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潇湘》槐归

1、1

　　雨已下了一整夜。

　　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晚未曾中断，终于在天亮时有停歇的意思。空气都被雨润湿，变成块海绵，仿佛伸手一拧就能滴出水来。

　　杜潘玲把手伸到窗外，去探那雨。水珠落在手上，啪嗒一声变了样，她用手指搓了搓，思忖着，雨快停了。

　　于是她背上竹筐，戴顶蓑帽便走出家门。她要上山采药。

　　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充斥在她鼻间，混杂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好闻极了。也许因为喜欢这份清新，好几种珍贵的草药在雨后才会破土。它们成长得很迅速，衰败得更迅速，稍等个三两天，便无处寻觅了。

　　山路蜿蜒崎岖，杜潘玲走得格外小心。她不时停下脚步，辨别着所经出是否有她寻找的草药。不到一个时辰，竹筐已半满。

　　此时雨已彻底停了，太阳爬上云梢，阳光直泄，一切都肉眼可见地清晰明朗起来。这天真是说变脸就变脸。借着光亮，杜潘玲意外地看到一株丰硕的灵芝，就在不远处。

　　她惊叫一声，急急地向那里跑去。下一秒，仿佛静止一般，她瞬间停住脚步。

　　灵芝旁有条手臂。

　　是完整的手臂，被草遮得七七八八，而连着手臂的躯干则隐没在树后，躯干的主人不知死活。

　　杜潘玲非常后悔。她一个女子，若真遇上江湖侠客，必定没有分毫的还手之力。

　　五分钟过去了，那躯干没有任何动静。杜潘玲思索了下，若是个有杀心的活人，她肯定逃跑不掉，若是个死人，那么对她也没有威胁。于是她大着胆子，向灵芝那边迈了几步。

　　树后的情景立时清晰起来。那是个半死不活的人，全身都是血，有的已干涸，有的仍鲜艳。那人衣衫破了许多口子，凌乱不堪，头发乱七八糟地覆在脸上。

　　杜潘玲心有不忍。她们家世代从医，她父亲杜珉正是皇宫里的大夫，从小她便跟父亲学医，接受着医者仁心的教育。除在皇宫任职外，因牵挂百姓，杜珉还在民间开了个医馆，平时由杜潘玲打理，这才有了她上山采药一事。

　　杜潘玲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拨开那人脸上的发。

　　是个男人，长了一张极美的脸。

　　并非粗犷的俊美，而是那种不辨男女的阴柔之美。眉目秀朗，五官立体，下颚分明，肤如凝脂，一双桃花眼，不知睁开时会多么风流。

　　尽管这张脸此时苍白胜雪，杜潘玲还是被小小地震撼了一下。不过当务之急，是把他搬回医馆。

　　杜潘玲把竹筐卸下，改为拖拽，然后背上男人，步履艰难地下山。

　　幸好医馆就在山脚下，今日不开张。昨夜沉积的雨水又阻拦了乡人出门，她一路并未碰到任何人，顺利地将男人带回医馆。

　　医馆后配了个隔间，布置得像个小卧室，专门为重症病人修养而设。杜潘玲把男人放在隔间的床铺上，来不及整理竹筐里的草药，便先为男人煎起了药。

　　在药熬煮的过程中，她为男人擦洗血迹，敷上止血和补血的膏药。等到药煎好了，她一勺勺地喂男人喝下，又换了一副新的膏药，才姗姗离去。

　　——

　　入夜。

　　今夜无风也无雨。

　　医馆的隔间里，李潇湘在一片热意中睁开眼。入目漆黑，他适应了下，便飞快观察起环境。像个住室，显然不久前还有人来过，且还为他盖上厚被。他又摸摸身上的膏药，轻轻嗅了嗅，便得出个推断：他被人救了。

　　但并不能完全说是救，因为李潇湘无法判断救他的人是否另有目的。他试图起身走几步，撕扯到胸腹后背的刀痕，顷刻便痛的无法自抑。他强忍着痛意伸腿，扶着床沿站起，几步路走得摇摇晃晃，实在算不上平稳。

　　算了，李潇湘躺回床上，思索着，是敌是友，且让他会会吧。

　　他呼吸渐渐平稳，可实际上睡得极浅。浅到当杜潘玲推开医馆正门时，躺在隔间的李潇湘就醒了。

　　他听到门外一阵窸窸簌簌，半晌，一股药香袭来。他把视线转移到门上。

　　杜潘玲推开门，突然发现捡回来的大美人醒了，有些惊喜，“你醒了？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李潇湘没有接话。

　　杜潘玲觉得他大概是有些防备她，便把来龙去脉描述了一下，想让他放下戒心。

　　但听完，李潇湘还是没说话。

　　杜潘玲叹口气，“算了，等你的伤养好，随时都可以离开。我也不问你什么了，一会儿等药煎好，你自己喝掉。我得给其他人开药了。”

　　说完杜潘玲就走了。

　　今日医馆开张，不时有人来问诊，她得在正堂里待着。况且哪有人会一身血地躺在雨天里，大概是有特殊的身份。他不说，杜潘玲也不会再问。

　　医馆关门之前，她又去隔间看了一眼，想着嘱咐些事。结果一进去，就看见早上熬的药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杜潘玲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怒气冲冲地把李潇湘拉起来，“你为什么不喝药？”

　　还是没有回答。

　　“你哑巴了？我费了老劲把你从山里背回来，你别告诉我你压根儿就不想活，”杜潘玲气的冷笑，“我不懂你们这些怪人为什么把好心当驴肝肺，你要是怕有毒，我现在就喝给你看。”

　　语毕，杜潘玲毫不犹豫地喝下半碗汤药。药已经凉了，又苦又涩，她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然后把碗递给李潇湘，意思很明显。

　　李潇湘盯了她几秒，低头开始喝药。

　　他喝的很慢，很优雅，如果他没皱眉的话，倒像是在品茶。

　　杜潘玲看了几眼，气就消了。他的脸太有杀伤力了，让人舍不得生气。

　　总之，杜潘玲终于找到成功让李潇湘喝药的法子，她每次多熬一点，熬出来当着他的面喝几口。这么着李潇湘的药是喝下去了，可杜潘玲一个黄花大闺女，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但一想到对方是个大美人，她怎么着都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