佳,特别是动过筋骨的,肉质紧实有嚼劲~”
季禾已经在打坐了。听着这话,又听着胡迎尘不住的咂嘴声,一口深吸又捏起了拳头。
师父于自己有养育之恩,胡迎尘于自己有救命之恩。若胡迎尘不是祅,季禾会拿胡迎尘与师父一般敬重。
可他偏就是祅,是散下疠疫的恶祅……季禾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为祅的胡迎尘相处下去。
胡迎尘将季禾从坟坑里带出来的时候,季禾因为淋了雨,发了高烧。那时季禾迷迷糊糊的,但也感觉到是胡迎尘一直在照料自己。等自己好些了,胡迎尘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没了钱的他们被迫离开客栈,只能在街上游荡,像是乞丐。
胡迎尘就是那个时候给了自己这半块玉佩。
季禾是头一次见这么贵重的什物。他将那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里,生怕辜负了胡迎尘的信任。
“你且呆在这儿,等我回来。”
对季禾来说,救下自己的胡迎尘,是这条无尽陌路上唯一可信之人。于是在一个无人留意的小巷里,季禾十指纱布,双手却紧攥着半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张望着那一路上的人来又人往,等着胡迎尘回来。
胡迎尘是后悔的,后悔那时让季禾一个人呆在巷子里。那半块玉佩被胡迎尘施了仙术,可随时感应到季禾所在。但这不能保证季禾每时每刻都是安全的,也不能保证他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季禾。
在胡迎尘揣着炊饼,赶回来的时候,季禾已经不见了,连玉佩都感知不到季禾所在。
胡迎尘那段日子几乎是疯了。他四处寻,四处问……可谁也没见着,谁也不知道……
后来,在另半块玉佩重新感知到季禾后,胡迎尘找到了奉山道观。道观的结界拦不住胡迎尘,拦住胡迎尘的是季禾仇怨的目光。
季禾的师父告诉季禾,那场带走了季禾双亲的疠疫,就是名为胡迎尘的狐祅散下的。
至于胡迎尘对自己的照顾,只是一个祅物的别有用心……
而面对季禾的诘问,胡迎尘默着,没有回答。
胡迎尘想,或许这样也好,毕竟自己也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与季禾相处下去。仇人啊,好像也不错……
胡迎尘什么都不否认,也什么都不承认,季禾认定了他就是凶手。于是往后每一次相见,季禾都会和胡迎尘打上一架,用捆祅绳捆他,拿符箓贴他,再给他试试新学的法阵,盘算着下一次见面该拿什么对付他。
至于胡迎尘到底是什么样的祅,季禾想不明白。季禾从没真的见他伤过什么人,自己每次有难也都有他出面相救。胡迎尘不会主动出现在除了季禾以外的人面前,总是忽地出现又忽地消失,让季禾毫无办法。
胡迎尘盘着腿,胳膊撑在膝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季禾阖眼打坐的模样。
“你走神了……”
“闭嘴!”
另一边,尉迟皞扮成施粥铺的伙计,往酒缸里挨个儿滴去一滴百露水。
阿嬗已发现蛇酒里有一种香味,虽还不知是什么,但能让人昏睡不起、法力消散。味道上除了更烈了些再没有其他区别,只会让人以为是自己不胜酒力。
虽然尉迟皞带的百露水能解,但这镇上的人无一不是喝了这蛇酒的,不少人还歪倒在各条街巷里不省人事了,解酒缸里的终究是亡羊补牢。
醉倒的就倒着了,没醉倒的还兴致高昂,拉着认识或不认识的接着喝。
尉迟皞的耳垂有一只小红蝶,因为太小了反倒像是不小心沾上的染料。
“往南走两条街,再往北一直走,最后一间屋子里有小蛇祅要吃人了,去收拾掉。”
“哦哦。”
“哦啥呢新来的?还不赶紧干活儿?!”
“哎哎好哎呦我肚子疼!”
“一个时辰不到你都跑了三趟茅房了!懒人屎尿多,快去快回!”
“好嘞!”
红蝶里传来阿嬗一声轻笑,尉迟皞是有苦难说。
“阿嬗你这么厉害,为何不亲自出手啊?”
“因为厉害的,是不能随便出手的。”
尉迟皞第一次听这样的道理,尉迟皞听着从阿嬗嘴里说出来的道理觉得很有道理!
所谓的收拾蛇祅,其实就是把蛇祅打回原形,关进蛇篓里。
蛇篓好找。镇民多捕蛇,蛇篓遍地都是。
镇子上有小红蝶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飞着。那些都是阿嬗的眼线,还能给尉迟皞指路。
“镇子外的林子,有蛇群围过来了。季禾的师弟们应是带了与火有关的符箓,你取一只红蝶,在镇口制造火势,将他们引过去。等他们看到了,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哦,好……哎,阿嬗,”尉迟皞微微一顿,步子慢了,“你既知道有蛇群来了,为何不让这红蝶自己飞过去呢?
“你嫌烦了?”
“嗯?!不是,没有,怎么会!我、我只是想问问,我是不是和阿嬗的红蝶一样,也、也是很厉害的?”
尉迟皞的声音不住地低了下去,而阿嬗的声音很快落在了他耳边。
“嗯,对,没错。你是最厉害的。”
得到答案的尉迟皞脸上藏不住的喜,往镇口迈的步子是比方才的更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