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2、平湘少爷仗义救人

　　李青石跑出巷子，在泉水河边寻了一户干净的院子，在院墙边的柴火堆里藏了一晚。挨到第二日清晨，他蹑手蹑脚的溜回了巷子，悄悄回林家复命。
　　林家的大门半掩着，似乎是林管家在特意等他，李青石敲敲门，乖乖的守在一边。过了一阵，大门打开一条缝，一只白净的手伸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串约莫两斤重的猪肉。
　　“行了，事情办妥了，你小子还真有本事，果真推到下个月二十八啦！”林管家的声音传了出来：“这是你的酬金，拿着走吧！切记，如果你敢透露一个字，林家的枪就立马崩了你！”
　　谁敢惹在东四省做军火起家的林家啊？李青石点头哈腰的接了肉，团成一团儿搂在怀里，口中连声保证，脚下步步生风，头也不回的跑了。

　　李青石搂着猪肉，逆着河水一路向南跑着，清晨的玉连山被柔软的雾气笼罩，显得格外温柔。县城里静悄悄的，只有泉水河永不停息的水流叮咚作响，穿过小小的玉连山县城一路向北流去，据说，这水能一直淌到北边的济南府。
　　李青石没去过北边，他住的地方是玉连山县城最南侧，比泉水河的源头荷花泉更往南。玉连山群山环绕，南侧当然也是山，最南边就是传说中的泰山山脉了。李青石就住在南方群山之中。他住的山是一座无名小山，因在山顶有一岳王庙，李青石就给自己的山头儿起了个响当当的大名——岳王山。当然，这名字也只有他和他的几位落草的弟兄们知道。
　　李青石跑了小半个时辰，跑过了荷花泉，跑过了一片荒地，又过了一处坟地，这才摸到岳王山的山根。岳王山生的高大，山中松柏密布，不时有小兽出没，李青石手脚并用，哼哧哼哧的抄近路上了山。
　　山顶上是一处宽阔的空地，几棵高大的松柏零星的散落着，半遮半掩的挡住山头上的岳王庙。岳王庙破旧不堪，墙体满是坑洞，大门摇摇欲坠，一副如李青石般凄惨落魄的模样。
　　李青石毫不在意，他装模作样的敲了敲紧闭的破木门，得意洋洋的嚷起来：“小松子！我回来啦！”
　　门里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石头哥，我没劲儿，起不来哩。”
　　李青石推门而入，嘴里骂骂咧咧：“嘿你大爷的，老子的饭都吃到哪儿去了？”
　　李青石环顾四周，岳王庙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排破布堆儿和一个一人高的花泥人。李青石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影，又拔高了嗓子：“张小松！你死哪儿去了？死之前先把你这身皮褪下来！哥几个就你穿的多！”
　　一个圆鼓鼓的身影从泥人背后滚了出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站直了身，竟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孩。
　　小孩一张圆脸，长的精致可爱，虽然身子脏了些，脸上却干净。他一见了李青石，便笑嘻嘻的张着手扑了过去，口中说道：“石头哥，我的好哥哥哩！你终于回来啦！”
　　李青石蹲下搂住小孩：“张小松你个酒囊饭袋，吃这么多还不饱，老子的钱都让你吃进去了！幸亏这次林管家赏了油水，不然老子把你吃了解馋！”
　　张小松埋在他怀里，闷闷的问：“石头哥，赵二少真的把日子拖到二十八了？”
　　李青石自信道：“是啊，大户人家，这种事可较真了！哪年死……你算命的何哥给我说过，今年就这两天是百年不遇的大吉之日，他们要是改婚期，肯定要换到二十八这天啦！不然林管家怎么会放爷爷回来？”说罢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串猪肉，高高举起：“小松子，你看！”
