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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京中来信召归 ...

  •   开玄七年冬,上弦月,大寒。疏星淡月,树影婆娑。
      鸿和帝特赐给相丞相的六驾马车在朱雀大街疾驰,领头的红鬃汗血宝马赤刃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再快点!”相廷远探头去催,神色焦急。
      马车又行出数十米,忽然一阵急停,相廷远稍不留神额角磕撞在窗框一声闷响,赤刃长嘶,马蹄焦躁不安地踱步。
      “怎么回事?”
      马前立了一队人,为首穿着劲装身侧带一把长刀,手里举着令牌上前朗声道:“京城十二卫御前侍卫余万里奉圣上命请相大人至议事阁有要事相商。”
      相廷远张了张嘴,搭在窗沿的手硌得惊疼,声音干涩道:“圣上方才已经歇下。”
      余万里上前一步,面容晦暗不清,手持令牌朗声道:“京城十二卫御前侍卫余万里奉圣上命请相大人至议事阁有要事相商。”
      刚才的急停磕歪了他的展角金丝锦绣纹官帽,一边斜下来盖住半个眉毛,他颤抖着手想要扶正,似乎自言自语:“自圣上践位,我已辅佐左右七年,无一日敢懈怠,忠耿之心日月可鉴。”
      御前带刀侍卫余万里官从四品,青年才俊年轻有为,挺拔的身姿立在马车前不动如山,再次说出了那句:“京城十二卫御前侍卫余万里奉圣上命请相大人至议事阁有要事相商。”
      朱雀街的野猫不知何时跳上房顶,皮毛在月光下泛着光泽。
      相廷远突然泄力一般瘫坐在坐垫上,眼神穿过曲折的十里长街飘向远处一方灯火。
      身后的侍卫条挑了一盏灯笼,余万里接过来走到车前为相廷远撩开车帘
      借着这方昏黄,相廷远听见余万里凑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句话,等他再抬眼余万里又恢复了冷淡模样,好像刚才那都是他的错觉。

