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上帝保佑》以神祭殇

5、四

　　Cris觉得自己还没放弃真是个奇迹。立下雄心壮志容易，然而付诸实践又是另一回事了。自从当了Ricky身边的帮手，几天后管家就送来一份日程表，一周排得满满的，从学习繁复难懂的拉丁文，到各种议会宴会礼仪，还要听Ricky灌输许多工作的处理方式。唯一得空的时间大概只有礼拜天了。

　　礼拜天要做礼拜，虽然知道是对上帝的不敬，可Cris还是有好几次在默念祷告时实在累得不行睡了过去。睡醒时总是发现自己躺回了卧房，一旁坐着仍在批复各类文件的Ricky，偶尔Ricky意识到Cris醒了就会微笑着询问他有没有饿了，但多半情况是Ricky太过专心于工作而没有注意到床上已经睁眼的Cris。这时Cris就会好好打量打量Ricky，这个温和如水好似任何事都激不起他过多情绪的年轻男子。头发黑黑亮亮，总是一丝不苟向后梳理；下巴无论何时都十分光洁，不允许他人看到哪怕一根小胡茬；长袍虽然不是正规场合所穿的那种，然而周身仍散发出严谨的味道，和他柔和的形象不甚相符，却没有一丝违和感。

　　不得不说Cris是羡慕他的，只是羡慕，不是嫉妒。他曾妒忌过好多人，无非是有点权势或手握财富的人。Ricky其实也算是这类人，不过他就是没法让自己产生嫉妒的感觉，可能Ricky看上去太无害，谁都无法去真正讨厌他。

　　Ricky好几次问他是不是想抽几天安排安排休息的时间，Cris思考半天还是拒绝了，他无法与一个周一到周六和他一样一直工作，周日他不小心睡了可那人仍然在工作的人谈什么休息的资格。于是周而复始，又开始新的一周。

　　Ricky却不知道Cris心里的惭愧，他觉得Cris真的很努力，他确定Cris一定不知道有好几次他工作到一半直起腰想要休息休息可总是看到仍在一旁埋头拼命学习的Cris。Ricky会观察他，头发比第一次见到时服贴多了，然而还是有些刺刺地倒立着；皮肤由于从小营养不够又经常在街头接受烈日直晒而微微泛着苦丁色；典型的西班牙行省人长相却又与一般西班牙行省人不同。不同在哪里？Ricky还是觉得可能是因为Cris的那份自尊，在见过这么认真的Cris后可能也可归结为好强。

　　那日在窗台边他不是没有发现Cris眼里异常夺目的光彩，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的脚下任他睥睨。他知道涉世未深的Cris不会知道人往高处走是那么困难。从某方面讲他就只是个孩子，这个世界的黑暗面也许他看到了一二，所以想要改变自身的命运；然而更多的阴影还隐藏在这条路的远，现在只是静静看着他偷偷的笑着，等着他迈着铿锵的步伐走来，到他终于注意到这些暗面的时候一定无法承受。因此Ricky时不时提出让Cris休息几天，他是真的希望Cris能够慢慢来，慢慢接触他还未涉足的世界，好像这样Cris就会永远活在保护中，不会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真是自欺欺人。Ricky无奈的想。Cris可不是什么池中之物，他不想停住自己的步伐（从他总是拒绝自己让他休息的好意可见），除非他站到了顶峰。

　　不知不觉中Cris已经当了半年的助手，也着实学到了不少东西，他开始可以帮Ricky看看最简单的文件处理，然后他又发现了自己就是只井底之蛙，理论与实战毕竟是不同的。当有什么不懂的时候Cris还是得请教Ricky，因此他多出了一项愧疚的理由：不仅没有帮到Ricky，反而更加占据他的时间——Ricky还要花时间同他慢慢讲这种繁琐的事，当然繁琐只有他自己一人认为而已。Ricky总是不厌其烦地教他，一遍又一遍，Cris看着他干净的脸，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好无能。

　　于是他花上更多的时间去钻研，又在Leite夫人的提示下学会了记录笔记，每次Ricky授课的时候他会适当写下自己需要的东西。Ricky第一次看到他拿出那本说是从管家那儿得到的有点泛黄的本子时小小惊讶了一把，马上给了Cris一本崭新的烫着金边的羽毛本，让Cris觉得有点暴殄天物。可是他还是收下了，因为Ricky微微带笑而坚定的眼神。

　　等到Cris真真正正可以名副其实成为Ricky的副手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了。Leite夫人特意命厨子做了好些只有宴请客人时才会拿出来享用的好菜，Cris的胃已经逐渐适应了这些“贵族”食物，因此也吃得特别尽兴。他还喝了好些葡萄酒，Ricky也是，看得出Ricky是真心为他高兴，然而这份喜悦似乎又同时伴随着惆怅。Cris有些不解，然而还是与Ricky一起碰杯，不醉不罢休。

　　到Leite夫人带着小Luca上楼睡觉了，Cris终于喝不动了，Ricky却还叫嚣着要喝，透亮的眼睛带着些迷蒙，直教人想钻进去沉沦了再也出不来。

　　Ricky看着Cris对着自己发呆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这一年相处下来，他仍然对于自己究竟是怎么看Cris的很困惑，所以很好奇Cris又是如何定义他的：“Cris…我…我想看看你的心……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什么样……”

　　Cris听着Ricky的醉言，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好好想了想，脑袋因为酒精的作用有点迟钝，老是打结，然而他还是很认真的想着：“Leite先生，你…与其说是主人……倒更像是朋友，呵呵。”

　　“朋友吗…我也一直把你当朋友……所以该死的你为什么还是叫我‘Leite先生’，我很想听你叫我Ricky，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我叫Ricky，Cris……”Ricky忽然很痛苦的皱起了眉，“喝多了头好痛……”

　　Cris连忙担心地摸摸Ricky的额头，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的头不再痛：“我扶你回房吧，Leite先生……”说完也不等Ricky回答就抱起他的肩膀把他拉起来，再用力把Ricky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俩人一步三晃地上了楼。

　　走到主房门口，Ricky不知还在支吾些什么，已是迷迷糊糊似是睡着了。Cris却惊觉Leite夫人还在房里，说不定已是睡下了，这么贸然进去实在不是规矩，想了半天还是转了向带着Ricky回了自己的卧房。

　　进了房又费了好大的劲将Ricky拖上床，脱了鞋，Cris便再也没有力气了，一下子摔躺在Ricky的身边就想睡了。

　　没想到Ricky忽然又叫了声“Cris”，咕哝了起来。Cris仅存的一丝意识让他“嗯”了声，却再也敌不过睡意，沉入了梦乡。

　　“Cris…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为了你出色的成绩……可是我也好郁闷好痛苦…现在的你就像雏鸟已经学会了飞翔，就要离巢而去……而我，只是一只恋家的老鸟，再也没有飞的动力……现在，我就好像能预见到你…你越飞越远，越飞越远……再也不回家了……你有了你自己的天空，属于你的好大好大的一片天……你有了新的伙伴，新的旅程，一切将变得不同……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你，就要失去你……你懂不懂……”

　　Cris没能听到Ricky这些发自肺腑的话，也许哪怕他了解一点点Ricky的这些心思，今后又会走上不同的道路了吧。只是这世界不存在也许，既定的一切将沿着它运行的轨道慢慢前行，天早已注定了每个人的命运。

　　Ricky不知道的是，他的命运早已注定了他做不成恋家的鸟，纵然翅羽尽脱，也要再次飞翔在蓝天。

　　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
　　——新约马太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