　　张小松欢呼起来，笑了一阵后又瘪了嘴：“石头哥，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欺负人啊？我听大师说，迎亲是大事情呢！”
　　李青石一指张小松的肚子：“饿不饿？”
　　张小松可怜兮兮：“饿。”
　　“迎亲和吃饭，那个重要？”
　　张小松低下头去，揉着肚子没吱声。
　　李青石道：“小松，放心啦，那个少爷家我去讨过，人家姑娘噼里啪啦的叫着，崩豆子似的，隔着门板我都听到啦！人家才不想成亲呢！咱们这是在帮她——哎等等，我听的是个姑娘叫吗？哎算啦，就当是林家小姐吧。”
　　张小松缩缩脖子。
　　李青石又道：“放心，林大小姐家我也去过，人家虽然想成亲，但是家里上上下下都不满意。赵二少的大哥逃婚的事，就是她家管家告诉我的，他大哥扔媳妇，这赵小少爷也是个没媳妇的命，我说的对不？”
　　“……可恶。”张小松嘀咕：“坏人姻缘，当心你也讨不到老婆。”
　　李青石哈哈大笑：“这年头，活着就不错，还老婆？你小子想的挺长远啊！”
　　说完欺身而上，按着张小松的脑袋一通乱揉。

　　猪肉新鲜，还油汪汪的，李青石和张小松一年没碰猪肉了，此时一个个都馋的直流口水。李青石让张小松串了肉，自己取了柴火，把肉烤上了。
　　柴火就几根，还沾了湿气，火力明显不够，肉滋啦啦冒着小泡，张小松抱着胳膊团在李青石身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肉。
　　张小松咽着唾沫问：“石头哥，月升哥不是和你一起去算命嘛，怎么还不回来呢？大师和韩哥呢？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李青石道：“快了，说好了今天一早回来。哎对了，你偷到什么宝贝没有？”
　　张小松从怀里掏出一张票子：“一角。”
　　李青石嘴角一抽：“军用票，还他妈是一角！真有你的！”
　　张小松：哦，够我们吃一天的饭吗？
　　李青石：张大帅办了个银行，把这些票子印多啦，现在票子们只值一半的钱了。
　　张小松：哦。
　　一时无话，张小松独自抱着胳膊委屈，又过了一阵，李青石瞥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张小松，语气缓和了些：“下个月二十八，赵二少成亲，咱们堵住林大小姐的婚轿，要她几个喜钱。这样钱多了，弟兄们就有饭吃、有衣服穿了，咱也不用光讨花和尚的香火钱了。江流儿不用卖脸了，哪年死也不用装瞎子了，你也不用偷东西了。要是运气好的话，能给你弄几本书来看看。”
　　张小松担忧道：“石头哥，羊逮着一个秃噜儿会出事儿的。”
　　李青石骂道：“出事个腿儿！你给老子摸个十元的票子来！老子就不用这么忙活了！”
　　张小松不说话了，把脸埋进胳膊里，李青石瞥了他一眼，嘿嘿的笑起来：“小松子，你看着火，给老子把肉烤好了！烤好了就吃，别吃太多，一会儿弟兄们回来了你一口也抢不上！老子下山再讨点生意去。”
　　张小松嘟囔道：“石头哥，别去讨钱了，那群地痞不好惹的，前天要不是撞上了林管家，你就被他们打死了。”
　　李青石啐道：“你奶奶的，老子是土匪！怕个甚的地痞！”说罢站起身，使劲揉了揉张小松的脑壳，勒紧裤腰带出发了。

　　怀中无粮，跑起来定然慢些，李青石用了半个时辰才跑回泉水河。此时已是上午，早市都过了大半，泉水河畔人来人往，楼前是杂耍的卖艺的，楼里是讲评书、说相声、喝茶的。街上的烤地瓜、油旋、油炸馓子满满当当，更有热乎乎的甜沫、胡辣汤，大锅炖的酥锅、把子肉，看的李青石口水直流，只恨自己囊中羞涩不能尽数买来塞入腹中。
　　李青石捏着鼻子穿过热闹的人群，顺着泉水河一路向北，好不容易走到了石桥附近。石桥处依旧人声鼎沸，大家都在看在此卖艺的大和尚和洋人少年。李青石松了口气，接着往北走，刚出人群，还没摸到最北边，就听到一声怒吼：
　　“去你的何瞎子！老子大名何月升，家住济南府珍珠泉！就你们俩还想欺负老子，老子灭了你们！”
