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十个神经病》鲸癸

10、Chapter10

　　恼羞成怒摔门的后果，就是换来一个阴阳怪气的李承略。

　　叶莳苡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通常睡一觉就好了，但李承略记仇，只是很少有人让他吃亏，所以少有人知道这点。

　　今早一醒来，叶莳苡记着昨晚的小争执，又有求于李承略，收拾完自己便来主动求和，敲开李承略的房门，询问他在早餐之前要不要先来一杯咖啡。

　　李承略身着一夜未换的白大褂，顶着青黑色的眼圈，冷嘲热讽：“不先问你的盟友叶伊？”

　　忽略他阴阳的语气，他刚睡醒没洗漱，短发凌乱，周身散发着低沉气息的状态，比注射过肾上腺素经历了副作用折磨的叶莳苡，看起来还要糟糕。

　　叶莳苡脾气好，没跟他计较，只纳闷地问：“你昨晚干嘛去了？”

　　不会真气性大到整晚没睡吧？

　　李承略冷哧一声，没回她这句话，“我喝红茶。”说完转身去了自己房间的洗漱间。

　　哗哗的水声传来，叶莳苡知道这件事算是翻篇了，便回厨房为他和自己泡上一壶红茶。

　　唐吉宁红茶口感醇厚丰富，外国人喝会喜欢往里面加牛奶，尤其在德国著名茶邦东弗里斯兰，那里的人还会往红茶里加上冰糖和奶油，待奶油从茶底浮起的过程，还不能搅拌。

　　叶莳苡和李承略有幸跟着西格蒙德出差，到东弗里斯兰体验过一番，尽管很好喝，他们也早就将国内的茶文化忘得一干二净，但刻在骨子里的文化信仰让他们拒绝这种邪、教泡茶法。

　　他们俩在尝试过一口西格蒙德的红茶后，断然拒绝了再点两杯的提议。

　　叶莳苡泡的唐吉宁红茶，除了热水什么都不加，喝起来虽然会有股淡淡的苦味，但苦之后就是红茶特有的甘甜，跟绿茶的清苦甜又有点区别，会回甘到浓厚的程度。

　　比较适合李承略这种挑剔的人。

　　她端着泡好的红茶来到客厅，大门的门铃响了。

　　有过被警察带走的经历，叶莳苡打心底里对开门这种事起了抵触，隐隐有种开门是件触霉头的事的感觉，不过李承略还在洗澡，总不能把人叫出来。

　　叶莳苡走过去摁开可视屏，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女人的模样，雍容华贵的大气容貌，摇晃的红宝石耳坠，她一下就认出人来，打开门，没让客人久等。

　　“你好。”她率先打招呼。

　　江悠汀倒没想到上一次还有点排斥她的人，突然主动跟她打招呼了，将垂下的发丝挽到耳后，便对叶莳苡伸出手，“你好，我叫江悠汀，是李承略的助理。”

　　“我知道，”叶莳苡没有同人握手的习惯，却又不好驳一个女孩子的面子，伸出手浅握了一下便收回，“李承略上次告诉我了，我是叶莳苡。”

　　“是枝繁叶茂、生机旺盛的那个‘莳苡’吗？”

　　“什么？”叶莳苡一时没听懂，“我没接受过国内的教育。”

　　言下之意，没考过古诗古文的她，听不明白“莳苡”的解释。

　　这个名字是她养父起的，叶莳苡是在拿到户口本后，才知道自己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

　　在此之前，雅欣儿童院一直用昵称称呼大家，就跟她的那几个人格一样，统一叫她“十一”。

　　此后又用“尤塔”的名字，在德国慕尼黑生活了二十年之久。

　　她说得生硬，换做其他人可能会觉得尴尬，自己被落了面子，江悠汀却不会，她牵起叶莳苡的手，动作亲昵地用食指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书写“莳苡”这两个字。

　　“你看，这两个字都有草字头，苡代表草本植物，更是有芣苡这种车前草的存在，《诗经》有言‘采采芣苡，薄言采之’，此歌谣唱的是古代妇女采摘车前草的画面。
　　表达生活艰难，艰难之中也会有快乐的积极态度，莳苡去掉草字头又有‘当下’的意思，所以我说你的名字枝繁叶茂、生机旺盛。”

　　叶莳苡回国前通过了汉语等级考试，只是不完全了解中国的每一本古典名著，但稍加讲解，她就听懂了。

　　她的养父叶乔松有一面放满古籍的书架，想来取这两个字的意思，同江悠汀的解释大差不差。

　　明白之后叶莳苡看江悠汀的眼神又变了变。

　　该怎么说？说出来不太好。

　　她觉得江悠汀这样的人太正常，同李承略这个疯子混在一起是暴殄天物，从自私自利的精神病态身上捞不着好处不说，保不齐哪天徒惹一身腥。

　　但能从两个字联想到那么多富有生机的词汇，这样一个文化人不会看不清这点。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叶莳苡最后除了“谢谢”，什么多的话都没说，她抽出手，端起桌上的玻璃茶壶问：“要来杯红茶吗？”

