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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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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飏认为自己一直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训练和赛场上都是。
二十三年人生里唯一让他耿耿于怀的似乎也就只有覃楠,所以当他提前约好的司机家中临时有事无法赴约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转身就买了这班最近的深夜列车。
祸不单行,他忽略了这是一辆旅游专列。当他低头挤进狭小的车厢看到那张顶多一米七长的硬卧小床时还是有点无奈。
更无奈的是,行李柜和床铺间都堆满了各色行李。他的10号下铺正被一个抱着小孩的哈萨克阿姨坐着,阿姨抬起头用有些生硬的普通话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能不能换一下铺。
她的孩子太小,在闹哄哄的人群里显得有些不安,扁着嘴,皱着眉,但没有发出声音。
简飏看了那孩子一会儿,然后点了头。
隔壁的乘客已经发出了震天的鼾声,兴奋的驴友围坐在一起摊开了牌桌和瓜子。对他而言,阿姨狭小的上铺无法容身,这列车厢也不是一个适宜入睡的地方。
他只是有点担心自己的雪板在人来人往中被踩到。
于是简飏下意识地寻找这列车的列车员帮忙,紧接着他看到那个瘦高的列车员摘下了沾雪的宽帽和纯黑色的羽绒服,在温暖的车厢里向他走了过来。
“你好,这里可能放不下了我帮您放到乘务室旁边可以吗?”
列车员弯下腰,他似乎早已习惯拥挤吵闹的车厢和各路雪友无处安放的大型滑雪板。
他拎起藏蓝色的雪包,判断这是个昂贵的大家伙,然后他看着眼前的简飏,笑道,“明早到站我会提醒您来拿的。”
简飏点了点头,答了一声“谢谢”。
他有一瞬间的愣神,在摘下乘务员宽帽后眼前的人露出了一双茶褐色的眼睛。即使带着口罩也能看出秀挺的鼻梁和白皙的皮肤,他正粗略判断着这位列车员是个很好看的汉族人,直至看见胸牌上“商时序”三个字一闪而过。
商时序。
有点奇怪的名字。
列车到站时阿勒泰还没日出,只有四周有零星的路灯。灰蓝色的天空裂开一道口子,倾泻下的除了一点光亮还有大片的雪花。
这里的雪比乌鲁木齐厚上许多,简飏踩在松软的雪堆里,看着手机上9:03分的显示,困顿感再次袭来。
他忽然着了魔一样抓着雪板回头看了一眼闪着红色灯光的阿勒泰站四个字,玻璃后的候车厅依然忙碌,但他没能看见那身黑色的铁路羽绒制服。
他在过道的椅子上坐了一宿,先是刷着比赛视频后是打了一会儿单机游戏,直至清晨才堪堪睡着。就在列车到站前,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生您好,列车快要到站了。”
是列车上消毒水和一点点果酒香的味道。简飏睁开眼的时候,那道黑色的身影又走远了。
“阿飏!这儿!”
韩程在雪地里对他挥舞着双手。他长得壮硕憨厚,脸冻得红扑扑的,很难想象他从辽宁省队退役后短时间就长胖了十公斤,从前的队员笑称这是幸福肥,韩程也笑嘻嘻地从不反驳。
他是简飏的师兄,是乌鲁木齐人。退役后定居在布尔津,平时没事就在阿勒泰几大滑雪场轮番跑,专门训练青少年外加选拔好苗子。
在简飏退役直至从北体大学毕业韩程都给了他很好的建议,在简飏决定休息一段时间的时候,韩程理所当然地邀请他来阿勒泰散心。
“天冷吧。”韩程乐呵呵地接过他的雪包和行李,“你嫂子和淘淘这两天回了市区,淘淘知道你要来想过来,闹了半天。”
“那让她回来呗,正好我带着她滑。”简飏回过神,对韩程笑了笑。
“JAN神魅力无限大,亲爹都比不过。”韩程调侃了他一句。
淘淘是韩程的女儿,芳龄十岁。和韩程全然不同的是,这个小姑娘对滑雪毫无兴趣,韩程那时在北京集训,韩淘淘来雪场的唯一目的就是抓简飏。
简飏从十四岁被选进国家队一直都是媒体的焦点,不仅仅因为他十六岁在世锦赛跳出了triple cork1440的极限动作,更因为事后采访时他摘下雪镜口罩面对镜头时出众的样貌。
东亚国家的滑雪项目一向弱势,七年前世锦赛简飏几乎是横空出世,即便输给挪威老将塞文西仅仅摘得银牌,也是值得庆贺的大事。
少年抖落额前的碎雪,在镜头前说,“争取下次更好一点吧。”
尚显稚嫩的脸酷酷的,没什么表情,和他脚下的冰雪没有什么区别。
场内响起雷动的欢呼声和口哨声,赛后简飏一跃成为最具商业价值的滑雪明星之一。外界评价他是“酷哥”,也有雪迷戏称他是“单板小王子”。
韩程那场比赛仅排名12,他比简飏大了八岁,看一些东西更为明了。他在等候区感慨英雄出少年的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简飏的不同。
身为一个运动员,他身上最好的特质是平稳无畏,但最差也是这一点,他少了运动员在赛场上该有的胜负欲。
即便被评为最有价值的商业体育明星之一,简飏对各项活动也不感兴趣。他依旧把自己关在崇礼练习,不问世事,专心备战下一场比赛。
韩程一开始就知道简飏的家庭情况,所以对他的脾气多少有点了解。简飏不在乎钱也不在乎牌子,他留在雪场似乎只是找点事情做,队里人有时候戏称,“这还真是个王子”。
就在韩程以为他真的是无欲无求时,他在世锦赛的赛后宴上撞见了简飏和他的教练覃楠。
少年站在圣莫里茨的玫瑰回廊上一字一句道,“我会给你拿回一块世界级的金牌。”
那时的简飏比赛场上更加熠熠生辉,金子似的,晃得人睁不开眼。
韩程几乎是立刻就懂了。
两人同在河北训练,直到简飏知道韩程是乌鲁木齐人后两人逐渐熟悉起来,他就更让天生老妈子心态的韩程觉得担心。
运动员喜欢上教练在队内绝对禁止,一来是防止心态失衡,二来是他们太过年轻,有时会误把雏鸟依赖情节当作另一种感情。
但从来没有人挑明,覃楠似乎也只是把简飏当作一个多加偏爱的优秀苗子。直到简飏退役后来乌鲁木齐找他,赛场上不可一世的少年低头坐在对面,一只手抓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咖啡,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
他几乎是压抑着哭腔对韩程道,“他不要我了。”
“先去将军山吧。”简飏笑了笑,“那边我请人收拾了,到时候淘淘来你可以带她住主卧,反正我一年到头也不来几次。”
“也行,你先休息,晚上咱去滑夜雪,银光道重修了,能看见落日。”韩程看他心情不错,难得多说几句,“山上新开了家铜炉火锅,有老北京的味道,你估计喜欢,咱们结束去吃。”
简飏心情稍微好了点,他钻进车里之前又看了眼阿勒泰站亮灯的大厅,神情有点茫然。
韩程疑惑道,“看什么呢?丢东西了还是被冻傻了?”
简飏回过神,他突然间也觉得自己被这场大雪冻地有点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