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闻雪霁》余景阳

5、第 5 章 误闯

　　天蒙蒙亮，金香暖一日中只有这个时辰最静谧。
　　饮了大半夜的酒，魏廖安终于沉沉睡去，炉子里炭火烧得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丝毫不见得冷，但金瑜歌还是找了件狐毛大氅给他披在肩上。
　　“你当真不见见陆致锦吗？”绯窗半开，顾无遗悄无声息地坐到窗口，斜倚着半开折扇。
　　金瑜歌从桌布下取出一个香炉，轻轻抽出余温尚存的云母隔香，这香她花了心思调配，试香严谨，最后放出的香气才会和红箩炭的幽香合为一体，浑然天成。
　　“我见他做甚。”
　　顾无遗撇了撇嘴，若无其事道：“那好罢。”
　　“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顾大人果真已经不管你了？”
　　顾无遗喉咙里挤出一声嗤笑：“他宁愿去和刘瑾的庶子喝酒谈笑，也不愿意同我坐一张桌子。毕竟是我有辱门楣了”
　　“大名鼎鼎的无遗公子混到这个地步也真属实难得。”金瑜歌露出些调侃的笑意。
　　顾无遗闻言也跟着笑，左手一把紫竹竹简磕在窗台发出一声闷响，金鱼哥下意识回头去看魏廖安，好在依旧睡得深沉。
　　那竹简由牛皮绳编结得细致精巧，末端缀一枚小小的玉牌，上面写着“廷渊阁”三个字。

　　今日无事，相岁寒不用再跟着相廷远去上朝，一觉睡到曦光泼洒才清醒过来，叫他吃饭的是巧银，饭桌上却只有他和杨氏两个人。
　　“相行歌不来吗？”相岁寒搅了搅碗里的燕麦粥。
　　巧银笑着解释：“行歌他一向不爱吃朝食。”
　　相岁寒的眼神极其隐晦的在杨氏和巧银之间游走一番。
　　杨氏斟酌着开口：“岁寒，你觉得行歌怎么样？”
　　燕麦粥炖的软糯丝滑，加上和田红枣淡淡的甜味，色香味俱全。
　　相岁寒低头避过杨氏有些恳求的眼神，“原是有些娇惯的。”相岁寒这话一说完，杨氏和巧银不约而同地沉默。
　　相岁寒却自顾自吃完了粥，擦了擦嘴便先行告退，耳廓微动，门外有一道极轻的脚步声急速地远去。
　　他倒不觉得自己是背后说人坏话叫听见了，相行歌的确是让杨氏娇惯了，只是比起身体上的残缺，倒也算不得什么。
　　一道命运便有一道命运的活法，世上总是很少两全之事。

　　听到向岁寒评价的象形歌，倒是气冲冲的就往后院走，昨夜的积雪还压在红梅枝头，他一拳锤在树干上，候雪便速速的往下落。
　　亏得他还一心想要讨好向岁寒，想着他在蓬莱山没吃过什么好的，还特意去庙街坊买了，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点心。
　　白瓷攒盒被粗鲁的扔到地上，想邢哥痦子生气了，一会儿又捡起来挂到树枝上，又过了片刻，于是取下来放到凉亭的桌上，与那适合大眼瞪小眼。
　　他忽然想起了今早，睡眼朦胧的妙良宴迷迷糊糊拉着他说的话。
　　“我说你是真缺心眼，还是装的呀？你明不明白你这好哥哥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好玩好耍，但又不是真的傻，自然明白好友话里的意思。
　　杨氏和向廷远这些年来待他着实不薄，他晓事之年就已经知道了向岁寒的存在，平日里研究些吃喝玩乐，怡然自得，巧莹却总是指责他做行事轻浮不端庄。
　　这样的生活他很满意，所以背后那些复杂的利益他不愿意深想。
　　可是相岁寒，相岁寒他居然敢说自己被娇惯了！
　　相行歌越想越气，打开食盒狼吞虎咽，糕点塞了满嘴，也没有茶水就着，硬生生干噎，噎住的他不住干呕。
　　他能吃出糕点细腻绵软的口感，却尝不出一丝丝味道。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还是可惜了，糟蹋好东西。