　　江悠汀鼻翼翕动，一嗅便闻出红茶的品种，“唐吉宁，能帮我加冰糖和奶油吗？”

　　叶莳苡：“！”

　　等两人快喝完一杯红茶，身为中间人的李承略才从浴室出来。

　　他没吹头发，发丝上还滴着水，出来自顾自地倒了杯红茶后，看见江悠汀的杯子，牙尖嘴利地刺道：“喝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叶莳苡在桌下默不作声地踩了他一脚。

　　她对江悠汀的好感维持在普通人的范畴，但比起李承略这个只顾自己没脑子的家伙，还是懂一点待客之道的。

　　李承略疼得叫出声，伸手去掐叶莳苡的脸，又被叶莳苡一巴掌抡开。

　　叶莳苡生硬地出声安慰桌子对面的江悠汀：“你别管他。”

　　江悠汀摆摆手，“没事，我习惯了。”

　　身为助理，承受一个天才的古怪性子是她该做的，再者，即便是她自己提出来要当李承略的助理，她也是从李承略手里拿了工资的。

　　尽管工资多少不稳定，且每次收到的工资条都明确写了每一笔钱的由来。

　　“怎么过来了？”李承略拉开叶莳苡身边的椅子坐下。

　　江悠汀撩了下头发，红宝石耳坠大幅度地晃荡吸引着叶莳苡的注意，“我算着上次送来的菜你们该吃完了，就发消息问你要不要送新的过来。”

　　“但你没回我消息。”

　　李承略这时放下杯子，从口袋中摸出手机看了眼，“我忘记回了。”

　　他昨晚在想叶莳苡和叶伊的事。

　　连句道歉也没有。

　　叶莳苡来回想了一通，大概猜出是什么耽误了李承略回消息，想了想道歉道：“对不起，我的事麻烦了些。”

　　“没关系，”江悠汀推开椅子，站起身，“对他的研究有帮助就好，我今天下午有课，需要吃什么，你就让李承略发我手机上，我会让我的管家送过来。”

　　聘得起管家，江悠汀外表带来的富贵又给叶莳苡刷新了上限。

　　看不出来李承略还攀上了高枝儿。

　　“我送送你。”叶莳苡秉着礼貌开口。

　　江悠汀没拒绝，临了出门，给叶莳苡递了个眼神。

　　叶莳苡偏头瞥了眼端坐在桌前，漠然喝茶的李承略，开门跟着江悠汀走了出去。

　　“还有事吗？”她问。

　　江悠汀略带歉意的笑笑，说出口的话却很严肃，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你可能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我想问问，上次李承略让我送肾上腺素过来，是用在你身上吗？”

　　她说话一直很温柔，同她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有着中国南方人的小家碧玉外，同时又不缺乏该有的坚定。

　　江悠汀当着李承略的面把她叫出来，不会不知道李承略不满，但既然冒着被厌烦的风险把人喊出来了，就一定要听到答案。

　　她骨子里有着有钱人的从容不迫，不怕叶莳苡会撂她挑子，似乎叶莳苡不答，她也能想方设法地知道。

　　叶莳苡察言观色的本领是从雅欣儿童院学来的，读出这点后，又对江悠汀改观，这种女生在李承略那儿不一定吃亏。

　　两人大概是各取所需的正常交易。

　　清早，不早不晚，明朗白日飘浮起早餐摊传来的悠悠白烟，烟雾边缘嵌着朝阳的暖光。

　　叶莳苡本不喜欢外人的逼迫态度，现下却觉得放松极了，转念一想，自己似乎除了西格蒙德和沃尔夫-南巴登的助理、护士，很久没与正常人交流了。

　　中国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是不是同李承略和人格那类的疯子待太久了，她才由不正常变得愈发不正常起来？

　　说不清该怎样对待江悠汀，江悠汀又值不值得信任，叶莳苡觉得自己也许该有个正常的朋友。

　　但她没直白地问出口，江悠汀大概不会愿意跟她做朋友。

　　过去的时间不长，叶莳苡却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弯，旋即大大方方地点头，应下，“是给我用的。”

　　“我知道了。”江悠汀拿出手机，在上面点了点，低着头说，“我之前是京南大学校报社长，专业也是新闻学。”

　　“我想，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我跟李承略是怎么认识的了。”

　　叶莳苡想到李承略避重就轻的违规研究，轻轻嗯了声。

　　江悠汀再抬头，眼里含笑，声音不如刚才严肃，“没错，他的‘多重人格剥离激素’研究是我举报的。”

