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见》我怕雨

2、王义

　　闻秋手里拿的是招魂铃，三声铃响，闻秋所在之地便成了阳气最旺盛的地方。
　　一片寂静之后，所有鬼魂都调转了方向，朝着闻秋涌来。
　　闻秋闭上眼睛，早已准备好应付一场恶战。
　　“王公子，小生来赴约了。”
　　一道尖锐的男声响起，只是声音太过尖细，像是宫里扯着嗓子的太监。
　　闻秋一愣，方才还朝着他来的鬼魂便一哄而散，纷纷涌向三楼。
　　而发出那不人不鬼的声音的主人，正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所到之处一片幽幽的青光，青光之下，不见人影。
　　这是成形了的恶鬼，至少吸掉了百人以上的阳气。
　　大厅里的人不知何时都晕了过去，闻秋环视一周，发现那美娇娘也不见了踪影。
　　忽然，闻秋想起了尚在三楼的陈古和客栈老板。
　　“不好。”
　　闻秋立刻追了上去。那恶鬼似乎有所察觉，双腿变成了烟似的尾巴，加快了速度。
　　恶鬼整个脑袋拧转过来，冲着闻秋，咧开了鲜红的嘴唇，青光之下，其眼、耳、鼻、嘴流下了黑色的血。
　　“道长”
　　那恶鬼忽然冲了过来，千娇百媚地喊了一声道长，叫得闻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道长”
　　“道——长”
　　恶鬼缠着闻秋又唤了几声，只是闻秋死活不肯答应，只一味地往上走着，甚至连眼珠子都不曾转过。
　　“啊——鬼啊！”
　　有个倒霉蛋好巧不巧在这时候醒了，一睁眼，之间一个满脸是血，脖子上的脑袋都快拧断了的鬼魂飘在闻秋身边，倒霉蛋只看了一眼，抑制不住地大叫了出来。
　　这下就让恶鬼找到了破绽。
　　“官人”
　　恶鬼再次千娇百媚地喊了一声，这声音在闻秋听来，仍然是不男不女尖细难听，可落到了那倒霉蛋的耳朵里，便成了自己最常去的一家青楼的头牌酥人的叫声。
　　“美人儿，我在呢。”
　　倒霉蛋一声应下，下一秒，便连体带魂消失了干净。
　　不远处的闻秋轻叹一声，趁着恶鬼分神的功夫，悄无声息地赶到了三楼。
　　奇怪的是，陈古和客栈老板都不见了。
　　“这里。”
　　闻秋刚想查看声音来处，便被一股力量拽进了房间里面。
　　“道长！你还没死，真是太好了！”
　　陈古猛地扑了上来，闻秋眼前一黑，有个人又把陈古拉开了，顺便把烛火举到了闻秋的面前。
　　“道长，你还好吧。”
　　闻秋无端想起了黑暗里的那声低笑。
　　说者的声音有如玉笛滚珠，动听无比。
　　闻秋顺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那张脸倒是很衬得起这声音。
　　“无碍。——这位公子是？”
　　“在下裴锦，年方二十，尚无婚配，家父在京城里做点小生意，需得采购临城的草药，叫在下一路跟着打点。今夜本是路过，在下听见客栈里有呼救的声音，进来碰见了陈公子和吴掌柜，在下见外面不安全，这才将二位带了进来。”
　　裴锦一气说了一长串，说话时脸上带着笑意，语气轻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闻秋。
　　一时间，昨夜的美娇娘和师父养的小狗在闻秋眼前重叠。
　　一旁本想开口的陈古被裴锦打断，见自己要讲的话都被他讲完了，陈古啊啊两声，又闭上了嘴。
　　“道长，外面是什么情况啊，我方才好像听到了惨叫声，很严重吗？”陈古一脸真诚地问。
　　“这个嘛”，闻秋斟酌了下措辞，“能出声的就说明还没死，应该不算太严重吧。”
　　“……那，没出声的都死了？”陈古脸色一白，身子一晃又有倒下去的趋势。
　　裴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只不过人一站稳裴锦就松开了手。
　　做完这些，裴锦的眼睛又溜回了闻秋身上，一双狗狗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得一脸不值钱。
　　闻秋只同他对视了一眼，便马上挪开了视线。他将视线放在了客栈老板的身上，老板惊魂未定，眼下只是干笑着看几人聊天。
　　闻秋很想对客栈老板说：掌柜的，你最喜欢的小娘子就站在你眼前啊！
　　哦不对，应该是：
　　“王公子。”
　　“是这么称呼您吧。”
　　掌柜的脸色一僵，视线一寸一寸地看向了闻秋这边。
　　“道长，您这是什么意思？”客栈老板眼中闪过一抹狠意。
　　“呵呵，王公子的‘挚友’都来了，公子还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吗？”闻秋不紧不慢道，手上多了团红绳。
　　陈古自从那一声“王公子”以后，便愣在了原地。裴锦倒是一副了然的模样，抱着手立在一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规律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门口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团青色的轮廓。
　　“王公子，您的‘挚友’看起来很是急迫啊。”
　　客栈老板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死死地盯着门外，脸上的肌肉僵在了一起。
　　“王公子，王公子？”闻秋凑了过来，手里拿着红绳，举在客栈老板面前。
　　“配合一下吧。”
　　“配合……什么？”
　　“来，抬起手来。”闻秋说。
