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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玉京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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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贤在岭南瘴疠之地住了七年,早就忘了京城里还有这些拜高踩低、狗眼看人的事情。今日重又遇到,好笑之余,竟然还有点诡异的怀念。
就是这个味儿,太正了,要不怎么说君王舅子三公位,宰相门前七品官呢。
他稍微抬起手,拦住要发作的李瑛,从怀里掏出朱公公昨日给的卷轴,“这是宫里下的旨意,诏令六扇门侦察礼部员外郎张平遇刺身亡一案,各部都要给予方便。上面官印、签名一应俱全,这位大哥若是不信,尽可以一看。”
“我说了,我没听过什么这门那门的。”门子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衣着打扮,不耐烦道:“拿张破纸就敢骗人,堂堂礼部大门,岂是你们这种白身能进的!”
白身,就是无官职、无爵位的平民百姓。大虞朝的官员都要按照所处品阶来决定官服颜色,三品以上才能穿最尊贵的紫色;四品五品为绯色,比如昨日的朱公公,穿着就是五品的浅绯色官服;六品七品为绿色,刑部的冯主事就是这一档的;而再往下的芝麻小官,只能穿青色。至于老百姓,能有一身灰白色的麻布衣就很不错了,因此多被称作白身。
六扇门之所以一身黑衣,不是因为不入流,恰恰是因为太特殊了,作为一个神秘的特务组织,根本没有纳入常规的官员体系,而是直接听命于皇帝,实乃心腹鹰犬也,谁不忌惮这一身黑。
李瑛一把把闻人贤的手拍开,指着他胸前的长庚合月,对门子怒道:“你怎么说话的!好好擦亮你的狗招子看看!连六扇门都不认识,还在京城里当什么差?!”
岂料门子丝毫不惧,冷笑道:“我有眼睛,自然会看,现在我看完了,你们还不快滚?等下若是挡了哪位贵人的路,可逃不过一顿好打!”
闻人贤余光瞟见李瑛的手已经扶上了剑柄,赶紧眼疾手快地把他拉到一边去。
“你拦着我作甚!让我给这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一点教训!”李瑛愤愤不平,“门主说了,六扇门不欺压人,可也不能让人欺压了去!”
“你也说了是狗眼看人低,跟个门子计较什么。”闻人贤好声好气地给他顺毛,“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等会儿肯定有礼部官员进出办事,我们再跟上去就是了。”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等吧。”李瑛强按住脾气。
两人等了不到一刻钟,果然有一位穿着青色官服的年轻官员从街边匆匆走过来。
年轻官员路过两人,瞥见有两个黑色的人影杵在角门旁边,便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把他吓了一大跳,连忙走过来,作揖道:“两位六扇门的大人候在此处,可是有什么要事?”
“那你就要问他了!”李瑛没好气地指了指不远处探头探脑的门子,“我们是来查案的,他却说什么不认识六扇门,也不愿意进去通报!”
“竟有此事?”年轻官员先是惊讶,继而面色不虞,朝门子诘问道:“你做什么把六扇门的二位大人关在门外?”
“这事又不赖我,我又不知道什么六扇门,”门子嘟嘟囔囔的,“还不是他们自己没说清楚……”
李瑛被他的强词夺理给气笑了,“我们要给你看诏令,是你自己不看,现在反而赖起我们来了?”
“你随便拿一张纸,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门子强辩道,“要是什么人都放进去,出事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好了,别废话!快点把门打开,我带两位大人进去,”年轻官员催促道,“今天这事,我会向上面反应的。”
门子不情不愿地把角门打开一边。
他听到官员说要告状,似乎也毫无惧意。
三人刚走进去,门就在身后极重地被合上了,年轻官员差点被打到后脑勺。
“今日之事,让两位大人见笑了。”年轻官员道:“我姓翟,名应鳞,礼部书令史。”
李瑛没好气道:“翟大人,我看你们礼部的门子都比你这七品官威风啊!”
“唉,二位有所不知,”翟应鳞苦笑道:“这门子有些来历,是我们礼部侍郎邱赫邱大人的远方表亲,因着这层关系,才讨到了这份清闲差事。他自恃背后有靠山,平日向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莫说是你我这种人,就连五品的大人都受过他的白眼呢!”
六部的长官是尚书,再往下便是侍郎,相当于一部的二把手,的确称得上一句位高权重。
“以前只听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们那位侍郎大人却是一人做官,惠及全家。”闻人贤笑道:“怕不是连邱大人家里的狗也要弄个军犬的身份,好和主人同吃皇粮?”
