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败亦欣

4、猎物还是猎人

　　这一刻，燕倾好似有几分相信了人们常说的缘分，她后来想起，总觉得沈清韵每每出现，总是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燕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总觉得再待下去会有些不可控的事情发生，她转过身向前了一步，挡住了周铎和乔澄窥探的目光，似是不愿与他们多言一般，说：“我们先走了。”

　　燕倾转过身，笑意微敛，抿了下唇，轻声同沈清韵道：“走吧。”

　　沈清韵也由着她，随着她一道离开，剩下的周铎和乔澄，一个满心鄙夷，却又总觉得离开的那个女人背影眼熟，一个神色晦暗，形容有些狼狈。

　　会场很大，燕倾根本不熟悉这里，只是凭着直觉一直向人少的地方走，越走越慌乱，她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来打破现在的僵局。

　　还没等她说什么，沈清韵顿住脚步，先开口了：“这大概是我和燕小姐第四次遇到了。”

　　燕倾也停下来，不自觉地纠正道：“第三次。”

　　沈清韵笑了笑，没有反驳，却带着些令人笃信的意味。

　　燕倾看着这样的笑容忍不住在心底回想，是不是有哪次见面被她遗忘了，可再怎么想也想不出第四次见面发生在哪里。

　　心里想什么，脸上便会泄露几分，沈清韵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她语气淡然道：“燕小姐上次大约没有听清我的名字。”

　　女人离她很近，她近乎又嗅到了那一缕清淡的茶香，微怔了怔，正欲解释，就听到她说：“沈清韵。”

　　这回燕倾记住了，她抬眸看去，女人站在那，面容线条流畅，眉目如画，似是从古典画中走出的美人，单看她这个人的五官只觉得温雅婉约。

　　可配合上她通身的气度，便自有清雅高华绝俗气质，似是世俗的一切都被她弃之如敝屣，不屑一顾。

　　是哪个qing,又是哪个yun呢，她不知道，却也不好意思再问，只是这两个读音莫名让人联想到了江南烟雨，不得不说，这个名字很衬她。

　　沈清韵看着她，唤了一声：“燕律师。”

　　燕倾有些惊讶，而后想到每次遇到沈清韵时的场景，忽然觉得，也并不奇怪，这样的人，想知道一个人的信息，应当是轻而易举的吧。

　　“沈总。”她下意识地这样回应，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那次和乔澄的最后一顿饭，饭桌上有人提到了沈家新一代掌权人，依稀就是名qing yun，她压下心底淡淡的不适和怀疑。

　　“这边应该不好打车。”声音似是凝着清晨的水汽，寂寥而悠远，却又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沈总出现的时间总是巧妙。”燕倾答非所问，自己摸不准她的身份，话不敢说得太过分，可到底是心里有郁，便拐着弯地刺她。

　　“燕律师真是不识好人心，刚替你解了围，转脸就不认人了。”沈清韵没在意她话里的讽刺，反而笑了笑，眉宇间露出了几分揶揄。

　　燕倾一时无言，也随着她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而后回道：“方才多谢沈总了。”

　　那日醉酒后的记忆都渐渐变得模糊，可唯独女人当时的那一句话，让她一直记到现在，偶尔想起，总有难堪漫上心头。

　　这些年因着出色的容貌，明里暗里说出那句话的不在少数，可哪怕条件开得再诱人，她也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因为她知道，一旦这样做了，她怕是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那天，是我唐突了。”两人之间依稀隔着层层薄雾，燕倾看不透女人的神情，却听得到她淡淡的致歉声。

　　那天的事忽然被对方提起，燕倾一时有些晃神，前些日子她总能梦到大雨滂沱夜晚里的那把雨伞，大概是有所期待，因而后来那夜对方说出口的话变得格外伤人，将她小心翼翼竖起的骄傲全部砸碎。

　　“能被沈总喜欢，也算是荣幸。”她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沈清韵向前走了一步，两个人之间只隔着半个身位的距离，她的目光落到燕倾的脸上，定了片刻，随后敛眸，轻轻笑了笑，唤了一声：“燕律师。”

　　燕倾知道话未说尽，便等着她的后话。

　　那样的语气，显然是有话要说，可半晌，沈清韵也只是淡笑着同她分享道“这场酒会没什么意思。”