　　客栈老板竟也真的乖乖照做。
　　闻秋用红绳在他身上缠了一圈，又喊他坐在房间的正中央，将他的双手拴在了背后。
　　客栈老板挣了挣，抬眼看向闻秋：“道长，这是何意。”
　　闻秋看了眼窗外，一轮掺了水似的月亮已经出来了。
　　“王公子，在下学业不精，只能为公子争取最多一柱香的时间。香尽之时，在下对公子的‘挚友’也无能为力了。”
　　“……”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一阵阴风陡然闯入房内，烛火和香火同时熄灭。
　　“王公子，你开门啊，小生来赴公子约了。”
　　门外的鬼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喊得门里的众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怕的当然是被绑着的客栈老板，他费力地挪了挪身子，试图靠近闻秋寻求安全。
　　“别害怕啊。”闻秋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客栈老板的头，对着手上的香吹了口气，香再次燃了起来。
　　“道长，门好像要被撞开了。”陈古有些担忧地说道。
　　“无碍，我上来之前给你们都算了一卦，你是大吉，你身旁那位是大凶。倘若一会儿那鬼真的冲进来了，你俩就跳窗逃跑。”
　　“啊，跟大凶的人待在一起不会更危险吗？”
　　“不会，你身旁那位会保护你的。”
　　说完，闻秋把视线又放回了客栈老板身上。
　　“王公子，您说与不说，门外那物都会进来，只不过，我对整件事情的了解程度决定了是人吃鬼，还是鬼吃人。”
　　客栈老板像是忽然被抽了浑身的力气，头垂了下去。
　　“我，我说……”
　　临城多富贾，少见读书人。
　　客栈老板姓王名义，原本在城里摆小食摊，每日赚得虽不多，但孤家寡人一个，倒也能过活。
　　城里忽然出了一个读书人，读书人二十年来埋头苦读，不曾被别人知晓，因为考得了一个秀才，名声方才传遍了临城。
　　秀才姓李，人皆谓之“李书生”。
　　李书生过了院试，便想要过乡试，想要进京赶考，想要搏一搏这状元的位置。
　　李书生顺顺利利地过了乡试，成了临城的第一个举人。可惜临城人爱钱多过爱才，不懂得读书人的宝贵，在李书生想要为进京筹钱的当口，竟无一人肯贷给他钱。
　　这个时候，临城忽然起势了一家陈姓家族，陈家老爷好巧不巧，也是个举人，会试落了榜以后，便转而做起了生意，生意起色后就在临城买了一座宅子，一家人都迁了过来。
　　临城依山傍水，白日车马川流，夜里灯火通明，一派繁华。
　　陈老爷听说了李书生的事，主动找到他，承诺给他进京的一切用度所需，陈老爷不求回报，只求李书生功成名就以后不忘这份恩情。
　　李书生自是感恩戴德，几欲泣泪。
　　李书生来到城门处，准备出城。可巧走得匆忙尚未吃饭，眼下饥肠辘辘，于是随便找了个食贩摊子，想要买点吃食充饥。
　　王义掀开刚蒸好的一屉包子，腾腾的热气夹着肉包子的香味便立刻溢了出来。
　　“来两个包子。”
　　王义麻溜装好了包子，一手递给了客人，“您拿好了，一文钱一个。”
　　客人接过包子，递过来两块崭新的钱币。
　　王义抬头一看，原来是个俊郎飘逸的书生，看这架势，估摸着是要去赶考。
　　只是，一个穿得如此朴素的书生怎么会有这么新的钱币呢，难不成，这书生跟城里那些富得流油的豪绅们有关系？
　　王义忽而灵光一闪，一些崭新的钱币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李书生拿着包子出了城，王义也早早的收了摊，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出了城。
　　当晚，李书生宿在了一个山行客栈里，王义藏在树林里，耐心地等待着客栈里的李书生睡去。
　　风呼呼地吹过来，一轮掺了水似的的月亮升了起来，恰好给王义照了亮。
　　王义如愿地摸进了李书生的房间里，他本想拿了财物就走，哪知李书生谨慎，将财物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随自己一起上了床。
　　“道长是你知道的，睡得再死的人你摸到了他的身上，也是会醒的。”
　　“我原本真的只想拿点钱走的，但是他醒了，他还大叫了一声。”
　　“道长你知道的，这种时候总免不了一场血光。”
　　“他一个书生，能抵得住谁呢？”
　　王义说到这里，簌簌地发着抖，唇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道长”，王义抬起头来看闻秋，“你肯定能收了他的对吧？”
　　闻秋不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确定你只杀了一个人？”
　　王义避开了闻秋的视线。
　　闻秋手上的香快烧尽了，他从王义身旁离开，又拿出了三团红绳，给了裴锦和陈古一人一根。
　　陈古接过绳子一头雾水，闻秋便亲自给他套了上去，把人安排在了王义旁边。
　　这边，闻秋和裴锦也“装扮”好了，两个人依次坐在了王义和陈古的两边。
　　“待会儿，无论你们听到、看到、嗅到，甚至是触到了什么，都不要出声。”
　　“若是你们不小心回应了，那我也无能为力。”
　　几人低头噤声。
　　香尽，风起，门开。
　　“闭眼。”
　　闻秋小声提醒道。
　　“王公子，小生来赴约了。”
　　一道尖细难听的声音在几人的耳畔响起。
　　不知是谁没惊住吓，发出了点小动静。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