　　气鼓鼓的相行歌立即决定出去走走散散心，可是他又怕被自己那帮子好友看见数落一番丢了面子，尤其是妙良宴，定然会狠狠嘲笑他。
　　于是他精心挑选了条小道，目的地最后定在廷渊阁。
　　这种文人雅士装腔拿调的地方，就算是他那群狐朋狗友也不会有兴致来。
　　而且廷渊阁宁静雅致，品茗读书，吟诗作赋，也不乏是一种享受。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在京城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竟然走岔了路。
　　“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的塞牙缝。”相行歌微微摇了摇头，准备掉头往回走。
　　一道黑影倏然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他的面前，地上眨眼间就流淌了一汪鲜血，相行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才没有尖叫出来。
　　禁卫军里那些巡逻卫平日里那么勤快，今日怎地不见人影！
　　摔落在地的人，喉管被利刃划破漏风，很快没了生息。相行歌敏锐的察觉到那人手指和虎口有茧痕，明显是练武之人。
　　仿佛鬼上身一般，相行歌几乎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他做了一件日后自己回想起来都匪夷所思的事。
　　他俯身蹲下，在尸体身上摸索着，终于从尸体松动的衣襟里摸出了一块令牌。
　　还没来得及看清，脖颈忽然一凉，两把雪亮的短刀稳稳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吾命休矣！
　　相行歌最后能做的，竟然是紧紧地闭上眼睛。
　　“啧。”墙头的相岁寒不耐烦地跳下来。
　　预想中的痛苦并未到来，相行歌试探着，小心翼翼睁开眼睛，入眼就是相岁寒一张面沉如水的冷脸。
　　“这么喜欢捡垃圾不如去城门口讨饭。”
　　虽然话里全是指责的意思，相信歌曲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
　　“哥！救我！哥！”
　　少年冷冷道：“你坏事了。”
　　“我没有。”相岁寒本想反驳，转念一想，相行歌阴差阳错走到这儿来，好像确实有他的原因。
　　“好吧，我坏事了。”相岁寒赞同点头：“那你把他杀了吧。”
　　少年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相行歌见相岁寒竟然真的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激动到语无伦次。
　　“不不不哥！哥！你们放过我！我有用的！我在京城认识很多人，我帮你们办事很容易的啊！”
　　相岁寒心想，怎么的，你想抢金瑜歌的活？
　　相行歌以为有戏，立即补充：“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知道你和爹想对付刘瑾对不对？我可以帮你们啊！刘涵朗！刘瑾他儿子，我和他很熟的！！！”
　　最后一句说得声嘶力竭，相岁寒估摸吓唬的差不多了，对着玄瞳扬了扬下巴：“差不多得了，要不是你行事那么张扬，怎么会让他碰见。”
　　玄瞳薄薄的眼皮半垂，不是很服气：“你自己去和他们说吧。”

　　相行歌本以为今天是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天能遇见仰慕已久心心念念的金瑜歌。
　　谪仙似的人物亲自给他斟茶，还轻柔安抚问他是不是吓着了。
　　他确实吓得不轻，桌底下暗戳戳拧自己的大腿肉，疼得龇牙咧嘴还不敢表露半点，生怕一场大梦就这么醒了。
　　“你二人行事就不能稳重些？”卫霁辰有些头疼。
　　金瑜歌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少年同时抬头看他，眼神清澈，面容纯良。
　　“不是什么大事，行歌不是外人，对吧？”金瑜歌握住相行歌的手。
　　“对对！”相行歌眼珠子都不转了，一个劲点头。
　　被晾在一旁的卫霁辰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自暴自弃：“算了，追杀你的人我都安排处理掉了，你不必再插手。”
　　玄瞳勾起一抹虚假的笑：“谢谢你。”
　　其实根本不想谢，他巴不得多杀几个刘瑾的走狗。
　　沉默半晌的顾无遗突然开口：“你说你和刘涵朗熟识？”
　　相行歌看见顾无遗，眼神瑟缩：“呃，是也不是。”
　　顾无遗没有言语示意他继续说。
　　向醒哥清了清嗓子：“其实像刘涵朗这样的人，只要拿准了他的性子，就很容易和他走近。”
　　这种人一般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傲慢，同时戒心也低。
　　顾无遗嗤笑：“你玩儿我呢？”转头去看相岁寒。
　　相岁寒偏头，拒绝对视。
　　情况有些不对，相行歌立马找补：“反正是，只要我邀约，他就一定会出来的程度。”
　　金瑜歌似乎有些为难：“可是如果我邀约，他一样会出来。”
　　美人恰到好处的示弱和台阶让他顿时膨胀，相行歌故作深沉摇了摇食指：“你的邀约太过张扬，但是我不一样，我邀他，他甚至连护卫都不会带。”
　　众人眼神顿时凛然，互相对视心中暗惊。
　　没想到还是个意外的收获。

　　刘府书房，刘瑾端坐案前翻着书，静静听着属下的汇报，分明是白天，天光大亮，刘瑾还是在案前放置了一盏油灯。
　　“禀大人，我们派去的人全都被解决了。”下属忐忑不安。
　　“全部？”
　　“全部！”
　　刘瑾点点头，声音很平缓，说出来的话，却让下属心头一震。
　　“正好该换一批人了。”
　　同一批人用久了，迟早让人查出端倪。
　　“还有一件事。”下属悄悄地抬眼窥视着刘瑾的神态。
　　“哦？”刘瑾似乎对下属的话产生了一丝好奇，手上不紧不慢翻书的动作也略微一顿。
　　下属不敢卖关子，语速飞快：“这次的事情，似乎有那位的手笔。”偏偏就是今天，勤勤恳恳的环城卫突然懒怠了，他们的人被悄然无息解决地干干净净。
　　刘瑾没有再说话，起身把书放回书架，下属也识相地退出去。
　　书简刚落稳，书架深处就传来了细微的机关声，随即，两侧的书架缓缓敞开，显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足有两人并肩行走的宽度。
　　刘瑾举起案前的油灯，缓步走进密室，书架无声闭合，一切恍若未曾发生。
　　密室尽头传来沉重的锁链声，说话的人嗓音干涩沙哑，仿佛十年没有开口。
　　“需要我出手吗？”
　　刘瑾摇头，“不，还用不上你，”他将油灯凑近了些，“但是如果你呆的无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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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相岁寒（无所谓）：你把他杀了吧。
玄瞳（非常听话）：好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