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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下世天 ...

  •   万年前,神魔大战,人族兴盛,妖族式微,妖王千存以一己之力劈开海外海,为众妖造出庇护之所,此后三界太平,妖族却渐渐不再现于人世。

      妖族大长老长生最近很忙,八百年一度的夜海宴即将来临,妖族的长老首领们齐聚夜海海畔,乃是妖族的盛事,偏偏妖王是个甩手掌柜,他这也要管,那也要办,实在有些分身乏术。

      可千存也有她要操心的事,她的邻居,狐族尔月,失恋了。

      尔月怀疑自己魅力不再,已经很久不参加姐妹们的聚会了,狼王水妖纷纷前来找她,希望她能开解开解尔月。

      狼王绵绵安慰她:“谁敢说你不美丽,姐妹我一爪子挠死她!”

      水妖女和附和:“月月不哭,我帮你淹死那个王八犊子!”

      绵绵与女和一齐看向千存,让她表态。

      千存:“……”

      千存:“我把他驱逐出下世天。”

      绵绵、女和:“……”

      尔月哭得更狠。

      狐族爱风月,然而选伴侣却极为慎重,至死只有一位伴侣,尔月爱慕琴妖,八百年爱而不得,是的,尔月见到琴妖的第一面,正是上一届的夜海宴。

      琴妖七弦抚琴的风姿,深深地迷住了尔月,于是夜海宴后,尔月便对琴妖展开了疯狂的追求,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眼见又是一届夜海宴了,琴妖近来以练琴为由,拒绝见客,尔月相思成疾,日日以泪洗面,一双凤眼肿成了核桃,想她从前出门聚会,哪次不是要花个两三个时辰上妆理鬓、挑选衣裙,于是更不愿出门。

      千存叹了口气:“我早同你说过,琴妖是神族朔泽点化成灵,本质是个妖灵,与我们修炼成妖不同,他是没有心的。”

      尔月抹眼泪:“我爱的是他,不管他有没有心,倘若因他没有心我便不欢喜了,那便是我不够爱他。”

      绵绵与女和十分动容,分别握住她的两只手安慰,千存见劝不住她,便道:“昆仑上神朔泽此次也会赴宴,你若果真想同琴妖在一起,便求神族赐你一颗心。”

      尔月苦笑道:“王没有经历过风月之事,不通其中难解之处,七弦即便有了心,也不一定会爱上我。”

      千存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低头抿上一口今年新焙的茶:“总归要试一试,不然你就是再用上八千年八万年,也难得琴妖的心。”

      ………………

      夜海宴开宴在即,三界之中赴宴者无数,这其中有不少隐退不问世事的大人物,倘若能在宴会中得哪怕一位的青眼,往后修炼之路还不是如探囊取物?就如那琴妖七弦,若非是神族朔泽,他再修炼个百千年,也未必能化形开智,如此一来,下世天时有不知好歹者擅闯结界,扰的边军日日奔波,苦不堪言。

      镇守结界的两位狮妖上报妖王,虽说是职责所在,奈何这妖族的喜事,兄弟们都想着能有几个月的假,届时四批军士日夜轮岗调休,好歹都能携上家中妻儿老小参加上一回盛宴,两位将军眼下泛着乌黑的眼圈,苦大仇深地来请王做主。

      千存一想,确是这么个道理,但军中纪律严明,想必军士们也是憋的久了,才来同她请示,再来结界一事确实关系重大,她只好往夜海边走一趟。

      狮妖得王的肯首,心下安定,出殿门的时候却被前来请王试穿宴会礼服的喜鹊拦住了,喜鹊着急忙慌,眼见着宴会将近,王却日日不坐宫殿,小姐妹心情不好要哄,邻村的篱笆坏了要修,好不容易今日得空,却要去夜海边加固结界,这哪日能试试这礼服啊!

