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43、稀里糊涂的三营营长

　　闻听此言，赵碌黎收起笑容：“我的军官都认字。”
　　李青石不服气：“我也认字，哪年死……何月升教我的。而且我枪法也好，不比你的程连长差。”
　　赵碌黎道：“程风渡是学生兵，国立中央大学的。”
　　国立中央大学是全国第一学府，李青石瘪了气：“那……那我有理想，我可以为理想而死，平湘。”
　　“我不要你死。”赵碌黎戳戳李青石脖子上的木牌：“我要你为理想活着，活着比死更艰难，你能做到吗？”
　　“能。”李青石咧开嘴：“平湘说要和我长命百岁呢，我得活着。”
　　“什么叫和你？这是战争年代，子弹是不长眼的，你的做好心理准备。哪怕有一天，我死了，你也要继续活着。”赵碌黎道：“剩下的人要好好活着，代所有死去的弟兄们看看胜利的那一天。若我们用你的眼睛看到了那个太平盛世，也算我们亲眼见到了新中国。”
　　“平湘……”
　　“你知不知道一首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赵碌黎的思绪飘到了遥远的过去：“我读它的时候才三岁，三岁懂什么九州同？后来懂了，却恨自己懂，不懂的只知道这是先生写的课文，懂了的才知道这是古月照今人的悲伤。”
　　李青石慢慢靠近他，肩膀贴着他的胳膊：“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赵碌黎：“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李青石：“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何月升教你的？”
　　“对的，平湘。我会背好多诗，我还会写字。”李青石又说：“何月升教我写：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其实我还是有些文化的。”
　　“好。”赵碌黎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模样，侧过身子表扬他：“我们就是十万人，来自天南海北的十万人。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大哥说这句口号，可以动员无数青年学生参军，所以我来了，从美国过来。你呢？你为什么来这里？”
　　李青石抿嘴笑了：“为了国参军，为了你参加中国远征军。”
　　“为我？”
　　李青石不说话了，他那羞涩的眼神戳赵碌黎。
　　赵碌黎红了耳朵：“哎，你自重啊！”
　　李青石咧开嘴笑了笑，眼睛里亮晶晶的：“这有啥？你为党国和中国，我为你和中国。”
　　赵碌黎别过脸：“你的理想能不能再高些？”
　　李青石扭捏道：“这就很高啦。”
　　正说着，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接着是曲医生的声音：“李小狗，过来做饭了！”
　　李青石应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平湘，我去给你做饭啦，给你做面条吃。”
　　赵碌黎提醒道：“多加辣子。”
　　李青石：“好嘞。”
　　门外，曲医生气急败坏的叫起来：“我给你说的都忘了吗？清淡清淡！你们赵家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记事儿呢！”
　　赵碌黎趴回床上装死，李青石红着脸悄悄溜走了。

　　李青石去做饭的空当儿，陈深偷偷来了一趟。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赵碌黎是假摔，于是略一寒暄，马上开始汇报自己的工作。他告诉赵碌黎，自己趁乱已经把西岸来的人重新藏了起来，这次不会再让调查员找到。而且他又带来一个好消息：自己来之前，林溪已经打了电话问过上面，那个调查员虽然是对家派来的，但是确实没有什么证据，送他点好处就能打发走。
　　林溪还能问哪个上面？自然是他亲爹林风林副军长，林副军长的消息是最灵通的。赵碌黎的心里松快了些，陈深又道：“团座，还有个好消息，惠通桥以东，咱们找到的浅滩一直到南平乡的江防，兄弟部队让给我们啦。”
