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下》落水昏鸦

6、新年篇

　　腊月寒冬，已是寒假，银装素裹的时节，房檐上的积雪斑驳，枯树的虬枝在寒风呼啸中摇摆不定，一切生灵都在风与雪的洗礼下苟延残喘，用生命奏响最后的绝唱。
　　年年除夕夜，瑞雪兆丰年。
　　许枔下楼取一样东西，风刀霜剑，无不摧残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刺骨而寒冷，只下个楼，每走一步，却都是一场意志的磨练。
　　在楼梯的拐角处，看见了蹲在他们家楼下的晏十一，他的睫毛结上了冰花，脸也冻的红了，整个人蜷缩在衣服里，稍微露出一点肌肤，就会被风雪之刃割的体无完肤。
　　晏十一看见她，眼中流露出一抹惊喜之色，他用力的扯起嘴角，脸冻的僵了，稍微一动就有一种撕裂拉扯的疼痛，但他不想对许枔冷着脸。
　　“除夕快乐。”
　　许枔没有回答他的问候，说道：“你有病啊？你不会是昨天晚上就来我家楼下蹲着吧，竟就为了说一句“除夕快乐”，很吓人的，你快回家去。”
　　他整个人都冻的生冷散发出寒气，许枔敢肯定他不是发烧了，就是单纯的人比较糊涂。
　　晏十一笑笑，有些委屈：“没事的不冷。父亲喊人把外婆接去他那边了，现在家里也没人了。我想陪你会。”他哆嗦的身子戳破了他拙劣的谎言。
　　许枔由衷的替他感到悲哀，蹙起眉头，心里酸楚，试着询问：“你真的不怪你父亲吗？”晏十一斩钉截铁：“不怪。”他对着许枔浅浅笑了一下。
　　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红包，藏在身后说：“跟我说祝福。”许枔半信半疑地和他说了新年快乐，晏十一将红包塞到她的手里，她又惊又喜，但又连忙摆摆手拒绝，道：“你就比我大一岁不到，还给我发红包呢，而且都要过完除夕才发的。”
　　晏十一点点头道：“我在这里等到晚上。”看到他往地上一坐，就知道他说的还真不是空话，许枔有些不可思议，说：“你傻呀，怎么说你也是客人，让你在家门外站着，于礼不合。走。”她向晏十一伸出手，顿了顿，迅速收回了手，领着晏十一上了楼。
　　许枔家里陈设简单，古朴典雅的木质风，很温馨，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烤火炉，声声笑语，暖色的光驱散了冬天的寒冷。
　　许枔和她父亲说：“爸，这是我的好朋友晏十一，他家人不在，他和我们一起吃团圆饭。”她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一个事，许父也没什么好不同意的，对着晏十一笑笑。
　　许父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肩宽体胖，有些发福，有着成年人的圆滑处世，又不失生意人的精明市侩，笑起来两边的褶子堆叠，显得和蔼可亲了。
　　许父招呼着晏十一在火炉旁坐下，聊着家常，晏十一本身也不是会聊天的人，只是你问我答，点点头呆呆地应着，许父见说不上话都有些苦恼，险些自我怀疑了。
　　当许父问道：“小伙子学习怎么样啊，肯定很好吧，多多辅导我女儿，她可不求上进了，你多帮称帮称……”接着又吹起了晏十一的“彩虹屁”。
　　晏十一被许父这没头没尾的夸赞，诸多溢美之词，搞的有点晕头转向，呆呆地坐着。
　　许枔听到学习这个话题，有些心慌，忙探着头和父亲说：“爸！考试成绩没出来呢，你紧张啥？”“哟，爸爸不是担心你的那个烂成绩啊，好好跟晏同学学学，他是第一，我在班级群里可是看过了的。”
　　父女俩又开始争论不休。晏十一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但是他不反感。
　　许枔的妈妈喊着大家一块去包饺子，打打下手。厨房里人挤人都没地站了，许枔就带着晏十一来客厅包饺子，客厅此时只有他们二人。
　　许枔撑开面皮，放上鲜红的肉馅，用手在边沿处摁紧，做得不是很好看，面皮上沾着肉馅，但好歹也是能煮好了吃的。
　　她得意地笑笑，向晏十一展示她的战果。
　　晏十一投来钦慕，然后也包了一个，饺子圆润饱满，白净净的，交界处都捏上了精致的花边，许枔一瞬间的得意消散。
　　许枔像是找到了新思路，包了几个奇形怪状的饺子，圆的，动物形状，一只乌龟也做得难已辨认，知道是乌龟，但完全是一种长着四肢的奇怪爬行生物，让人难以下口。
　　晏十一含笑道：“灼灼，我包就好了。”
　　“不要，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干啊。”
　　“我喜欢包饺子。”
　　许枔当然没有妥协，依旧包着饺子，许枔突然说道：“还要包一个硬币饺子！”，晏十一接过硬币，将硬币包进了肉馅里。将这个饺子也一同放进了盘子，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他久久地盯着那个饺子，许枔见他愣着，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道：“怎么发呆啦。”