　　李青石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寻了块石头拎着溜了过去，果然，算命的小瞎子正被三个泼皮按在地上扒衣服呢。
　　泼皮们把瞎子按在地上：“什么何月升？你爹起名儿咒你呢！是问你哪年死吧！”
　　何月升大叫起来：“臭土匪！放屁！”
　　泼皮嘻嘻哈哈踩住何月升，不顾他的挣扎，从他身下摸出了钱口袋。钱财到手，泼皮们自然不愿久留，三人正欲离去，却突然被一人拦住了退路。这人一身破烂零碎，像个乞丐，泼皮们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扬起手，用手中石块将当中一人拍了个正着。泼皮们大惊，顿时慌了手脚，丢掉钱袋逃走了。
　　李青石眼见泼皮们跑了，赶紧转头去看何月升。何月升趴在地上，一张瘦脸尽数沾了灰，活像个泥猴子。他呲牙咧嘴的把掉落的钱口袋捡起藏进怀里，然后瘸着腿站起来：“哎呦呦……老石？”
　　李青石摸摸何月升的肩膀脊背，见他没被打坏，这才放了心：“是我。”
　　何月升揉着腿问：“老韩和大和尚呢？”
　　李青石道：“江流儿……韩江流和灵心大师还在卖艺呢，你叫上他俩先走，那帮地痞肯定叫人去了，这儿不安全。”
　　话音刚落，只见四五个泼皮从远处跑来，为首一个膀大腰圆，一张凶神恶煞的胖脸，非常有压迫性。
　　何月升一拍胸脯：“老石，老子当年可是镇东城——”
　　李青石推了他一把：“镇个屁！快跑啊！小松子已经回去了，他还烤了肉，回的晚了就没了啊！”
　　何月生“呸”了一声，擦擦嘴角的口水，一瘸一拐的拐进巷子里跑了，李青石紧了紧裤带，一伸腿上了石桥，跨过泉水河往相反方向跑了。

　　玉连山什么都好，就是局势太混乱，上到军阀下到地痞，都喜欢用拳头说话。李青石和他那群穷弟兄们无疑是地痞们最爱欺负的那种，每次见了都要掐点油水出来，更别提这次还揍了人。李青石被前来复仇的地痞们整整撵了半个时辰，终于在通往林家大院的巷子里被泼皮们堵住了，领头胖子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领着泼皮们一拥而上，把李青石按在地上暴打起来。
　　李青石从小挨打长大的，此刻立马抱头跪地一气呵成。泼皮们打了一阵又觉得不解气，便从地上捡了石头，口中说道：“他用石头打了咱们，咱们也得打他！”
　　领头的胖子骂道：“穷要饭的，老子前天见你就说过，讨饭找活去别的地儿去！在老子这儿折腾，老子见一次打一次！上次是林老爷救了你，这次可没那么好运了！”说罢举起石头，狠狠向他砸去。
　　李青石耳听得他发怒，连忙抱紧了脑袋缩在地上，泼皮们的石头一块块的砸了下去，石头尖锐，砸的李青石肝胆俱裂、直冒冷汗。李青石的心里叫苦不迭，只觉得这次要被揍狠了，忽然听得耳边“哎呦”一声，身上的拳脚顿时消失，泼皮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谁呀？谁扒拉老子？”
　　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你们为什么打人？”
　　泼皮们骂道：“老子打人，关你屁事！哎呦呦——”
　　接着又是“哎呦”几声，还夹杂着身体摔落的声音。李青石偷眼看去，只见一个高瘦的青衫少年正背对着他，舒开身体展开拳脚，直把泼皮们揍的满地打滚儿。
　　李青石定神瞧去，只见那少年一副清隽的身子，脊背上一双展翅欲飞的蝴蝶骨，手里一把没出鞘的牛皮短刀，像条小龙似的在人群里上下翻飞。少年的脑袋圆圆的，看上去很好摸。李青石一时痴了，他呆呆地盯着少年的背影愣神，直到泼皮们被打的跑远了，才清醒过来——自己这是被救啦！
　　李青石赶紧坐起来准备道谢，还没等他张嘴，少年便昂昂然转过身来，只看了一眼，李青石便一下子怔住了：这人脸蛋圆润，眉清目秀，一双杏眼清澈明朗，这分明是个女子！
　　李青石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女人，顿时羞红了脸，憋了半天也没讲出一句话，只听得一颗心在喉咙里跳上跳下，吓得他赶紧闭紧嘴巴。