      两位狮妖是兄弟,从前是人间帝王镇守的石狮化形,哥哥名鸿商,弟弟鸿夏,早些年随着王征战四方,平定妖族之乱,战功赫赫,可两个糙汉子净想着为王出生入死,鸿商还好,早早地成了婚,弟弟鸿夏是半点没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母亲日日在家催着他找对象生小狮子,可他倒好,但凡跟个女孩子说话,自己先脸红的不行,支支吾吾半天吭不出一声,面对喜鹊喋喋不休的话,他反倒过意不去,连声告歉。

      喜鹊也知道加固结界是大事,小圆眼睛提溜一转,道:“不如喜鹊带着礼服,同二位将军一道去边界,王加固结界需三日,空闲的时间足够了。”

      鸿商点头:“可。”

      喜鹊高兴道:“那喜鹊这就去禀报给王!”

      夜海边界,金乌西沉,海上生起淡淡幽香,莲花渐次开放。

      镇守的结界是千存一人设下的,强大的阵法守住了不怀好意的外人,亦限制了下世天内的妖族的进出,平日里出入,需经过狮妖的盘查方能通行,此番盛宴,亦只有携带请帖的宾客方能入内。

      结界加固有些耗费心神,千存施完法后便去休息了,喜鹊倒不好在这时打扰她,只好围着鸿夏,顺道参观下世天这威震三界的阵法。

      妖王的结界,可是当初几位大妖合力施法都未能未能撼动三分的,那时的下世天,还不是如今这副平和安逸的模样,更可以说是,关押着数千心狠手辣之妖族的牢笼。

      喜鹊在狮王鸿夏的带领下游览了一圈夜海海畔,借月光瞥见身材魁梧的壮汉红着脸,凉风习习的夜里出了满额头的汗,想到她同鸿夏出军营的时候,身后的妖族士兵又是起哄又是鼓励,不禁地笑出了声。

      “鸿夏将军,你脸红什么呀!”

      结界加固第二日,较昨日轻松了许多,千存抽空试了礼服,其实王的身材素来保持得很好,只是为防万一,总是要试一下尺寸的,但裙摆那显得有些拖沓繁复,还需回去同几位绣娘修改一下细节,离开这日,喜鹊送了鸿夏一双靴子,以作定情。

      最后一日,提前来了客。

      客踏星月而来,束发戴冠,墨色长袍衬托出身形挺拔如松,其人腰间别着玄色长剑,眉目如画,面色如玉,惯常一副神色严肃的表情,高挺鼻梁下一双薄唇倒是艳色动人,轮廓俊秀不失坚毅,是一位极其貌美的男子。

      千存拱手作礼:“朔泽上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朔泽亦作揖回礼:“岂敢。”

      千存与他对视,笑了笑,不再客套,语气熟稔自然:“近千年未见,上神近来可好啊?”

      朔泽道:“很好,这些年都在闭关,上月才出来,殿下呢?”

      千存笑着叹道:“辖下守秩循理,未曾出什么大祸,自是安好。”

      朔泽破天荒低笑了声:“殿下还是如此好说笑。”

      千存侧首看了眼身侧的上神,惊讶道:“奇哉,竟还能得见朔泽上神一笑!”

      朔泽:“……”

      朔泽是千存在神族为数不多交好的朋友之一,平日里虽不常往来,但心中总是记挂着有这样一位老友,是那种若得了一坛好酒,必然要写封请柬邀来同饮,若恰逢其时对方正在闭关,则不起坛开封的关系。

      故而朔泽早已隐退,却每回都要赶上参加夜海宴,八百年里,有一两个月是能日日在一处,饮酒赏景的。

      千存要休整一夜再启程回去,朔泽是提前到的客人,原该是一入界便迎去乘船,回到安排妥当的住所内,哪里知道在大门便遇上了妖王,于是两位商议,明日再一道前往。

      夜海海畔有莹莹金光,是海上一种名叫荧灯的小灵物,这种灵物通神发光,一点一点的,大约在海莲开花后一个时辰从水下冒出,在海面上飞舞,性子极怯懦,一碰就要被吓地潜入海底,许久才再探出来,这种小灵物是夜海上十分美丽的景色之一,与海莲相伴相生,靠水与海莲香气过活。

      朔泽从未在海畔停留过,更未见过这下世天独有的灵物,听着千存与他耐心讲解,虽说遇过不少灵物,可眼前这个发着光的小东西,倒罕见地入了这位上神的眼,得他一句赞赏。

      “确实很美。”

      荧灯仿若能听到上神的夸赞,更加卖力地发起光来。

      风起。

      千存的头发被微微吹动,拂过朔泽的手,有那么一两缕带着凉意从指缝间穿过,蹭到手心后又慌忙离开,他看向千存,面前的人毫无察觉,只是笑了笑,抬手理了理裙摆,道:“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上神?”