　　……
　　不多时，年夜饭就差不多备齐了。一家人聚在餐桌旁，暖黄色的光给人镶了一圈毛绒的金边，有说有笑地聊着天，许枔找位置坐下，晏十一顺势在她旁边坐下。
　　晏十一起身给大家舀饺子，许枔看见他在锅旁边犹豫了很久，望着锅里的饺子发呆，仔细观察地翻找着，他才盛了一碗给许枔，又接着给大家都盛了。
　　许枔心理暗笑，这样也太明显了一点。从前只会觉得这是对朋友的关照，很暖心，但现在许枔不这样认为了，这是她难以承受的爱意。
　　年夜饭总是做的很丰盛，红红绿绿十几个菜，都是平时少见的大鱼大肉，满屋飘香。许枔咬一口饺子，鲜浓的汁水在口腔里绽放，满嘴肉香，不出意料的嚼到了异物，吐出来是硬币。
　　许父咧着嘴，说：“哟，女儿明年要暴富了，财源广进啊。”许枔自顾自的说着漂亮话，家人附和着笑笑。只有许枔知道，这“幸运”不是偶得，甚至不能说是真的幸运，是晏十一刻意为她安排的“幸运”。一切都是他策划好的，他希望看见许枔的笑颜。
　　这也许只是一件简单的事，但许枔心里有些后怕，我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什么，但我不想愧对于他，现在不能接受他的任何好，我受不起。
　　许枔蹙眉沉思，有些不开心，晏十一有些担心，关切的看看她。
　　晏十一心里也不解，她已经得到神对她财源广进的美好祝福，虽说是做了一些人为干预，但终究，事情是我做的，所以她的福运是不会变的，神的福泽会保佑她吧。我从来不信世间有鬼神之说，但我希望真的有神明能带给她她想要的一切，为此我愿意倾尽所有。
　　许枔沉默不语，晏十一有些担心，道：“怎么啦。”
　　许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说道：“我吃饱了，我先走了。”像往常一样，拉上晏十一的袖子，来到许枔的卧室。晏十一站在门外，踌躇不前，许枔拉着他的手臂说：“没事的，就进个房间拿东西而已。”
　　许枔从抽屉里拿出一台手机，带着浅色的手机壳，说道：“我换新手机了，一直想找你说来着，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把我以前的手机给你。”
　　“好。”
　　许枔忍不住吐槽，又是“好”，他好像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不”字”。
　　许枔点开微信，询问了他的电话号码，输了上去。又到了艰难的取名环节，许枔询问道：“哎，晏晏你想叫什么昵称？”许枔将手机递给他，他接过，按下了名字。
　　许枔偏过头去看他取了什么名字——时宜。许枔的手机里没存什么照片，有几张自拍照片，许枔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捂住不想让晏十一看到，喊道：“那个，我把这些照片删了再给你。”
　　许枔说着连忙要抢过手机，晏十一往后退一步，笑了笑，道：“没事的。很好看。”
　　许枔有些懊恼，都怪自己忘了删了，环抱着手，气鼓鼓地说：“晏晏你也取笑我。我真的生气了！”晏十一投来无奈的眼神，道：“真的很好看呢。”抚慰着许枔，但他其实也不太会说话，就默默地坐着。
　　许枔拿起手机，划拉几下，点开自己的微信聊天界面，说道：“你以后就可以这样给我发消息了！”
　　晏十一点点头回应。
　　凌晨的钟声响起，傍晚过后，许枔家虽然住在城里，但离郊区很近，还是能看见不远处，一束火光点燃明年的希望，烟花声响彻，从头顶绽放的漫天烟花，烟火璀璨，短暂而绚丽，划过天空的黑暗，是时间静止般的美好。
　　点亮仙女棒，挥舞着，周围都是火花绽放的声音和热闹的喧嚣，小小一束火花只勉强看清眼前人的脸，暖色的火光印上了对方的脸，少女扬起笑意，眼中似春水流动，许枔和晏十一互相对望，不约而同的笑了。
　　许枔拉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去开阔的地方看烟花。
　　许枔惊诧一瞬，望着此刻的幸福与快乐，指了指天边绚烂无比的烟火，说：“你看！”晏十一对着她温和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塞进她口袋里。
　　许枔转过头大声对他说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你快乐我就快乐。”晏十一说的很轻，新年的喧闹没有消失，许枔并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
　　这是他过的第一个新年，新年寓意爱与幸福美满，是今年的结束，亦是明年的开始。此情此景，他将永远封存于记忆。
　　我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迎花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