　　赵碌黎心想，这算什么好消息，明明是兄弟部队防守不力，这么多人趁黑过江都不知道，见出了事就把地皮划给自己纯粹摆脱责任。要是过江的不是自己和疑似红脑壳的土匪们，而是美国钢铁、英国枪械，他们才不给呢。
　　于是他敷衍道：“你以我的名义拟一份电文，好好谢谢钧座。”
　　陈深道：“军座已经替您谢过了。”
　　赵碌黎：“哪个军座？”
　　陈深：“您的哥哥。”
　　赵碌黎：“………”
　　陈深又道：“军座说，那个浅滩日本人已经知道了，现在那里得加强防护，让您把一营派过去。”
　　赵碌黎一阵头疼：“这个金承光我实在不放心，上面点的金条兵，仗都没打就做了营长。原先一直让他夹在特务营和你们二营之间，你们两个主力倒成了他的侧翼防护了。现在他要是过去，他的阵地起码得派三个连去守。你们二营在最西边，人也最多，你派两个连过去，林溪出一个山炮排一个战炮排，我再让孟不闻调两个排的掷弹筒。”
　　陈深微微附身：“卑职以为，军座的意思是，以后若是再有红脑壳，就算在金营长头上。”
　　“…………”
　　正琢磨着如何排兵布阵的赵碌黎瞬间哑了火，他无奈的想，要不是身边有程风渡、陈深之类的聪明人，自己亲哥的小心思自他十年也想不到。
　　赵碌黎：就按军座的意思办，金承光空出来的地，我再找人补上。
　　陈深：是。团座，最后一件事，军座说，第八军调过来之前，咱们得把路修好。
　　赵碌黎：好，我知道。自从咱们到了南平，一直在修路，只不过鬼子的炮火太猛，路都炸的稀碎……对了我让你查的李青石的档案——
　　陈深：查了，他和他兄弟们的档案属下都查了。他们在各个部队都呆过，而且都在炊事班，李青石常年担任炊事班班长，偶尔任排长，有一次做了连长，不过只上任了一天就因伤退伍，然后又跑到另一个部队继续做炊事兵。
　　赵碌黎笑了一声：“这狗还挺会装嘛……他去过那边没有？”
　　陈深道：“就咱们这里的信息看，没有。”
　　赵碌黎：知道了。陈深，我打算建一支预备队，算作独立团三营，三营接替金承光的二号阵地并兼任修路任务。这个营预计三百人，从南平乡的流民里招，你觉得怎么样？
　　陈深立刻明白了：“您是想给李青石一个名分？但他能打仗吗？”
　　赵碌黎：比你们自然差些，但比金承光不知好了多少。等调查员走了，立刻办这件事。
　　陈深：是。
　　赵碌黎：还有别的事吗？
　　陈深：没有了，您注意身体，多休息，卑职先行告退。
　　赵碌黎：嗯，去吧，路上小心。
　　陈深：是。

　　陈深推门而出，快步下楼往回赶，却正好在走廊里迎面撞上李青石。李青石不知又得了谁的恩惠，换了一身干净的浅色衣服不说，还得了一碗饭。他一改灰头土脸的模样，干净的像条刚洗净的小狗，摇头晃脑、扑腾扑腾的往主人那里跑。
　　陈深一眼就看出来这狗主人多半是自己上峰。自己跟随赵团座多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着他胡说八道还能不挨罚的，这位还是头一个。也不知道这狗和赵碌黎有什么渊源，搞得赵小少爷“色令智昏”。
　　陈深好奇心发作，他拦住李青石：“这位兄弟是要找我们团座？”
　　李青石摇着尾巴停了下来：“呦，长官好！小的受曲医生调遣，分配到厨房做饭啦，现在饭做好了，给平……赵团座端过去。”
　　连曲医生也喜欢他，看来这狗还真不简单。陈深点点头，微笑道：“团座这边辛苦你了，我叫陈深。”
　　李青石自然听说过二营营长的大名，但他没想到陈营长如此和蔼可亲，他连忙弯腰撅腚：“见过陈营长！”
　　陈深心想，赵碌黎这个又娇又傲的漂亮少爷怎么看上这么个狗东西。他保持着微笑，礼貌几句，便借口公务繁忙赶紧离开了。
　　李青石送走了陈营长，又急匆匆跑上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赵碌黎的房门外：“平湘！”
　　屋里传来赵碌黎冷酷无情的声音：“赵团座。”
　　李青石咳嗽一声：“是是是，赵团座，团座，我能进来吗？”
　　赵碌黎道：“进！”
　　进字还没说完，李青石便推门而入，一骨碌扑到床头：“这是我煮的米粥！我煮了一锅，把上面那层米油舀给你了，快尝尝！”说着哙了一勺伸过去。
　　赵碌黎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不错。”
　　李青石害羞的红了脸，尾巴摇的飞快，又哙一勺伸过去：“啊——”
　　赵碌黎不吃了：“你喂小孩呢？先放下，我给你说正事。刚才陈营长来了，有些情况我给你说一下。”
　　李青石正襟危坐，胆胆战战的听狗主人训话，赵碌黎给他讲了他的兄弟们的安置情况，又旁敲侧击的问他想不想在这里讨个职位。