　　女人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疑惑道：“怎么，站不起来？”
　　声音不算低沉，但绝对是个男人。
　　恩人长这么俊，一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就给看成女人了？
　　李青石闹了个大红脸，赶紧给自己找补：“唔，打到骨头了。”然后摸着膝盖，不好意思的说：“谢谢你，我叫李青石。”
　　话刚一出口便后悔了，李青石在心里直骂自己，怎么能这么快就说了真名呢！
　　没想到对面的少年比他还坦荡：“我姓林，名平湘，太平的平，湖南的湘。”
　　李青石没想到这少年竟也自报了姓名，而且这人还姓林！李青石眼珠在少年干净的长衫上一转，立马想到此人说不定是林家的某位少爷，于是赶紧谄媚道：“多谢少爷，多谢少爷！少爷人真好！少爷以后要是做了老爷就好了，我们就不用挨打啦。”
　　林平湘脸色一沉，李青石以为少爷要打他，吓得往后一躲。林平湘见他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直接伸手抓住李青石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姓李的，别一副怂包样儿！你看着我，你听着：等我做了老爷，我会让这世上再也没有老爷！”
　　李青石一愣，顿时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林平湘见状，无奈的放下李青石，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怎么这副样子？没打傻吧？”
　　李青石红着脸嚷起来：“少爷——”
　　林平湘一撅嘴：“嘘，别叫，没事了，他们不敢来了，你回家去吧。”
　　李青石歪着脑袋，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我还没挣到钱呢，不敢回去。”
　　林平湘看他鼻青脸肿还惦记着钱，微微拧眉：“你这人，被打成这样还挣钱？快回家吧！还有，以后他们再打你，你要还手知道吗？”
　　李青石委屈起来：“打不过……”
　　“是打不过还是不敢打？”林平湘斥道：“别看领头那人高大，却是个虚的，胆子也小，打起架来还不如你！下次你别躲，直接打过去，让他们知道你不好惹，他们就不敢惹你了，记住了？”
　　李青石犹豫道：“可他们有四五个人……”
　　林平湘突然抽出手中的短刀，银光一闪，李青石吓了一跳，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林平湘恨铁不成钢的拎着他领子把他揪起来，然后把短刀平托着端到他面前：“喜欢吗？”
　　李青石大吃一惊，一双狗眼瞪的贼大：“喜欢……这是……给我的？”
　　林平湘哼了一声，归刀入鞘，然后把刀解了下来，往李青石面前一递：“不然是给我的？”
　　“哦……真的是给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李青石强压激动，欢欢喜喜的接过刀，他把刀捂在胸口，咧着嘴瞅林平湘。
　　林平湘随意道：“这叫大马士革短刀，我这儿就一把，多了没有。你不是没钱吗？就把它当了，回去好好过日子。”
　　李青石的眼睛亮晶晶的：“是！是！”
　　“这就好。”林平湘满意的点点头：“你爹娘呢？怎么不给你找个学上？成天在街上跑来跑去，成何体统。”
　　李青石抿起嘴，垂下脑袋：“我爹娘早就死了。”
　　“……抱歉，我……我不该问这个。”林平湘的声音柔软了些：“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李青石眨眨眼，然后伸出四根指头。
　　他说他还有四个苦命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