　　李承略会被开除，更是有她家里的背景在里面。

　　她选了新闻学专业，对家里的事业没什么帮助，却也得到了家里人的大力支持。

　　之后参加校报，不论是八卦新闻，还是时事政治，只要她敢写，她家里就会想方设法让学校通过并刊登。

　　有关举报的内容，也会给学校施压，让学校尽快落实处理。

　　江悠汀一直觉得自己是京南大学百年难得一遇的守护神。

　　她自信、正义，满腔热血。

　　同学不敢举报的事，她敢，同学不敢抗争的规则，她敢。

　　笔是她的剑，舆论是她的盾。

　　“可你还是喜欢上了他，”叶莳苡撕破她的面具，直接点破她的内心，靠在门上，话语权换到另一人手上，“恕我直言，我看不太懂有钱人的想法。”

　　第一次见面她就注意到了，江悠汀频繁撩动头发的原因——红宝石耳坠，虽然她想不起来，李承略什么时候喜欢红宝石了，但这个动作一定是在吸引李承略的注意。

　　心理学有过研究，女性在一个男人面前，频繁撩动自己的头发，同时有害羞的情绪在里面，那么她一定对这个男人抱有好感。

　　江悠汀两个条件都满足了。

　　就是李承略是个瞎的。

　　被人拆穿心思，江悠汀没觉着不好意思，坦然接受她的评判，“我也不太懂，你应该没喜欢过谁。”

　　叶莳苡颔首，“我是无性恋。”

　　“啊，”江悠汀惊讶地捂嘴，“那真是可惜了。”

　　在第二次正式会面，目及张扬又不失灿烂的耀眼红发，江悠汀以后再戴红宝石耳坠的理由就要变一变了。

　　出自名家之手的东西不一定正确。

　　也许李承略没意识自己的感情，但叶莳苡一定没有，她看起来就是那种只会为自己考虑的类型。

　　江悠汀喜欢李承略，却不会带领李承略意识到这点，想看他吃瘪也是真的。

　　意识到对一个人的喜欢，从来都是来自一瞬间的感觉。

　　江悠汀偶然听见了李承略给他的导师打电话，不是京南大学的，而是来自德国的一位老师，她选修过德语，听得懂他衔烟的唇里，是怎样的嘲讽。

　　“狐假虎威？她连狐狸都算不上，只是条被养得很好的狗罢了。”

　　电话到结束，他转而说了句英文：“there are days and there are days.”（有些日子就是诸事不顺。）

　　他没把她放在眼里，说这话的语气和表情像是在为自己的德国导师转述国内当下的天气，只当开除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小插曲。

　　江悠汀不服气，脱开家庭背景后，去争取过自己的权利，向众人展现自己的付出。

　　可最后她发现假传自己与家里断绝关系后，她连校报都开办不下去，内部人士大换血。

　　她喝了很多酒，不甘心地去找李承略，大骂些不会出现在报纸上的低级话语。

　　而李承略只用一句话就击溃了她。

　　“你谁？”

　　他不认识她，或者说忘了她，直到她哭着背出揭露他违规的校报标题和刊登日期，他思索了近乎半个小时，才低低笑了声，说：“是你啊，有事？”

　　江悠汀在李承略身上学到了很多，最刻骨铭心的，便是她的失败。

　　之后喜欢上李承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喜欢他的人太多，哪怕当初他的恶行罄竹难书，仍有不少学弟学妹愿意追随他。

　　江悠汀没理由不喜欢他，但她又比太多喜欢李承略的人，喜欢得更有尊严。

　　她跟在李承略身边，学习全新的处世之道，撕破自己的脸皮，努力地向更好的自我蜕变。

　　被李承略聘为助理那天，江悠汀恢复了富家之女的身份，撤下了自己在学校里放出的传言，重新办起校报。

　　有钱人养得很好的狗又怎样？

　　投胎也是一种本事，至少她利用背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些过程都没必要告诉叶莳苡，江悠汀也会为自己打算，“等你喜欢上谁就知道那种感觉了，我叫你出来，只是为了提醒你。”

　　“肾上腺素在医学方面多用于急救，我不知道你们暗地里又搞了怎样的研究，但我以后知道了，就一定会检举。”

　　江悠汀的目光逐渐锐利，“我不想出于助理的身份为他提供这些东西后，又在未来的某天受到法院的传单，指控我为帮凶。”

　　这些话放到别人身上说，可能没什么用。

　　但江悠汀不一样，她有一个全心为她的家庭，她的家庭恰好有那个实力。

　　即便事情真的发生，叶莳苡不当使用肾上腺素死了，追其溯源，也找不到她的头上去。

　　想来江悠汀顶着被李承略责怪的风险过来，只是为这件事。

　　叶莳苡拿出手机，晃了晃上面的录音界面，说：“肾上腺素是李承略提供的，与你无关。”

　　她结束录音，江悠汀满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