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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卫熠垂眸而立,袖中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前世的甄玉京,便是在骨肉凋零,甄氏满门只剩她一人时,硬生生扳倒王钟秀,将整个丹阳王氏亦连根拔起。

      浴血焚身,命殒魂断。
      卫熠闭上眼。
      前世他早早离她而去,直到听说她惨烈的死讯,他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姑娘,不可呀!”甄福突然伏地号啕起来,“如今夫人一病不起,若姑娘再有任何差池,要老奴如何向甄家列位祖宗交代啊姑娘!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姑娘切不可亲蹈险境,定要等三老爷和大爷回来,可不能轻举妄动,中了对手的奸计啊呜呜呜呜……”

      玉京微微一怔,一时竟有些无语。
      这哭得也太假了……前世老甄福就爱演这出苦肉计,对付阿娘尤其见效,只是到了她这儿,时灵时不灵。

      “福叔不要忧虑,怪我没讲清楚。”她双手搀扶甄福起来,“我并没打算去跟袁氏拼个你死我活,只是决定将此事彻查到底。”

      甄福抬起头,可依旧老泪纵横:“姑娘,如今能办事的孩子们都跟两位爷出门了,府里这些,你今日也见到了,实在不堪使用。
      “没有臂膀,姑娘必陷危境,老奴实在,实在不能再让姑娘亲身犯险呀!”

      说完,老头又呜呜大哭,玉京正待说话,却先听见一道声音在身后朗然而起:
      “卫熠愿随甄大人左右。”

      玉京回眸,诧异地看见卫熠躬身揖礼:“燕人卫熠,愿随从扈卫大人。旦凡卫熠不死,必保大人平安回家。”

      甄玉京:……?
      这是真的换了一世活法儿?卫熠居然主动要当个小小护卫?
      前世他刚进卫尉营时,她曾留过他一次,想让他充己护卫,结果被拒绝了。

      甄福却气得连背带腿都在抖。
      这戏演得好好的,突然来个砸场子的。还砸得义正辞严!
      他就想问,你卫义算个球?还说什么不死云云,就你那贱命,一百条堆成一堆儿,都抵不上大姑娘的一根头发丝儿重要!

      玉京岂肯放过这个机会,忙劝说道:“福叔不必担忧。能得卫小郎随行,必是安全的。今日他仅凭一己之力拦毙疯牛,救了我和小橙。您若不信,可去问阿武。”

      甄福头大如斗。
      他卫小郎的英勇事迹还用得着去问?甄武那个小瘪犊子,自己不成器,佩服起外人来倒是滔滔不绝的!
      岂止是一人勇拦疯牛车,他还有刮骨疗毒面不改色的英雄气慨是姑娘你不知道的呢!

      老头也不理她,垂头掩面呜呜哭个没完,摆明了要耍赖的样子。

      玉京顿了顿,叹气道:“既然福叔忧心至此,那便罢了。只是,”她继续说道,辞调渐沮:
      “今日之事,有两样最要紧的证据。现在不去弄到手,我与阿娘遭袭的真相,只怕永远也不能大白于天下。
      “还有袁氏泼在咱们头上的污水,也辩白不得了。甄氏从此在沂州,再也无颜见乡亲父老。”

      甄福越听越不对,听见玉京又道:“也罢。是玉京无能,对不起列祖列宗。我这就去祖先牌位前跪着吧。”

      她说着便提裙出门,甄福心里咯噔一响,哪还敢再拗着她?只得痛呼一声“姑娘!”。
      “姑娘啊……”老甄福无奈地投降了。

      玉京蹩着笑,她知道大事已成,这才驻步回首。
      想当年,她还是个娃娃时,老甄福便已斗她不过了。何况如今,她可是个活了两辈子的老妖精。

      “姑娘既主意已定,老奴也劝不住。只求姑娘千万,谨慎行事。”甄福抬袖拭了拭眼,原地转个向,面朝卫熠,竟行了个大礼。

      卫熠一怔,忙上前几步,撩袍跪下还礼。

      “小郎君今日救了我家姑娘,大恩大德,容后拜谢。今日,老奴只求郎君,千万,护住我家姑娘。她、她是我甄氏一门,最后的希望啊呜呜呜……”

