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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四月新春,燕群高旋,晴空万里。

      按照大岐的习俗,女子出嫁前一月不能面见外人,须终日守在阁中。

      出嫁这日,李沉照由众人簇拥着走向轿子,路过一排树下时,一阵疾风穿行树间,残叶沙沙作响。

      她搭着侍人的手,上了轿子,静坐在金铜轿子中,轿子前后簇拥着红罗销金掌扇。四面垂挂着珠帘、绣匾,木窗栏上镂刻了各色的花卉图样、以及寓意吉祥的神仙。

      抬轿子的人身着红装,分别在轿子两侧排班列开,个个肃穆以待。

      数十个兵士,手执洒扫工具,提着镀金银的水桶,走在仪仗队的最前方开路。他们一边洒水,一边扫地,以保道路整洁。李沉照的身后跟着数十辆厌翟车,全部载以嫁妆,繁阜精美。

      即使她不如其他公主得圣上宠爱,但到底是嫁往北国,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大岐的形象,因此出嫁的仪式格外隆重。

      太监一声尖利的长音:“送轿——”

      她感受到自己被稳当地端了起来,四周开始捶鼓奏乐。分明稳坐轿子中,却觉得格外虚浮,像驻停在荷叶上的蜻蜓,荷叶随风摇荡,蜻蜓没有一刻切实地落在叶面上。

      满鬓的珠翠不住地晃动,李沉照的耳畔被泠泠的声响,以及敲锣打鼓的动静充斥。

      许多大岐的节物、人情,自今日起,都成过往了。

      她记得也是在这条路上——别长靳奉命出宫缉捕京中贼寇,后来她得知他二十日后就能回宫,便在那日从正午站到了傍晚。

      太阳像一颗饱满的蛋黄被刺破,里头浓稠的液体流淌出来。夕光拢上墙池,她在暮色里,终于看见姗姗来迟的别长靳。

      她惊恐未定:“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我以为你出事了。”

      别长靳将剑柄背在身后,另一手递给她一支白鹤样式的簪钗:“我听闻京中有一家珍宝阁,里面打制的簪钗不输宫中。据说民间嫁娶有换草帖、簪钗的习俗,”

      他不好意思地低头,“我难得能出宫,终于把之前托人出宫给我定制的这支簪子取来了。”

      “你愿意戴吗?我俸禄不多,日后给你换好的。”

      那一瞬,叩响了李沉照的心铃。

      曾几何时,她也幻想过和别长靳成亲,拥身坐看人间,立于京城樊楼之上,俯瞰禁中。于家时可以共置家蔬,琴笛相和。远离世事纷争,避开冷情的大岐。卸下满身繁重的公主之仪,就此避于烟火市井之间。

      李沉照下意识地伸手轻抚盖在头顶的红绸,摸到了一片落叶,于是将落叶拿到盖头下。

      叶片长圆而无毛,叶柄上满是灰黄色短绒毛。

      她很熟悉这样的叶片,是青梅落了。

      簪钗不必,也不能再戴了。
      她将它存在妆奁里,留在大岐,封缄于过去。

      “以后,我就是齐王妃了。”

      ……

      夜阑而明月高悬,挥洒下的月光清透孤绝。

      齐王拱手笑送一众宾客,人去而宴归静。

      数杯珍酿入腹,又有推杯拒盏间无意晃漏的酒液浸湿袖子,齐王已是通身熏鼻的酒气,自己亦能清楚闻见。

      他穿廊入院,但见长廊之下垂悬数只火红的灯笼,窗牖皆张贴着昭示新禧的窗花。

      还游荡在院内闲谈的一众侍人,见到齐王的身影,纷纷知趣地行礼、再推推搡搡地散走。

      寝室门开合之瞬,一缕料峭晚风吹扬入室。

      他熄去所有烛灯,独留拔步床边的一盏烛火,但光线极弱,几乎无济于事。

      他撩袍坐于她身侧,不发一言。

      她感知到床榻因重陷下一寸,猜想到是他来了。又在心中暗思:齐王走路的动静居然这样轻,不细听,根本难以发觉。

      她安静垂放膝间的一双玉手不由渐渐相扣,十指纠结,无由地紧张起来。

      她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微如针落:“殿下怎么……熄了灯?”

      他偏头,相隔一顶红绸盖头望她,继而一哂:“暗一点不好么,还是你初次,便能于明亮之处对我坦诚?”

      她缄默几秒,轻轻应道:“殿下思虑周全。”

      齐王抬起手腕,意欲为她摘下盖头。却忽然闻见空气中流动的酒息,实在难闻,不由深眉一拧,取下盖头后将红绸掷于檀木桌上,也没再动她。

      “安置吧。”

      李沉照仍旧垂屈着颈,目光原先垂望着自己的双膝,听见安置的吩咐,便缓慢地移向旁侧的婚袍,她不敢抬头,手犹豫着,从膝盖开始虚虚地攀岩,试图摸上他的腰封。

      他不动,是要她来吧?
      李沉照心想。

      齐王立时捉住她的手:“你以为的安置,是什么意思?”