　　燕倾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随后应道：“是没什么意思。”而后忽然想到了关桀莫名其妙的邀请，她突然出声道：“沈总和关桀关总认识吗？”

　　沈清韵稍微迟疑了一下，她认识关桀不假，可她事先并不知关桀设法将燕倾带来也是真，只得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只是见过几面，但并不熟悉。”

　　燕倾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明白了关桀的用意，只怕是要用她来投诚，虽然心底不忿，面上还是笑了笑，给了彼此一个台阶，准备结束这场本就不应出现的交谈，道：“那估计关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我这样的人哪里能讨得了沈总欢心。”

　　沈清韵挑了挑眉，落在燕倾身上的目光微凝，而后似是拨云见日，低低笑了一声，移开目光，道：“燕小姐一直这样说话吗？”看样子是做足了姿态，可实际上分毫不让，脊背一寸都不愿弯下。

　　燕倾没理会她话里的复杂意味，只道：“关总让我来，我也到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沈清韵本还含着些笑意的眼眸，一时冷了下来，燕倾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没想到女人只是把路让开，说了一句：“我很欣赏燕律师。”

　　这句话，似是高山空谷之上隔着层层云雾传来，亦真亦幻，燕倾离开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没有一点犹豫地离开。

　　沈清韵看着走着笔直的背影，有些出神，她一贯觉得不论是情场还是生意场都逃不过利益置换四个字，我有你想要的，你有我想要的才能走得长远，所以她素来不喜欢上赶着，既然流水无情，她也不愿意做那个恶人，想到这里，她派人给关桀递了个消息，告诉他别多事。

　　燕倾离开得很顺利，她猜到大约是那位沈总出面了，实话说，抛开身份不谈，那位沈总本身就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只是夏虫与冰本就不是一路人，若是强行攀附，只会成为自不量力的笑谈。

　　沈清韵有句话没说错，这里确实不好打车，这样的聚餐大约更注重私密性，会场选在了城郊，她顺着来时的路一直走，可不知道是夜晚显得路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走不到尽头。

　　一辆熟悉的黑车闪着耀眼的车灯，停到了她的身旁。

　　车窗摇下，露出了熟悉的侧脸，女人将夹着细烟的手搁到车窗外，夹着烟的食指动了动，烟灰落到地上，又随着风不知飞舞到何处，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道：“燕律师，上车吧，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天色昏暗，燕倾闻声侧过头去看她，只依稀辨清一个模模糊糊绰约的剪影，倒显得比方才好接触不少，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前面的路，拉开了另一面的车门。

　　打开车门的那一刹那，涌入鼻腔的就是不算浓烈的烟草味，里面依稀混着淡淡的薄荷香，她从前也见过有一些人抽薄荷爆珠的女士香烟，只是闻来都不如眼下的这个味道。

　　坐进车内后，沈清韵捻灭了烟星，打开了挨着自己的车窗，问：“燕律师抽烟吗？”

　　燕倾摇摇头，说：“不抽。”

　　沈清韵靠在座背上，微阖双目，应了一声，声音里透着疲惫，道：“不抽烟是个好习惯。”

　　燕倾听到这一声，忽然想回过头看一看对方，心里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透过窗外不算亮的路光，她无声地瞥了一眼沈清韵，随后莫名觉得有些难为情，又默然地转过头来，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女人唇角露出的隐约笑容。

　　沈清韵一贯不喜勉强，可此刻大约是夜晚包裹住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情绪，她轻声道：“燕律师，留个联系方式吧。”

　　燕倾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直直撞进了女人意蕴深长的眼眸，无端的，晃了一下神，本来想拒绝的话到舌间绕了一圈，再反应过来时两个人已经加上了好友。

　　沈清韵的指尖微动，将车窗关上，燕倾这时才发觉车内的烟草味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她忍住了想要回头去看女人神色的冲动，她看向窗外，墨色的夜里，低语道：“沈总的手段一直这样高明吗？”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沈清韵的声音，久到她以为这句话不会再有回答时，她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似是古殿檐头的风铃轻响，隔着重重影影绰绰的柔情传到了她的耳中。

　　沈清韵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铺着清薄的夜色，一句话搅乱了燕倾心底的思量，道：“再高明的手段也只对愿意入局的猎物有用，燕律师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