      巧银守在房门外,提了盏昏黄纸皮灯笼,摇摇曳曳的烛火让墙壁上的影子变得狰狞可怖,但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是两个时辰前就围在门口士兵。
      相廷远与皇帝议事整日未归,两个时辰前杨氏突然生产,派去传信的人没有将相廷远带回来,来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封锁相府至今,除了接生婆没有一人进出。
      房间里是夫人声嘶力竭的哭喊,还有丫头婆子们慌乱粗重的呼吸。
      巧银是杨氏当初的陪嫁丫鬟,按理应该陪在杨氏身边,但杨氏对她另有交代,让她在此处接人,她起先以为是等相廷远,现在骤然明白过来。
      跟着主子这些年也算是见惯了各种才子佳人,容貌于她而言也不过人世皮囊一副,但眼前这男子确是正儿八经称得上一句仙人之姿,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的让人动容。
      鸿衣羽裳,鸾姿凤态。
      这是皇帝初见皇后之日说的,巧银没见过风华绝代的皇后,却敢肯定眼前这人绝不逊色。
      “牵风却开梅花两朵,桃李尚无晓梦之秋。”余一初缓缓吟出一句诗,就见巧银面色一变,抖着手道:“仙人……”
      话音未落,屋内便传出一阵啼哭。
      “生了生了!夫人快看,还有个梅花胎记呢!”
      “恭喜夫人!”
      两人皆是一愣,余一初微微一笑,歉意地点了点头,便转身推门进去了。
      “你是何人?!怎敢如此放肆!”屋里的丫鬟惊惧地呼出声,被床上憔悴的杨氏抬手制止。
      她扯出个勉强的笑:“仙人所来为何,我已经知晓,只是眼下这个情境,实在没有想到。”
      余一初低头看向杨夫人,妇人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眉间鬓角都被汗水打湿。
      他清透的眼神露出些许怜悯,垂眸看向襁褓中的婴孩儿,婴儿微微挣动,偏了偏头,显露出耳后一抹红色,余一初半晌才淡淡开口:“这红梅胎记属实特别。”
      杨氏与他对视片刻,抬手指了指旁边婆子手中的孩子,袖子有些宽大,滑露出来的手腕白皙如玉,也格外纤细脆弱。婆子上前小心翼翼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余一初,余一初瞥了眼皱巴巴的婴儿,心中暗暗叹气。
      真是丑得没眼看,又丑又小。
      “那在下便先告辞了。”余一初转身欲走。
      “仙人留步!今日之事不便流传于外,但这屋内诸多下人难免外泄,望仙人施个术法抹去了她们的记忆,以免日后是非难辨。”杨氏叫住余一初,眼神里带着些无奈和祈求。
      余一初回过头望着她恳切的目光,忽然一笑:“杨夫人倒是个心细的,如此,便由在下处理吧。”
      杨氏这才放心下来,二人相视一笑,余一初挥一挥衣袖,怀里抱着孩子转瞬间消失。
      传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
      云雾缭绕间一艘小船悠悠然然的向前行驶,似在海面般平稳,船上的余一初看着怀里嚎哭不停的崽子,深觉受骗。
      心里盘算着师父他老人家仙风道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每天只需要喝喝露水闻闻花香就能饱,想必没有掌握过驯服人类幼崽的技术。
      或许可以厚着脸皮去求求二师姐,反正人之脸面恰如人之尊严,若是不能重于泰山也不能重于其他山,那就让它轻于鸿毛或者不拔一毛。
      余一初正马不停蹄往蓬莱山赶时,京城悄然下了一场雪,鹅毛似得飘飘洒洒,相廷远一出轿就落得满肩雪白。
      门口的士兵已经撤去,院里一片死寂。
      相廷远迈步进门,巧银瘫倒在杨氏屋门口,身子一抽一抽,神情惊惧惶恐。
      他轻轻推开门,炭火熄了不知多久,屋中没有一丝暖意,血腥气扑鼻而来,一盏昏黄的灯笼坠落在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白日里在鸿和帝面前能言善辩据理力争的相廷远张口结舌。
      杨氏轻轻拍着身旁婴孩,屋内倒了一地尸体,个个面带笑容,恰如那“仙人”挂在脸上真诚无比的弧度。
      夜风吹过,院里的梅树飒飒作响,灯笼里的烛火倏地灭了。

      十八年后,蓬莱山。
      云雾缭绕,仙音如鸣。
      幽林间一只白鹤在山泉边踱步,步态优雅,清澈的泉水从山间涓涓流淌,白鹤三两步轻盈入水,纤细修长的脖颈垂下一抹优美的弧度,如同一幅天然的画卷。
      山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泉水的清甜,白鹤悠然仰首,双瞳闪烁着警觉。风中传来的脚步声更加清晰,仿佛是来者并不着急,但又毫不停滞。
      但它清晰地知道,是时候该走了,于是轻盈地小跑几步,到了空旷的位置便振翅起飞。
      “哎呀,怎么又是你?”相岁寒不满地拎起手里的白鹤左瞧右看。
      白鹤支着脖子叫得凄惨,奋力挣扎着乱了一身白羽。
      相岁寒话里说着嫌弃,手上却没有丝毫放下它的意思:“要说这山上的鸟就属你最肥美,可惜你是师父养的,我要是吃了你,他肯定得罚我三天不准吃饭。”
      白鹤闻言挣扎得更加用力,似乎在说“既然如此还不把我放下”。
      “但是我转念一想吧,山上白鹤那么多,我吃你一只师父不定认得出来。”相岁寒耐心解释。
      树后走出个身姿窈窕的美艳女子,抱臂冷眼看着一人一鹤,没好气道:“那么多?认不出?这蓬莱山上的鹤让你吃的还剩几只?死的死逃的逃,要不你能抓着它?”
      相岁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书姝骨翻了个白眼:“赶紧的,师父找你呢。”
      “师父找我?我都半月没吃过山上的鸟了,他找我干嘛?”相岁寒不死心,手里还是抓着不肯放。
      远处的炊烟照常升起,相岁寒的肚皮也准时开始叫唤,他其实也不饿,蓬莱山第一课便是辟谷,只是他嘴馋得慌,馋了十八年,日日都要吃,三师兄便做主给他开了小厨房,被师父罚扫山门一年,一边扫一边轻轻拍打背上襁褓里吃手吃得乐此不疲的相岁寒,完了还要去给相岁寒做饭。
      三师兄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或许正因为他做饭太难吃导致相岁寒天赋异禀,六月大便会开口说话,第一句喊的不是金尊玉贵的师父,也不是悉心抚养他的二师姐,更不是日日给他做饭的三师兄。
      只有天真愚蠢的九师兄摸着下巴断言真相:“或许他说的是‘呕’。”
      三师兄不肯相信这个残忍的事实,一意孤行认定相岁寒说的是“饿”,随后下山苦学厨艺三年,等他回来的时候相岁寒已经会自己抱着白鹤啃了。

