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中书店》格子不咕咕

3、第三章

　　第二日，天色阴沉，杨柳叶因此低垂。

　　温怀照记忆中把书架都打扫一遍，昨日晚间睡得太晚，摆在床头的手机属实过于新奇。

　　在里面翻翻找找，只在联系人里发现一个奇怪的名字——“贺青理”

　　这也不知道是谁。

　　正当他托着腮，准备看书度过这一日时，手机突然响了，联系人是昨晚觉得奇怪的贺青理。

　　“喂？你好？”

　　“温老师，今天周六啦，还是下午补课吗？”

　　上次听见温老师这个称呼还是将近两个世纪之前，在记忆里扒拉一遍，总算记起自己在爷爷病重的时候当了一个高中小孩的家庭老师。

　　因为实在兼顾不来，于是请了两个月的假，算算日子，也到今天了。

　　“嗯，能再给我你家的地址吗？许久不去有点记不清了。”

　　温怀今日换上衣柜里贴合这个时代的T恤和牛仔裤，像个青涩的大学生。

　　贺青理给的地址是宁南出名的别墅区，非富即贵。温怀知道这个地方，曾经的贺府也是在这里显赫一时。

　　踏入别墅区的门，他隐约间有种时间倒转的感觉。

　　瞎想什么呢，他暗骂自己。

　　叮咚——

　　“温老师，你可算来了。”开门的是高高大大的少年人，就是声音有点耳熟。

　　两人一对视，

　　“老师昨晚——”

　　“你昨晚——”

　　又都顿住不再说话。

　　“先进来吧，”贺青理眼巴巴看着温怀，一米八的高个这么低头耷眼地看着自己，温怀再铁石心肠也有些不忍心。

　　“昨天晚上你去做什么我不管，但是学习不能落下。”

　　习惯性的训斥一句，贺青理什么反应没顾上，温怀先愣住了。

　　“昨晚小理干什么去了。”

　　两个人同步扭头往旋转楼梯那看，穿一身纯白居家服，头发没打理，有几缕挡在眼睛前，没了昨天的霸总气势，是大学的学生会主席。

　　贺昭昨天谈合同，想着姐姐家就在这，顺道来看一眼，没想到聊太晚就住下了。

　　午睡刚起来就看见昨日还温温和和的先生，今日就面目严肃的出现在了姐姐家。

　　温怀只觉得头疼，若说穿来之后最不想见到的故人，估计就是眼前这位了。

　　旁边贺青理还偷偷扯他一衣角，十八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没什么，昨天去盘江的时候没认出旁边是他，朝我置气呢。”斜一眼贺青理，小孩讨好地笑笑。

　　“嗯，那不打扰你们上课，我下来倒杯水，还有工作。”举起手里的玻璃杯向两人示意自便。

　　贺昭看见两人的小动作，知道贺青理求了温怀什么，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有点不爽。

　　进屋，小孩有点害怕温怀再骂他，赶紧拿成绩出来求饶，“温老师，上周我们月考了，我考了年级第二呢。”

　　温怀拿过他手里的卷子，感谢温怀记忆里的高中知识部分也一起让他过渡来，不然现在的情况让他只想辞职。

　　“嗯，但是同一道类型的题你能错三遍，也是天赋异禀。”是记忆里冷厉的温老师，贺青理暗自松了口气，刚刚那一茬算是过了吧。

　　“你胆子真是不小，在家里也敢带着他送你的戒指。”

　　昨天两个人都带着口罩，若说对方才门口贺青理的脱口而出求饶只是猜测，那眼下这小子心不在焉地用手转指节间的戒指就是证据确凿。

　　“温老师，你别告诉我妈妈。”意料之外的再一次请求，在记忆里，贺青理一身反骨，冬天短袖套羽绒服算他火力旺，夏天还一身黑色杀马特出街真是脑子有问题。骂人打架，贺昔年屡屡被请到学校谈话。

　　贺昔年管不住他，就给他找了个家庭教师，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回家继续补课。想着把他精力消耗完，估计就没时间搞事情。正巧温怀那段时日缺钱，就聘请他来家里教孩子。

　　也不知道是温怀真管用还是有别的原因，温怀来到贺家一星期后，这孩子就完全变了样子。头发自己理成了寸头，高高瘦瘦的衣架子也规规矩矩穿上校服。

　　“原来不是我管用，是他管用啊。”温怀感慨。

　　“害怕我告诉你妈妈，那为什么要和他开始呢？”

　　贺青理的头埋得更低。

　　温怀知道青春期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原本的贺昭也是。

　　记忆里的小孩跟眼前的情形重叠，倔着不开口，一双通红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你，好像你欠了他整个世界一样。

　　“行了，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但是你也要有点数。你就算是有整个贺家做底气，也要让别人看得起你自己。”

　　昨天的那个蒙着口罩的带口音说“我中意你”的男人，温怀是真的并不认识，他很少看娱乐圈新闻，但那男人昨夜的样子太轻佻，也让他隐隐有些担心。

　　“老师，我有数。”闷闷的回一句，知道把话听进去，温怀也不再多管，总归是贺家的家事，他失了身份。

　　嗯一声就开始根据题型，分析卷子。

　　还没讲两道题，门口就被人敲响，“贺青理，开门，我书落在书房了。”