　　听到兄弟们还安全，李青石松了口气，又听赵碌黎说可以赏个官儿当当，连忙觍着脸说想当团座大人的警卫连连长。
　　赵碌黎恨铁不成钢：“怎么就盯上警卫连了呢？警卫连有什么好的？有点出息没有？”
　　李青石委屈：“程风渡就是警卫连连长。”
　　赵碌黎噎了一下：“你……我本来是要提他做副团长的，我让他做警卫连连长是想保护他，他打仗不要命，我怕他死了，他是我们团最后一个南京人了……”他劝道：“给我做警卫没出路，不如战场上真刀真枪痛快。对了，你以前修过路吗？”
　　李青石哼唧起来：“我什么都做过，只要能每天看到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赵碌黎的耳朵只会选有用的听，他自动忽略了中间那句暧昧的话：“什么都做过好啊，我正好有个职务给你。”
　　李青石支愣起来：“什么职务？”
　　赵碌黎道：“独立团准备成立一个三营，我决定任你为三营营长。”
　　李青石：三营的阵地在哪里？
　　赵碌黎：现在保密，你答应了，到时候会告诉你。
　　李青石：离你近吗？
　　赵碌黎：不近。
　　李青石蔫了：要不我还是做炊事兵？勤务兵也行啊！我力气大，耐力好，可以给你洗衣服、做饭、修家具，我什么都能做！
　　赵碌黎都快气死了，他用力一捶床：“没出息！你和你的兄弟们要是把聪明劲儿使在打鬼子上，能杀不少鬼子！”
　　李青石委屈：我就是没出息，这辈子也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偶尔有什么远大理想，也是你给的，你要是赶我走，我真的什么都没了。
　　赵碌黎呼出一口气：“不是赶你走，是信你。”
　　李青石眨眨眼，歪着脑袋摇着尾巴趴在床头。
　　赵碌黎道：“过江的时候，薛良在我前面，我们前后脚上岸。他摸到岸上的时候，回身拉了我一把，就在那时，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身体。”
　　李青石屏气凝神，赵碌黎又道：“我确信是东岸的人开的枪，可就是不知道是谁。他的枪法很好，薛良中枪的位置靠近我的额头，他是替我死的。你放心，我已经让陈深把他埋在了南平乡的墓地里，一个有阳光，很温暖的地方，王成做的法事。”
　　李青石：多谢你，在尸横遍野中，还记得好好埋葬小蛇。
　　赵碌黎：理应如此。
　　李青石：我明白了，你怀疑东岸有鬼子的内奸？
　　赵碌黎低声道：“不只是东岸，我怀疑在我的团部，有鬼子和那边的人，那边还好说，鬼子就不行了。所以我找你来了，只有你不是东岸的。”
　　李青石：这就是你成立三营的原因？
　　赵碌黎：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此外，南平乡多流民，有很多人没有钱财又没有工作，小则偷鸡摸狗，大则聚众作乱，这样下去南平乡早晚又会成为土匪窝。我决定以征兵为由，将流民们聚拢起来，让他们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饭吃，每个月还有钱花。他们不必打仗，只需学会保护自己，然后从事基础建设就好，你觉得怎么样？
　　李青石：团座要成立土匪军，让我做魁首啦。
　　赵碌黎：你不是给何月升说想成立第三方势力吗？机会来了，做不做？
　　李青石瞪大了眼睛，瞬间想起这话好像是自己在塘子村时，何月升问自己入不入红脑壳时说的。他小心翼翼的道：“平湘……你，你都听见了？”
　　赵碌黎：嗯，我醒的早，还看见了呢。头发乱糟糟的就躺我身边，真想给你剃个秃瓢。
　　李青石急了：“平湘，我真的不是红脑壳！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赵碌黎安慰他：“知道知道，不然不会让你来。就算是，也会放你过来，鬼子面前一致对外，自己人不能自相残杀。”然后他伸出手，像撸狗一样揉李青石的脑袋：“来独立团，做我的营长，好不好？你若不喜欢，打完了仗就放你走。”
　　李青石被揉的眯起眼睛，别说是当一个营长，就是让他此时送命他也不会拒绝。他歪着脑袋趴在床上，乖乖的对赵碌黎道：“答应你啦，平湘。”
　　赵碌黎满意了，他心情大好，毫不避讳的又揉了揉李青石的小狗脑袋：“好，等调查员走了，我给你授衔。”
　　李青石被摸的眯起了眼睛：“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