      朔泽收回眼神,双手拢进袖子,颔首道:“可。”

      翌日,渡船载着妖王与上神朔泽,飘过茫茫大海。

      下世天内景色秀丽,灵气充沛,汇聚到北山山口的那一汪泉水,清甜滋润,若将其拿来酿酒,则更妙不可言,下世天不常于外界交往,故而,北山泉水酿的酒,在外是千金难求,下世天之中,却是寻常小妖都喝得起的玩意。

      但千存请朔泽喝的酒,是八百年前就埋在妖王自个儿的酒窟里,今儿开的封,香气沉郁悠长,酒色碧清透亮,一醉梦千尘。

      朔泽从不做梦,借着酒意,却梦到了第一次见千存时的情景。

      那是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的年代。

      三界纷争持续了数百年,各路妖魔神仙争强好斗,恩怨情仇不见血不了断,彼时千存化形不久,却因与鬼族结仇,杀了两百八十名鬼族与一妖道,奄奄一息倒在他闭关的昆仑山。

      血浸透了她的衣裳,她失了双眼与右腿,浑身上下遍布伤痕,法器制造的伤难以愈合,血便一直流,蔓到了他沉眠的结界上,于是他能听到她微弱的祈求。

      “仙人,请救他一命,妖族千存……愿奉灵丹结契,此生肝脑涂地……救他……”

      人族有一少年,他的心,能使人死而复生,使妖增益万年修为,使鬼族重塑人身。

      最后,少年却将心剖出,给了心爱的妖族姑娘。

      求人求到了昆仑,他将伤重的千存抱回沉眠的床榻,为她疗伤。

      几个月后,千存醒来,睁眼看到了光,与那光影交错处的神。

      “昆仑仙人……”她落下泪:“我终于找到了……”

      神族能点化灵物,能为人类造心,赋予情感生命,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朔泽在梦里,看见那时的他一脸冷漠地对着姑娘说:“你说的那人,他的心与寻常人不同,我救不了,这世上没有人能救他。”

      梦醒。

      千存望着朔泽,浅笑道:“多年不见,上神酒量差了许多,梦见了往事否?”

      朔泽:“梦见了。”

      妖与神的寿命绵延,很多事在岁月中容易变得不值一提,对千存来说,能梦到那时的穆缜,可说是一场美梦了。

      朔泽轻声问:“你一直在喝这种酒?”

      千存沉默。

      “你还在找他?”

      “是,找到他的转世,欠他的还给他。”

      尊贵的妖王也有落魄的时候,那是她化形后不久,在人间的第三日。

      她听过许多身边的妖说的,人间的法则众多,物样吃食须得银钱来换,出行须得理妆并整肃衣冠,不能轻易使用法术,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但即使人间有如此多的不许,她还是喜欢混迹在繁华街头。

      街头总有许多不平事,她为遭地痞欺凌的老妇强出头,却反被老妇讹上,诬蔑她是要逃家的孙女儿,扬言要去勾栏院卖了她,为老爹攒病钱。

      几个地痞冷笑:“姑娘好身手,好善心!这老妇欠了我家东家不少银钱,整日里推脱,一要钱便是一副要上吊的模样,可比我们几个无赖得多!”

      千存心头冒一阵火,刚要挣开那老妇,眼前一把黑色剑鞘狠狠敲在老妇臂上,老妇吃痛,松开了手,倒在地上啊呀啊呀地叫着。

      原是位年轻的军官,老妇见人年岁不大,一副好拿捏的小白脸相貌,便哭喊道:“军官打人啦,打人啦,天子脚下,军官大人便可随意欺辱我寻常百姓吗?”

      穆缜站在千存身前,轻描淡写道:“无妨,既说本官欺辱你,那便去公堂辩个究竟。”

      不少人都见着起因如何,指着老妇不停骂无赖老不死,老妇见势不好,抱着伤手道:“我们寻常百姓,哪里打得起官司,还不平白吃亏,我要回家,回家了!”说着挤开人群,佝偻着背遁离。

      身后有围观人喊:“不是说这你孙女儿吗,怎么不一道走?”也不见人回身。

      “什么孙女儿,那老妇能生得出这等样貌的,怕不是哪家闺秀吧?”