“哈哈,”翟应鳞听他调侃自己的上司,尴尬的笑了两声,岔开话题,“不知两位大人要查什么案子?我可以顺道引路。”
“礼部员外郎张平割喉案,翟大人可曾听说?”
翟应鳞脚步一顿,转头瞥了他们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你们是来查这件事的?那我劝二位大人别浪费时间了,问不出什么的。”
李瑛心直口快道:“还没问你怎么就知道问不出来?莫非你知道点什么?”
“……这,”翟应鳞自知失言,脸色有些难看:“大人可别乱开玩笑,在下一个七品小官,又哪里知道那些密辛?”
李瑛还想再问,却被翟应鳞抢先打断,“好巧不巧,张平生前就在那位邱赫大人手下做事,我便带二位去见他吧,若是有什么问题你们大可以问他,邱大人自然比我清楚。”
说着,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不一会,就穿过牌坊,走到议事厅旁。
翟应鳞抬手敲了敲门,恭敬道:“邱大人,在下书令史翟……”
里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不是说了不要打搅我吗?”
“有两位六扇门的大人前来查案,想问一些有关张平的事情。”
房内安静了片刻。
里面那个声音再响起来时,就显得十分热情了,“原来是六扇门!快请进来!”
几人推门而入,只见房中央的黄花梨木书桌后,坐了一个绯衣金带的中年男子,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哎呀呀,二位大人怎么自行进来了?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我好亲自去礼部门口迎接!”
翟应鳞道:“是门口的门子拦住的。”
“什么?”邱赫愣了一下,又很快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狠狠拍了下桌子,“大胆!竟有此事!你们放心,下去以后我肯定好好申斥那个门子一顿!”
闻人贤笑而不语,并未接话茬。有些话,听听就可以了。
李瑛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双手抱臂,冷笑一声。
邱赫辛苦演戏,却无人欣赏,只好讪讪一笑,把手收了回来,换了副亲切的表情,“不知二位是来查什么案子的?”
闻人贤道:“是贵官手下的张平被割喉的事情。”
邱赫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唉,我对这个张平有印象,他虽然年纪大了,官位也一直升不上去,但平时做事还是很认真的,谁能想到就这么……”邱赫摇头叹气,转到黄花梨书桌后坐下,“快请坐,你们想问什么,本官一定知无不言。请两位大人务必要找出凶手,给张平雪恨啊!听说他中年无子,家中只有一个老妻,他这一去,张家算是绝后了,唉!你们说说,这都叫什么事?”
邱赫一抬头,见翟应鳞还站在门口,不耐烦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没点眼力见!还不去给两位大人倒茶?”
“不必了,我们问完就走。”闻人贤婉言回绝,“不会耽误大人很长时间的。”
邱赫也不在意,挥挥手让翟应鳞退下。
等门被翟应鳞合上,闻人贤这才开口道:“不知大人对张平此人了解多少?他平日在礼部是做什么的?可与什么同僚起过冲突?”
“张平这个人啊,怎么说呢,让我想想,”邱赫边说边斟酌,语速放的很慢,“说好听点吧,是性格温和、与人为善,说难听点就是怕事儿,有点懦弱。”
“这在官场上混啊,最忌怕事儿!不能抗事的人是升不上去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所以他都快五十了,才做到员外郎,我看他就算不死,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闻人贤不置可否,倒是李瑛急道:“他既如此低调,怎会有人买凶杀他?”
“你看看,年轻人就是容易急。要不怎么说年轻就是好呢,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想急也急不动喽!”邱赫呵呵一笑,“稍安勿躁,我正要讲到呢,这张平素日在礼部是做抄写记录的,但最主要的工作,还是誊录红卷。”
什么卷?闻人贤和李瑛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闻人贤开口道:“还请邱大人明示。”
“瞧我这脑子!是我忘了,二位是习武之人啊!所以对这些科举之事不太熟悉。”邱赫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懊恼道。
“就拿半月前刚结束的会试来说吧,考生们的卷子收上来,即使把名字糊住,也难保没有人串通阅卷官,通过笔迹来舞弊。为了防止这种纰漏发生,从前朝开始,礼部就会专门派人把考生的卷子再誊抄一遍,以保证字迹与原本考生的不同。为防混淆,规定考生用黑墨答题,称为黑卷,誊抄则要用朱砂,也就是红卷了。”
这一听就是个没什么权力,又累又没有油水可捞的职位。
闻人贤下意识地用手指轻叩桌面:既然如此,张平就更难得罪什么人了,又是谁会和一个性格懦弱、手上没多少权力的官场老透明过不去,非要至他于死地呢?
线索变多了,案情却愈发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