      “尔尔快来!今天做了雪莲玉参露,大补!”燕不悔热情招呼着。
      相岁寒也兴奋地回应:“是灵田里师父那朵新开的圣山雪莲吗?”
      书姝骨预感不好:“你怎么知道师父的雪莲开了?他不是在灵田画了结界只不准你进出吗?”
      燕不悔摇头:“不是那个,是你四师兄的南滇雪莲,口感更清甜。”
      书姝骨心头猛跳:“那不是老四用来炼药的吗?老四人呢?”
      余一初端着碗从厨房晃出来:“四师兄去山上给他的南滇雪莲找合适的灵土去了。”
      书姝骨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相岁寒屁颠屁颠往厨房挤:“我尝尝我尝尝!”
      “你尝尝什么?”白元虚端坐在桌前,面前放了鹤纹的白玉羹盏,正散发着悠悠的清香。
      相岁寒丝毫不见外,一屁股坐在白元虚对面:“师父给我尝尝这个吧,咱们不告诉四师兄,等他回来就说天太潮雪莲涝死了。”
      “哦,这么说来,”白元虚若有所思点头,举了举手中的雪莲玉参露:“我的南疆青冥果,西岭惊砂草,燕山不夜侯还有这些年许多灵草都是这么涝死的?”
      相岁寒急忙否认:“没有没有,西岭惊砂草真的是被涝死的,燕山不夜侯泡出来太苦九师兄就把茶水倒在了灵田里。”
      “你小子!”余一初瞪圆了眼,“师父你别听他瞎说,。”
      白元虚大手一挥:“老九,以后灵田你也不用去了。”

      最后相岁寒还是喝上了那盅雪莲玉参露,确实口感多些清甜,入口清凉,转瞬又从丹田升起一股暖意。
      “师父,这南滇雪莲确实不一样,你也多种点。”
      白元虚抬眸,眼中神色不明:“朝中来信。”
      相岁寒头也不抬:“你要入朝为官?”
      白元虚摇头:“不是我,是你。”
      相岁寒顿住,下意识伸手去摸耳后的红梅胎记,眼神环顾四周,余一初低头喝汤,燕不悔沉默洗碗,书姝骨斜倚在门口嘴角扯出个勉强的笑。
      “凡间易位新帝登基,召你出山与家人团聚,这是家书。”
      桌上的信笺整齐,工整刚劲的字迹写着“吾儿相岁寒亲启”。
      “是你说蓬莱不问尘世。”
      白元虚难得伸手摸了摸相岁寒的头:“是你尘缘未了。”

      传闻海上有仙山,其名为蓬莱,浮槎三万里可至,世人仆继为求长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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