      再没什么后续,看热闹的人也渐渐走了,几个地痞知道今日也讨不到什么好,便忿忿离开,穆缜回身,看着发呆的千存,“姑娘,都城下人员混杂,出门在外要带几个丫鬟嬷嬷,莫要再像今日这般独自出行。”

      千存道:“……多谢你。”

      穆缜一笑,眼睛微微弯起,是个极温暖亲和的笑,“不必,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东市的云来客栈。”

      穆缜走在前头:“那你跟我走吧。”

      千存便跟在他后头,她低头看着他别在腰间的佩剑,又看了看他墨青色的官服,在行走间规律地摆动,他比她见过的人身形都要高,看上去却很年轻,还踩着一双官靴,整个人十分精神,像是什么贵族公子。

      千存跟着他的脚步小跑,她问他:“我叫千存,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我叫穆缜,家也在东市。”

      千存:“好巧,你又住哪个客栈呢?”

      穆缜直接笑出了声:“我不住客栈,我住家里。”

      千存一拍脑门:“是了,你们人啊,都有家的。你人真好,我愿意与你交朋友,我去你家找你玩!”

      穆缜道:“交朋友可以,可上我家,还是免了。”他笑着看她一眼:“你一个女儿家,一来不方便,二来,我白日要当值,夜里才在家。”

      千存:“那我晚上找你玩。”说完,趁他不注意,轻碰了下他手臂,结了个印。

      穆缜心想这女子可真敢说,也只当她的玩笑话,必然是哪家不谙世事的闺小姐。

      穆缜任禁军中尉,今日偶尔巡了一次街,摆平了几个街头无赖,解决了几家经济纠纷,还送了个娇小姐回客栈,夜里回到家,洗漱完后,拿出一卷书在屋里看书,房门大开,能看到院子里的树与一地明月光。

      明月光暗了暗,穆缜手按在剑柄上,看向院墙。

      千存等太阳完全落了山,才跟着她施在他身上的法术,找到他家。

      穆缜在看清来人后,一瞬失语。

      “穆缜,我找来了,你家真大啊。来人一张莹□□致的脸,艳丽夺目的一双眼,却天真烂漫地带着笑,长发垂在她腰际,她着一身浅绿的纱裙,像个落入凡间的仙子,正是白日里见的那位姑娘。

      穆缜:“……你是如何找来的?”

      千存知道不好给人类透露自己是妖的事,也怕吓到他,于是说:“……如果我说我是妖,给你施了只有我自己能找到的法术,你相信吗?”

      穆缜,他……竟然是有些相信的,毕竟眼前的人,美貌胜过他见过的任何女子,况且,人类女子是没几个会轻易扒拉到男子家墙头的吧!

      他不说话。

      千存跳下墙头,:“我给你带了礼物,见面礼。”她还记得有个树妖跟她说,去人家家里,是要带礼物上门的,不然就是无礼不懂事。

      穆缜:“……”

      千存从背后一探手,拿出一盏油灯,“此灯能随意挑烛芯,点什么就是什么香味。”

      她眨巴眨巴眼:“你不信,我试给你看!”

      她手又往后一伸,手上是一枝梨花木,她径直走入穆缜房中,取下灯罩,梨花木放置在油灯中心,触火即燃,空气中随着慢慢散发出清新的梨花香。

      穆缜:“…………”

      他现在是相信,她就是妖了。

      第二日清晨,穆缜醒来只当昨夜是场梦,可摆在桌上的油灯却明明白白告诉他,都是真的。

      到了夜晚,果不其然千存又来了。

      “穆缜穆缜,我今日看到你在练兵,好威风啊!”

      穆缜:“你也在教场?”

      千存:“我在练武房房顶上看你呢!”

      穆缜:“……”他无奈:“你要小心些,若被人发现,很危险的。”

      迟疑了会儿,又操心道:“往后不能告诉别人你是妖……也不能让他们猜你是不是。”

      千存点头,也不知道记住了没有:“你知道我是妖?!啊算了不说这个,我给你带了新的礼物,你看!”