      最后这句,触动老管家的愁肠,是真真切切地伤心呜咽起来。

      玉京也有些心酸,忙走回来双手搀起老管家,强作笑容安抚他:
      “福叔说什么呢?大哥哥年后便要成亲,再过两年,二哥哥也要娶媳妇了。要不了多久,咱甄家门里又要接连诞下哥儿姐儿。
      “富贵荣光,皆是过眼云烟。一家子平平安安,长长久久的,才是绵长的福份。甄氏自来不做亏心之事,老天爷定会照应咱们的。”

      卫熠站在一边,偏开头望向外面。

      老天爷会不会照应甄氏他不知道。
      可他知道,前世的六年后,甄氏陷入宫廷纷争,甄氏父兄数人,皆死于乱箭之中。甄玉京为报大仇,与王钟秀周旋,最终与仇人玉石俱焚。

      三审仪行案,固然智慧超群、手段绝妙,竟能让烈火烹油般的丹阳王氏乖乖伏诛,抄家灭族。可甄玉京亦香消玉殒。传承千年的乐浪甄氏,也从这世上永远消失,不复有存。
      -

      时近黄昏,彤云密布的天空,开始间或飘一两星的雪花。
      甄玉京离去后,卫熠在偏厅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听见有人远远地,从左侧穿花门内走来。

      脚步轻快,伴随着不时的咳嗽。听声音像是一个年轻男子,但足音却不大像。他略感怪异,抬头望着门口。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近,个头不算太高,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细葛布道袍,腰间束带,没有戴冠,只在头顶发髻上插着一支横木簪。
      看着干净利索,卫熠瞥见他腰带上的小木牌,上面写着“甄文”二字。原来是甄武的兄长。

      甄文没有进门,只在门外拱了个手道:“有劳郎君久侯,请随我到前头来。”

      卫熠耷着眼皮没吭声,伸手抓起桌边倚的那杆长枪,懒洋洋地站起身。

      这杆枪是他刚才叫甄武给他找来的,杂木做的杆子轻飘飘的,很不趁手,所以他又派那小子去城门取他的枪和弓箭。

      先前在坊市街,他射牛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将弓折断了。原本是可以拿巡兵的弓先用着,可当时也不知在心慌什么,竟没记起。

      卫熠嫌弃地看了一眼手上的长枪,甄武还没回来,只好先拿着它凑和。

      甄文似乎也注意到他手上的枪,想说什么,一张口,却咳个不住,他忙掩口闭嘴,做了个“请”的手势,脚步匆匆地先到前面带路了。

      卫熠的目光落在甄文的登云履上。
      寻常登云履都是千层布纳的鞋底,厚不过半寸,可长随足下那双,鞋底足有两寸还高,上部以同色布包裹衍缝,与鞋面浑然一体,不细看还真不易发现。

      看样子是个女扮男装的老手了。

      卫熠扫过一眼,没有作声,跟在假甄文身后。
      两人拐上抄手游廊,穿出角门,径直来到一个异常宽阔的场院。

      这里应该是甄府的车马院:
      东南角落里尚停着一辆车轿,南边一溜全是马厩,其中六七个格子都是空的,只有最靠里边的两个槽里,各拴着一匹马。

      这两匹马个头都不算高大,杂毛细颈,一看就是不耐久力,只能在城内城外二三十里内跑一跑的品种。

      “郎君先、咳咳,先挑。”假甄文不知得了什么病,咳个不住。

      卫熠没搭话。他扫了一眼四周,看见东北角上有一眼井,便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放下水桶捞了半桶井水,拿起竹吊舀了一吊,走回来递给甄文。

      假甄文像是吓了一跳,甚至退了半步,好像这个竹吊子能咬人似的:“不不,咳咳咳咳,不咳不用……”

      卫熠有些不耐烦:“润润喉会好得多。”言语之间,嫌弃他咳嗽的意思呼之欲出,假甄文有些左右为难,踯躅半晌,才伸出手,伸在竹吊底下。

      好一双白嫰的手。这哪像是男人?
      “用手接水喝?”卫熠蹙起眉,要不是知道此人可能是她的那个贴身婢女,他连这点耐心也不会有。

      “嗯。”假甄文应了声。

      卫熠强忍着浑身的不适,倾了些水在他掌心里。

      对方一身男装,竟然垂下头就着手心饮水,这可怕的娘里娘气的违和感,简直比拿刀在铁棍上划出的声音还扎心。
      卫熠实在忍不了,冷声道:“既要装男人,就装得像一些。”他反手扯下革带上挂的水袋,嗖地扔过去。

