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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金缕曲 ...

  •   不是戚柳,而是……万廉?

      红绡盗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臂,金富贵趁机把自己莫须有的脖子拯救了出来,捂着喉咙,“咳咳……”

      不只是红绡盗,闻人贤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也有一瞬间的狐疑。

      原因无他,实在是万廉这个人的存在感太低了,在当年波涛起伏的故事中仅仅作为一个背景板出现,唯一能让人感慨一句的,也只有他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因为无辜卷入了邢林和戚柳的斗争,被活生生烧死,成了一具焦尸。

      “你说你是万廉?戚柳才是被烧死的那个?你觉得我会信吗!”红绡盗的脑子陷入混乱,不愿意承认自己刚刚可能在冲动之下闹了一个乌龙,手又不由自主地朝金富贵脖子伸去,“喂!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冷静一点。”闻人贤连忙快步走了过去,熟能生巧地摁住红绡盗的肩膀,轻轻一捏,红绡盗就像被母猫叼住后颈的小猫,原本全身炸开的猫毛立刻顺滑了下来,牙也不龇了,喉咙里也不哈气了,但还是紧紧盯着金富贵,誓要弄清楚事情的一二三来。

      “我真的是万廉啊……戚柳才是被烧死的那个!”金富贵努力强调着,生怕两人不相信他。

      确认红绡盗不会又突然动手后,闻人贤这才松开他的肩膀,半蹲下身,和仍旧坐在地上的金富贵视线持平,四目相对,给对方施加着无形的压力,“不管你曾经叫什么,银票雕版是你受到胁迫以后,监守自盗出来的吧?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神乎其技的小偷,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从密室里偷东西;自然了,金家内部也并不存在什么对你心怀不满的内鬼,想要勾结外人动摇你的权力。因为——你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内鬼。”

      “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反驳的吗,金老板?”

      “……”金富贵哆嗦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油汗,目光有些躲闪,“就算抓不到小偷,也不能把苦主拿来抵罪吧?难道这就是六扇门一贯的行事风格吗?果然霸道!”

      闻人贤对他的指控不为所动,“我很好奇,既然你声称自己是万廉,那么那个在幕后胁迫你的人,到底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才能逼得你监守自盗,事后还特意花重金找来六扇门的人给这起案子背书?”

      既然红绡盗已经把最后一张脸撕破了,他正好将错就错,提前和金富贵摊牌。

      金富贵仍旧闭口不言,但脸上的汗珠明显更多了,整张脸都像涂了一层油似,亮晶晶的,不知道在犹豫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门边没有动的萧少情突然开口道:“是啊,金老板,事到如今,继续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不如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萧……萧掌柜说的是!”金富贵如蒙大赦,立刻口风一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既然萧掌柜这个旁观者也这么建议,那我也不好继续藏着掖着了。”

      闻人贤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萧少情一眼。

      想也知道,金富贵突然变得好说话了,不是因为他想通了,而是听见了萧少情的“命令”,不得不配合。

      金富贵体型庞大,被红绡盗放倒以后就如一堆肉山般瘫在地上,用手支撑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从地上站起身来,反而被自己的一身肥肉折腾得气喘吁吁。

      因为他是被六扇门的人弄到地上的,所以闻人贤伸出手想拉他一把,却不料对方的体重比看上去还要夸张,刚拉起来一点,手腕上的旧伤就传来不妙的疼痛,好像被撕裂了,但这个时候松手的话,金富贵会后仰着跌回去,以他的体重,搞不好就会摔断腰,变成下半辈子只能在床榻上度过的残废。

      堂堂江南金家的家主,若是在六扇门手里变成了残废,这件事情恐怕不能善了。就算金富贵本人不想追究,其他的江湖势力也会物伤其类,对六扇门群起而攻之,生怕下一个残废的就是自己。

      闻人贤刚想咬牙强行用力,却感觉手上一轻。

      侧头一看,却见萧少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正伸出一只冻鱼般苍白的手,和他一起握住了金富贵的手腕,将对方拉了起来。

      金富贵在地上坐了半天,好不容易站起身,拍了拍灰,刚想道谢,却看到萧少情此时面上的表情,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不只是他战战兢兢,连闻人贤也发现萧少情此刻阴沉得过分,之前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完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潭一般的压迫感,表面静水深流,实则其下波涛暗涌。

      “我……”闻人贤还没开口询问,萧少情已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大拇指从他的手腕间抚过。

      闻人贤的双手曾经在某次事件中受过重伤,虽然后来得到了高人的救治,但手腕上还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增生的疤痕,近看的话就像一条蜈蚣盘踞在皮肤上,十分狰狞。所以他一直坚持穿长袖出门,即便是夏天也不会卷起袖子,这也导致了这处疤痕久不见天日,十分敏感。此时被萧少情强硬的摁压,闻人贤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痛感从手腕的旧伤直达心口。

      “少情,你这样弄得我很不舒服……”闻人贤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想把手抽出来,奈何萧少情紧握着不放。

      “既然知道自己的手受过伤,刚刚为什么要逞强?”萧少情冰冷地反问,“明知道金老板体重不轻,为什么要自不量力地伸手去扶他?为什么不向我求助?小五捕快就站在旁边,为什么不请他帮忙?你遇到事情就只会自己硬抗吗?开口向别人求助对你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闻人贤已经习惯了萧少情在自己面前时温柔小意的姿态,此时陡然换成了冷冰冰的态度,落差太大,他有些不适应。