      她献宝似的端出两碗小馄饨,“你们人族的东西太好吃了,我今天又尝到了样新的吃食,快吃,碗我还要还给人家呢!”

      穆缜看着她明亮的一双眼,明明也吃过东西了……“好吧。”

      便与她同坐在院中石桌旁,吃起了小馄饨:“……还是热的?”

      千存:“是呀。我厉不厉害?”

      穆缜:“厉害。”

      他一边吃一边同千存说话:“往后不要随意进男子的房间。”

      千存:“好,可以。”

      又说:“也不要见着人就出头,路见不平可以,但也要先看清楚情况。”

      千存辩解:“我去看过啦,那老妇人家里确是有个病重的儿子,他们家媳妇跟汉子跑了,家中过得并不好,我见着实在不忍心,偷偷在他们门口扔了一袋钱,但我还是在那老妇的饼里加了许多盐!”

      穆缜:“嗯。你并没有做错,惩罚也过于轻了。”

      千存:“听说那媳妇是跟着别的汉子跑的呢,因为她相公不能人道,你们人族真心狠……”

      穆缜:“咳咳……别瞎说,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也有好人的,还有,不要随意议论人家的家事,尤其是这种……”

      千存:“我听你的,穆缜,你跟别的人都不一样,你知道我是妖,却并不害怕呢。”

      穆缜:“因为我也知道,也不是所有妖都是吃人的,还有喜欢吃小馄饨的。”

      千存:“哈哈哈!”

      千存送他的小玩意许多,其中有个珠子,能短暂制造出一道结界,小小的结界内有花鸟鱼虫,她说自己目前法力低微,结界能维持的时间不长,她叫这个珠子作“下世天”,穆缜倒是喜爱这个,将它用绳结简单编了,挂在脖子上。

      很快,穆缜便忙碌了起来,听闻是圣上病重,广邀名医,可这世上最好的大夫都在皇宫里,哪里还有比御医更好的呢?

      之后几日听说是有个道士入了宫,圣上第二日便能下地饮食,围绕着皇城的沉肃气氛才又缓和了,那道士穆缜见过几次,看向他的眼神总带着些异样,穆缜隐隐觉得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论如何穆缜终是闲了下来,休沐日便带上千存出去游玩,千存很是高兴,好好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她最贵的衣服。

      穆缜呆呆看着来赴约的姑娘,一张脸红透了,可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

      千存还问他:“好看地呆了吗?”

      穆缜:“……是。”

      千存:“那还是玩的!”

      穆缜:“先去买个幕离。”

      千存耷拉着嘴角,掀开幕离前的皂纱,这皂纱遮到裙摆,她为了出门着实在身上下了好一番功夫,没想到都遮住了!

      然而再不满,她也不舍得拒绝穆缜,穆缜的话对她最管用。

      穆缜带她去游湖,船家置了两碟盐水毛豆和一壶黄酒,千存掀开皂纱,吃得不亦乐乎,穆缜也就随她,只是提醒着少喝点酒。

      千存一高兴,便道:“我再送你个礼。”说罢,指尖一动,原本平静的湖面开始跃动起无数小鱼小虾,围着他们的船蹦跳起来,一尾红鲤摆尾,从船头的这边跃到那边落下,惹得见到的人无不惊叹。

      穆缜笑起来,说:“好了,够了。”一滴湖水溅到千存的脸上,穆缜不知怎么,伸手替她轻轻抹去,温热的指腹触到她的肌肤,所有法术一瞬停止。

      湖面重归平静。

      日子便一日日这么过去,又一夜里,穆缜手上捏着柄坠着两颗青玉珠的翡翠簪子,千存到的时候,他便拿出来。

      “你送了我这么些东西,这个给你作回礼。”

      千存说:“好漂亮的簪子!”

      穆缜:“你喜欢,我这就帮你戴上?”

      千存:“好!”

      他帮她戴簪子,屏住了呼吸:“千存,你知道人类男子送女子簪子是什么意思吗?”

      千存:“定情信物,穆缜,你也喜欢我的,对吧?”