      玉京一怔,手心里的水还没喝完,一个物什便劈面砸过来。她想着他方才提醒的话,努力回想甄文和甄暇的举止,挺身单手便去抓它。
      可她怎么料得到卫熠手劲有多大,何况刚才这一掷,带了些厌恶,更不留丝毫情面。

      玉京被尺余长的牛皮水袋当胸砸中,只觉呼吸都是一滞,眼前发花,整个人接连退步,直接抵在马厩的木柱上才止住。

      她狼狈地抱住水袋,靠在木柱上直喘气,可卫熠半点也没有抱歉的意思,只冷眼看着她,补充了一句:“水袋才领的,我没用过。送你了。”

      他说着,大步越过她,拉开半人高的木槛,牵了一匹马出来。自己利落地翻身上马,还回头挑衅似地看着她,好像料定她不能独立上马似的。

      玉京心情略为复杂。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粗鲁地对待过。但这也说明,他并未看出“甄文”就是她。说明易容还是成功的。

      玉京定了定神,提了水袋,捡起被他弃在地上的竹吊,回到井台洗净,又在袋中装了半袋清水。

      一路行止,都竭力模仿甄文的动作。其实甄文本身,也是个斯文秀弱之人,跟那些大兵流民根本不同。
      她总不能妆成甄文,却演出一个混混兵痞的样子。

      她装好水袋,学着甄文的动作,举起来咕咚咕咚饮了两大口。

      她忽然有些悟到,甄文虽然举止文雅,长相秀弱,但他毕竟从小常给三叔跑腿。到了长大些,母亲又将他拨给甄暇使用。
      常年奔波在外,甄文早已历练得做事利索,决断果敢,亦非寻常男子能及。所以他的动作,多很利落,不会拖泥带水。

      想透这一点,玉京顿时觉得模仿甄文又有了几分底气。
      她提起水袋走回马厩,牵出他留给她的那匹马。

      两匹马间,这一匹体格明显更好一些。她有些想笑。
      卫熠这个嘴硬心软的脾性,活了两世也没改些。

      她将水袋先挂在鞍鞯上,回身对卫熠抱了拳道:“喝了水果然好些,多谢小郎。”

      卫熠见她这一趟走路举止越来越像个男子,觉得此人倒还听劝,心里的厌烦也就消了些。但面上依旧冰冷。只点了个头,道:“前头带路。”

      他以为这个假甄文只是带他来取马,再与玉京汇合,毕竟在厅堂时,她说过,要他随行的。

      玉京也没有解释,她不想在府里表露身份,他若猜到便罢,既然没猜到,路上再找合适的机会暗示即可。
      她将马牵到上马石边,一撩袍蹬石上马,姿势潇洒,又添几分英气。

      卫熠没吭声,见她一圈马缰,动作娴熟地策马前行,毫无怯意,心中却升起几许疑忌。

      大夏朝虽然不限女子骑马,但就算是高门大户,能让婢女也学会骑马的都不算多。前世她身边那个橙叶,似乎,并没见她骑过马。

      还正自思索,两人已沿着夹道跑出角门,卫熠闻到一股熟悉的白梅熏香,立刻扭过头。正看见大门处,一身粉白袄裙的“甄玉京”正在提裙登车。

      她大概也听见了这边的马蹄声响,在绣凳上停了足,侧身来看。

      幕篱长长的帽纱隔绝了她的容貌,但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她似乎惊了一下,立刻转回头登入车厢。
      伺候她的嬷嬷也随之进去,幔帘放下,高大轻便的马车当即蹄音轻快地驶离府门。

      卫熠坐在马上,浅浅倒提了一口凉气。

      甄玉京自幼养在宫廷,那些刻板又繁琐的宫廷礼仪就像流进她血液中一样早成了习惯。

      若是甄玉京,便是突兀与他对视,也一定会浅施一礼,等他回礼,她才会不慌不忙地登车而去。
      所以,刚才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甄玉京。

      那么……是他?!
      他蓦地回过头。

      身后的假甄文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心事,端坐马背朝他微笑,已全然看不出她本来容貌的稳重笑容里,因弯起的嘴角透出几分俏皮。

      “卫兄请了。”她粗哑着嗓子,颇具男子气地抱拳一礼,圈缰转头,夹马清斥一声,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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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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