　　“这大小姐怎么来了。”嘟囔一句，贺青理起身给她开门。

　　贺蛰今天回了宁北上学，昨天请假落下的课今天都需要补回来。匆匆赶去补课才发现自己拿来的书是昨天从书铺买的，就知道肯定是落在贺青理家书房了。

　　“温先生也在？”今天的温怀让她惊艳一把。

　　她是学设计的，最近有个民国衣展需要她交上两套成衣。来宁南也是听说这里的民国风气最浓，寻找灵感。偶然见得的奇怪的温怀是她最满意的模特了。

　　“取完书赶紧走吧。”贺青理看这个表妹还不走，看温老师的眼睛还发光，就知道她没打什么好主意。

　　“温先生什么时候上完课？”这个时候倒是礼貌起来了，稀奇。温怀觉得自己后背凉飕飕的，这大小姐从认识开始就不按常理出牌，时常让他应付不来。

　　“等七点，还有一个小时，马上就结束了。”他礼貌回复。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温先生留下吃个饭吧。”

　　贺青理：？

　　这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热情？性子这么古怪别把他老师吓跑。

　　“你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贺青理挡在自己老师身后。

　　“没什么事，就是想请温先生做个模特。”看眼前两个人的面色都变得怪异，贺蛰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最近有个展需要几套成衣，温先生气质很符合，我想为他设计几套衣服。”

　　贺蛰成为设计师了。

　　温怀垂下眼，在贺青理身后侧过脸笑了一下。

　　“凭什么你说当就当？”贺青理还在当自己老师的盾牌，誓死守护温老师。

　　温先生起身拍了拍贺青理的肩膀，现在的孩子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这么高，拍肩膀都要抬高胳膊。

　　“我同意。”

　　贺青理的惊异都要明显到让温怀憋不住笑。

　　“怎么了？不是当模特？什么时候开始？”

　　贺蛰向瞪她的贺青理挑挑眉，一副胜利姿势，“那温先生等我联系您就好，肯定是挑您方便的时间来。”

　　“我随时都可以，只要不是下午的三点到七点。”还要给现在伤心画圈圈的孩子补课。

　　但另一个小姑娘的梦想也得支持。

　　“补课补完了？”贺昭端一杯温水斜靠墙边敲了敲门，对眼前几个人的状况不明所以，

　　“补完了先下来吃饭。”

　　略过贺青理，把水递到温怀身前，“先喝水润润，这俩孩子等我回头说他们。”顺势站在了他身边，挤过贺青理到贺蛰身边。

　　“我？”

　　“我怎么？”

　　贺蛰贺青理对视，都从对方眼睛中看到了控诉。

　　自家大哥事情都没了解清楚，就觉得自己欺负了温老师？

　　贺青理挤眉弄眼，“大哥什么时候跟温老师这么熟了？”

　　贺蛰故作高深，“小子，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温怀失笑，接过贺昭的水润润嗓子，轻咳一声掩饰戏剧化的一幕，明明自己年纪在这几人中最大，反而有种被他们宠的感觉。

　　“没有，贺青理学的很好，贺蛰邀请我做她的设计模特，”他举高杯子与贺蛰隔空碰杯，“祝设计师能拿第一哦。”

　　贺青理耳根通红，被贺蛰拧一把，在叫出来之前又被她一把捂住嘴，推着出门。

　　“哥，我们两个先下去了，你们快点。”贺蛰低声催促贺青理快走。

　　“哎，你别推我啊，下楼梯摔了怎么办。”

　　看两个孩子打打闹闹，书房里瞬间变得静谧。

　　气氛越来越怪。

　　贺昭眼睛一眨不眨，就这样盯着温怀，好像一闭眼这人就不见了一样。

　　“找我有事？”温怀嗓音如珠玉落盘，打破一室安静。

　　“我在九中书店找到了一副字。”贺昭仍是不离开，反而凑近温怀一步。

　　“哦？上面写的什么？”温怀不疾不徐，除非把铁证扔到他眼前，否认和编出一个合理的故事是他的长项。

　　“上面写——”两人面对面，贺昭故意停顿一下，想看眼前的人能露出什么破绽。

　　“上面写我是温怀？那这人着实聪明不到哪里去。”

　　温怀悠悠出声，好像开玩笑，又好像在认真回答问题。

　　两人对视，像是对手一般在水汽氤氲中对弈。

　　“你别转移话题，”

　　贺昭往前一步，凑到温怀耳边，几乎能闻到怀里的人隐隐的青竹香气。

　　“上面写的——”

　　“吾辈所站，即为之奋斗一生亦在所不惜？”

　　就这么，简单的，承认了？

　　贺昭的呼吸都停顿几秒，温怀也往他的方向凑近，声音几乎是在贺昭耳边紧贴着响起。

　　像情人间的低语。

　　“多出名一句话，宁先生说过的，小孩子也知道。”

　　贺昭身形一僵，往后退两步，一瞬间拉开两人的距离。

　　温怀注意到他通红的耳根，又失笑一声。

　　跟原来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不由得让他愉悦起来。

　　“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气急败坏，像没长大的小孩子。温怀在心里又给他下了定义。

　　“你是不是又在心里说我坏话？”

　　温怀只是无辜盯着他，“没有，”又把手里的玻璃杯递回贺昭的手里，“还有，什么时候有的上一次？你这个‘又’可是空穴来风，污蔑。”

　　他再一次确定，贺昭没有从前的记忆，这让他一直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没有以前的记忆，就不会再恨上他了吧。温怀转身往楼梯走，一步步迈的迟疑。

　　毕竟——

　　“温先生怕下楼梯？”

　　以前的记忆——

　　“没有，”他抓紧旁边的栏杆，让自己冷静下来。

　　“怕就抓着。”

　　贺昭两步迈下来，把温怀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

　　耳根通红，身体倒是诚实。温怀朝贺昭道谢。

　　——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