      她的眼里盛满了月光,看向他的时候,细碎的光美丽得让他沉醉。

      她说的意思令他喜不自胜,他低头,轻轻吻了她的侧脸,嘴唇因狂喜而发颤。

      千存离开时也拿出了自己带的东西,是一本看上去稀松平常的书,她已经攀上墙头,说:“我看那些男妖都喜欢的紧,你也会喜欢吧!”

      穆缜还在欢欣的情绪中,他翻开手中的书,不同寻常的是,这画里一页页的人物都能动,他瞬间脸热起来,一下扔了手里的书。

      “千存!!!”

      那是千存最快乐的时光,后来宫里的道士联合穆缜的家人,要杀了据说蛊惑人心的她。

      穆缜被关在家里,她被骗去,就在穆缜的院子里,两百八十名鬼族在此摆阵,她逃脱不得,渐渐献出原形。

      道士道:“状如狐,背生角,是乘黄!想不到今日得了一颗心,还能得到妖兽乘黄,哈哈哈,天助我!”

      千存施法抵抗:“将穆缜还给我!”

      道士举着拂尘指向她:“你那穆缜的心,吃了可令我立地成仙,你同他相处这么久,居然都没看出来?没想到被我拿了吧!有了这颗心,我还要摆弄什么天下朝局!呵,妖啊,就是蠢。”

      千存朝天一吼,草木灵兽为之一惊,道士见她有挣脱的迹象,把将死的穆缜拖出来,“他同家里人说要与你成亲,我便同他们说,穆公子被妖物蛊惑了心神,这可好,他们都吓坏了,我说什么就听什么,你看他,早早中了亲人给他下的毒,还不知道呢。”

      “穆缜!!!”

      穆缜缓缓睁开眼,他隐约听到了发生什么,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可不能把千存搭进去,她有千万年的寿命,有更广阔的世界,谁都不能困住她。

      他道:“你杀不死她,只能……靠阵法消耗她,对不对?”

      道士:“是又如何?”

      “让我和她说一句话,她会愿意放弃抵抗。”

      “哦?那你要什么?”

      “把我们……葬在一起。”

      道士眯了眯眼,他的心取了,尸体便无用,可妖兽的身体是能炼化的,他的愿望注定落空,此刻道士却道:“谅你们也没什么反抗之力。”

      一个被阵缚住的法力低微的妖兽,一个将死之人,实在不足为惧。

      穆缜爬向千存。

      挨着她的时候,他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好想娶你啊。”

      千存双目落下血泪。

      穆缜亲了亲千存的眼:“你的原形很俊美……千存,来生总能再见,所以你要活着,知道吗?”

      他的话,她一向舍不得反驳。

      穆缜将脖子上的珠子扯下,往阵外狠狠一掷,阵法外的人被困在结界中,穆缜抽出袖中匕首,飞快往胸口一划。

      千存:“不!!!”

      穆缜已经说不出话来,可他手起刀落,失血过多的脸瞬间苍白,然后,合上双眼,倒在她面前。

      妖兽乘黄吞了他的心,与此同时,“下世天”结界亦被鬼族打破。

      …………

      千存总能因为这酒梦到这一幕。

      朔泽问她是不是还在找他,即使这么多年一无音讯。

      可她能如何?

      “我与穆缜,隔着黄泉碧落,隔着岁月如梭,除去一段不甚清晰的回忆,我什么都没有。”

      明明说来生还能再见的,可为什么她就是寻不到他的魂魄?

      朔泽:“你该放下了。”

      千存:“我有今日,全因穆缜的一颗心,我只要活着,就放不下他。”

      很快到了夜海宴,大长老长生忙着招待贵客,妖王倒是日日醉倒在夜海边,若非上神朔泽每日捡她回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狮妖鸿夏同喜鹊一道在宴会上游玩,这是摆摊的妖族总会弄出新奇的小玩意,更会有些游戏招徕客人,因而除去独身而来宾客,这宴会节日更受妖族情人的青睐。

      琴妖每日都会演奏新曲,今日演奏完毕,自请到了朔泽跟前。

      求一颗心。

      “七弦知道上神能为七弦点化成灵,已属恩赐,本不该妄想,但上神,我想体验七情六欲,请上神开恩,七弦愿为上神差遣,此生绝无二话。”