      “如果不是我听见你呼吸乱了,你还想硬撑到什么时候?这只手是不想要了是吗!”见闻人贤避而不答,萧少情猛地一拉,把他拉的一个踉跄,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只听萧少情换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腔调,在他耳边轻声说,“反正贤兄也不想要了,下次再发生这种事的话,不如把这只手切下来送给我,如何?贤兄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用最珍贵的香料沐浴,用最纯净的冰玉防腐,每时每刻都带在身边,白天藏在袖子里,晚上就放在枕边,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闻人贤这回是真的寒毛倒竖了,手臂用力往后挣脱,萧少情也顺势放开手,任由他倒退了好几步,重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萧少情跟他说话的时候凑得极尽,声音也放得很低,因此除了他们两人,金富贵和红绡盗都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红绡盗还在状况外,金富贵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已经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肚子看了半天了。

      之所以盯的是肚子而不是脚尖,是因为他的肚子太大了,即使低下头去也根本看不见脚尖,实际上,他能把头低下去,就已经很费了一番功夫,脖子上的褶子都快挤出花来了。

      “少情……你刚刚是在开玩笑,对吗?”闻人贤摸着自己的手腕,表情复杂地看着萧少情。

      “贤兄认为是玩笑的话,那就是吧。”刚刚的疯癫似乎只是昙花一现,萧少情又恢复了往常似笑非笑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回答。

      闻人贤对他刚刚的举动心有余悸,和红绡盗一起扶正散落一地的凳子以后,特意挑了个离萧少情比较远的位置坐下。

      萧少情对他的冷落似乎毫无芥蒂,落座以后还摸索着倒了一杯茶,伸手推到了闻人贤面前。

      闻人贤看着那杯茶,心情有些复杂。

      红绡盗虽然不知道两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到闻人贤似乎对萧少情升起了警惕之心,还是露出了非常高兴的神色,连带着对金富贵的语气都变好了许多,“金老板,有什么秘密就趁现在赶紧说吧,别等我们拍拍屁股回京城了,到时候你想哭都找不到人哭!”

      金富贵已经得到了萧少情的首肯,此时也十分坦诚,“我的确是万廉,这一点没有骗你们。至于我为什么要监守自盗……唉,你们看看这封信就明白了。”

      他从贴身的衣襟里拿出一张折好的信纸,递给离他最近的红绡盗。

      红绡盗接过来以后,看也没看一眼,直接转手递给了闻人贤。

      闻人贤拿来一看,只见信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敲诈的内容,和他们之前推测的大差不差,大概就是要求金富贵把雕版于某日放在某个地点,不得派人看守,不得报官,否则就让他好看云云。

      唯一没有猜到的,就是信上署名的地方画了一道横线,横线上面还画了一个半圆,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画的海边日出。

      “这个标记放在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认得了,但在当年,可那是响当当的。”金富贵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这是盐帮的标记,‘海天辉映一滩银’,只要亮出这个标记,哪怕是当时的金家也只能暂避风头,不敢与之争锋!”

      “盐帮?我记得当年戚柳失踪以后,盐帮内部为了争夺大当家的位置,很快就起了内讧,没多久就销声匿迹了,怎么会找到你这里来?”闻人贤回忆着县志里的记载。

      “明面上是销声匿迹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盐帮虽然表面上没了,暗地里却分裂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帮派,每一个都声称自己才是盐帮的正统,其他的都是篡权的叛徒。这些年来他们也是纷争不断,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狗咬狗,因此官府也不太管。直到这段时间,不知他们怎么统一了口径,说是谁能为当年枉死的戚柳大当家报仇,谁家就是最正统的,别家都得俯首称臣!”

      “所以你就被找上门来了?”闻人贤问道。

      “没错,毕竟戚柳的死和盐官脱不了关系,他们会选择盐官当报复对象,也属情理之中。当年苏州的三个盐官,邢林已经死了,吴寿琪容貌尽毁,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地下,不与外界往来。只有我一直抛头露面,即便我已经尽力增肥,也难保那些人当中有眼睛尖的会认出我来,想要置我于死地了。”

      “即便他们认出了你,你现在好歹也是金家家主,拿出点家主的气派来啊!为什么要害怕那些藏头露尾的通缉犯?”红绡盗十分不解。

      “江湖有句话,叫做穿鞋的怕光脚的,光脚的怕不怕死的,盐帮就是那个不怕死的。你想想,盐帮当年做的就是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活计,里面都是一群连命都豁得出去的亡命之徒!也就当年的戚柳能压得住他们,现在戚柳没了,谁知道他们冲动之下能做出什么事来?”

      “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就算我能花钱请几百个护卫把府邸围起来,我总有出去谈生意的时候吧?还有我夫人呢?她出去逛街的时候也要带一群护卫吗?金家旁系那几百口人呢?人人都请一群护卫把自己围起来吗?”

      “所以你一开始请六扇门过来,除了想撇清自己监守自盗的嫌疑以外,还打着在不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让我们替你去把盐帮的隐患给解决了的主意。”闻人贤若有所思,“密室里的那些盐粒,也是你故意留下的吧?只要我们沿着和盐相关的线索继续往下查,迟早会查到盐帮头上,你的身份也不会暴露。”

      只是金富贵也没预料到,他们因为那株腊梅选择在谢家用饭,而谢家当年和戚柳牵扯颇深,导致他们的调查进度一下子脱离了金富贵的掌控,使得后者想要掩盖身份的行为彻底失败。

      金富贵点点头,显得有些颓然。

      明明距离那场大火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明明他已经改头换面,将曾经的一切全都抛弃,甚至已经努力坐稳了金家家主的位置,他有万贯家财,有响彻江湖的名誉和地位,甚至还有一位情投意合的妻子,满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翻开新的一页,却还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被过去的仇家找上了门来。

      这种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的宿命感,甚至让他这个满身铜臭的商人都难得文艺了一回,叹道:“过去的事情不会被埋葬,也许……它甚至并没有过去。”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闻人贤的隐忧,让他心里一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金缕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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