      他的喉咙轻蹭出一记闷笑,“可以睡了。”

      他捉着她的手,移到腰间系结处放着,意味深长地:“带你的手走一次,它在这儿。”
      “记着了?”

      她虽然已经做足准备,然而面临床笫情事,还是怯赧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身上酒味太重,怕你今夜更加不适。”他又降她一军。

      听见‘更加’两字,两朵火烧云浮上脸颊,她的手指在他掌中发力挣脱,他先是刻意箍紧,后再忽然释力一松,像玩弄似的。

      他轻笑两声,脱下靴子,翻身躺在床上,仰看床顶罩起的纱帘。良久之后,才问道:“听说你是自愿嫁给我?”

      李沉照:“嗯。”

      他望向她的背脊,纵使红衣在身,依旧可见其清瘦太过,衣料并未贴合在背。

      而她方才像小鹿受惊般不敢看他的神态,是虚意伪饰,又或是本性使然?

      但这么些年,他伪装成深居简出、无心朝政的模样。太子又在民间传他貌陋、行为不端,皇帝更是不喜这位子嗣。

      他的命运似乎已经白纸黑字写明,不可更。

      众多官宦世家对他避之不及,生怕自家女儿误入歧途。

      她有什么缘由,竟要主动嫁与他呢?

      或许是大岐下的一颗棋子。

      成为齐王妃,就是安插在北国能够活动自如的眼线,禁中与禁外都能轻易地接触。

      除此之外,应当也没有更好的注解了。

      他侧过身,背对着新婚妻子。

      李沉照见身后没有了动静,就动手拆卸下来发间繁重的簪环,搁置在床头,再解去外衣,轻轻掀被入内。

      残烛支撑不了太久,不一会儿就彻底熄灭。

      光线太暗,齐王又背对她,她还是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殿下不用脱了这身婚服睡么?”李沉照自黑暗中轻声问道。

      齐王迟迟没有回音,她料想他应是接待宾客,又走了一天的礼节婚序,累得歇着了。

      她没再询问,一手捏起被角,披在他身上。

      齐王清醒地睁着眼——

      这夜,二人同床异梦,各怀心事。

      报晓的钟声响彻了廊院,齐王妃刚从沉沉睡梦中醒转,就听见门扉敞开的声响,紧接着杂侍鱼贯而入,送水、奉巾、递皂的侍女整齐排开,另有人捧着铜盆、痰盂、还有适宜早晨进用的茶点在一旁候着了。

      她的余光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已经空荡无人。

      队列里一名发丝皤然的老妪躬身一礼:“殿下一向起得早,此刻人在书房了。一会儿王妃要随齐王殿下入宫觐见国君和明夫人,眼下得起身了。”

      李沉照双手撑床起身,背靠枕榻,见此人无比了解齐王起居,是以微微一笑:“您是?”

      老妪面无表情:“老奴是伺候齐王殿下的旧人了,也是他的乳母,姓张,王妃唤我什么都使得。”

      她拍一拍掌,身后的年轻侍女近乎同时向前一步,动作十分齐整:“这些侍女会服侍王妃梳洗、进膳、梳妆。”
      ……

      青禾行色匆匆地走入书房,熟惯地闭上门。这一处书阁特意以红砖、原石相砌,隔音之效远越于寻常屋舍。

      青禾将一纸密函递于齐王:“殿下,那边来信——咱们的人,已经快到大岐的陵水县了,届时一声令下,便可以直接行事。”

      齐王手持狼毫,眼皮抬也没抬:“找个会安排的人,把它放在寝殿。”他的手腕忽而施力,潦草地在宣纸上甩下一笔黑印,“务必要让王妃看见。”

      他将狼毫置于黑石山形笔架上,随手抄起巾帕,在指缝间拧拭,讽笑悬擎:“这样,她才有机会通风报信。”

      青禾一怔:“殿下疑心王妃?”

      齐王瞥他一眼:“人心难测,小心一些不为过。”

      “其实属下也觉得王妃来者不善……”青禾犹豫着,“像是有目的。”

      “怎么说?”

      青禾把信折好:“殿下这几年在外的名声……您是知道的,属下就不赘述了。她贵为公主,怎么无端地愿意跑得这样远,背井离乡嫁到北国来?属下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这几年大岐、北国明里暗里有不少争斗,根本不如表面和睦。”他又补充。

      齐王不置一词,目光盯在那座笔架上,像是要将它看穿一般专注。

      青禾拱手作揖:“这只是属下的猜测。”

      齐王看向青禾:“一介女子,倘若真是大岐棋子,牵扯进争斗,倒也可怜。”

      “你多留意,别让四下苛待了她。但也格外留心一下我这位王妃的行踪,知道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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