      正巧在一旁的千存是半点没想到,求心的居然是七弦,这个冷情冷性的琴妖!她忍不住道:“情爱并非如你想象中的好,你要想清楚。”

      七弦俯下头:“狐族尔月之深情,琴妖不愿辜负。”

      喧闹的地方,狼王绵绵与水妖女和感动地泪水直流,尔月却愣在原地。

      千存心想,看来尔月这八百年,也不冤枉。

      朔泽答应了:可以,明日便施法。

      施法这日,千存没去,只是知道尔月如愿以偿,琴妖同以前倒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听说独独见着尔月,更爱笑了许多。

      原来,心是那么容易求得的,为什么他不能呢?

      为期两个月的夜海宴终于落下帷幕,妖族多了不少成双成对的,可他们的妖王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单。

      上神朔泽并未随着夜海宴的结束而离开,他又多待了几日后,听闻昆仑有上古凶兽苏醒,请他前去。

      朔泽提着自己的剑离开,倒是给千存送了个夜海宴上买的礼物,是一对翡翠耳坠,耳坠下挂着两串珠子,看着倒是同穆缜送她的那支簪子相配,可惜,那早在平定妖族之乱的时候摔碎了。

      听闻朔泽在昆仑受了重伤,那凶兽原就是朔泽镇压的,积攒了几万年,一朝逃出,倾尽了全力,朔泽这些年修为更是只增不减,当初只得镇压着,如今却是一剑斩杀了,好事是好事,到底还是伤了元神。

      千存前去探望,才知道所有来探望的神仙都被拦在了宫殿外,唯独她可以入内。

      她踏过灵树幽深的庭院,凤凰在极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唳。

      朔泽寝殿内燃着梨花木的油灯,散发出阵阵清香,那人披着黑色外衣,未戴冠,长发自然散落,他唇上苍白,却神色温和,见到来人,放下手中的茶盏。

      “我让厨下学着做人间的小馄饨,不止小馄饨,别的也都去学些来,这样你也不至于再嘴馋。”

      千存怔愣住:“你……”

      “说了来生与你相见,虽说迟了许久,但好歹没有失约,是吗?”

      千存睁大眼。

      “怎么,如今上男子家来,开始不带礼了?”

      “穆……”

      “是我,千存,我想起来了。”

      ……………

      妖王与昆仑上神朔泽将要结亲的消息传遍了三界,谁都想不到,朔泽竟会是妖王失散多年的爱人,上神朔泽渡劫闭关时,元神投胎到了人间,与妖王相爱,元神归位后,却忘了人间种种,妖王一直在找爱人的魂魄,可神哪有什么魂魄,还是上神与凶兽斗法时伤了元神,这才想起了往事。

      兜兜转转,总算是在一起了。

      金乌下值,银月升空。

      千存偷偷摸进了朔泽的宫殿内。

      油灯骤然亮起,朔泽倚在窗边,笑看着她:“又干起了老本行?”

      千存走过去,坐在他腿上,双手环住他脖子,“我怕你跑了,来确认一下。”

      朔泽手搭在她腰上:“我知道。”

      她言笑晏晏地坐在他面前,毫无防备,那样美丽又那样乖巧,真是叫他无法不心动,修的平心静气此刻全扔在脑后。

      他凑过去吻她,“你当初送我的书,还记得吗?”

      “什么……书?”

      他抱起千存,将她轻轻放在他床榻上,挑眉道:“不记得了?那我们一起回忆一下。”

      ……

      天光乍亮。

      千存躲进他怀里避光,他抚摸着她的头发,默默计算着,离婚期又少一日。

      以往总觉得年岁如白驹过隙,眨眼便是沧海桑田,如今,眨眼就只是瞬间,太慢了,委实是太慢了。

      成婚那日,三界中贺礼无数,上神朔泽温和地笑着,全然无法叫人想象出,他原是掌管昆仑,执掌众生的神,他就像个寻常的人类男子,即将要娶自己心仪的新娘。

      ……………

      做凡人穆缜的时候初见她,她为人打抱不平,心中欢喜着这率真的姑娘。

      而后昆仑再见,她倒在血泊中,声音微弱地请他救人,他的心痛的仿若刀割。

      他注定要为她痴迷,注定要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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