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雨》如山不动

9、第 9 章

　　这是杨雨人生第一次被打，她被打得很惨，楼上楼下都听见了她的痛呼声。
　　杨光有劝阻过，但是并没有用。
　　杨雨趴在客厅堆积的面粉袋旁，呼吸的热气和滴落的泪水把空气中的粉尘搅乱，它们顺着鼻腔，爬进她的气管，侵袭她的肺叶。
　　她忍不住咳嗽，忍不住哭泣，痛呼。
　　依旧不能阻止身体上传来的痛感。
　　痛苦压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然而她依然有那么一瞬大脑开着小差，想着，如果这就是那五千块的代价也挺值得的。
　　尽管身上的痛苦令人难以忍受，但总比背叛和即将凌迟的恐惧让人更心安。
　　那一天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度过得如此缓慢，直到有人来敲门，说是要报警了，杨雨看着杨光按亮了手机屏幕，才不过八点。
　　后来几天她躺在床上，没有人照顾她，也没有人跟她说什么，她就这么干躺着。
　　杨雨感觉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好运气，也没什么优点，唯独一个说得过去的，就是身体健康耐病。
　　没过几天，杨雨躺在床上，抬起手臂，几天前上面还火辣辣的痛感如今竟消失得几乎感觉不到。
　　只是站起身的时候，还能从身体各个角落感受到传来的些许痛感，不过对她而言，算是小事了。
　　浓白色的天光穿透玻璃窗照射进来，这么好的日子，跟她差不多年龄的人应该都在学校念书。
　　她又离校了，这次宿舍那么多人看见，一定会有好多人问她，班主任肯定打电话来了，不知道父母是怎么说的。
　　还有郑妙妙，她听说了宿舍的事情，应该会很担心。
　　再去学校不知道该怎么跟同学们说，虽然她不在乎流言，但有时候还是挺烦的。
　　她有点想去学校，但这几天父母没有再跟她说过一句话，去学校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最后想了想，还是过两天再去。
　　晚上的时候，和前几天一样，杨雨坐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声响，他们说话，做饭，拿碗筷，仿佛没有杨雨这个人。
　　饭桌上，杨明政坐在主位，杨母和杨光对坐在桌子的两边，各自端着碗吃饭，说着平常话，像当作房子里没有那个人一样，但所有人都知道杨雨就在那个房间坐着，呼吸着。
　　吃到一半，杨母放下碗筷，神色严肃地看着杨光：“你去把杨雨叫出来。”
　　杨光听话地敲门，把杨雨叫了出来。
　　杨雨站在桌前，不知道说些什么。
　　杨母端着手里的饭碗，目不斜视地吩咐道：“拿碗吃饭吧。”
　　杨雨提着一口气去厨房拿了碗筷，坐在椅子上准备吃饭。
　　饭刚入口的时候，杨母瞪了杨父一眼。
　　杨父立马停住手上吃饭的动作，装模作样地抖落抖落身体，目光严肃地看着杨雨开口：“杨雨，爸爸有事跟你说。”
　　终于开始了，杨雨心想。
　　“爸爸，什么事？”
　　“明天开始你就去小卖部上班，没问题吧？”杨父紧盯着杨雨的眼睛。
　　父亲的眼神有些凌厉，杨雨也不由得有点紧张，但还是摇摇头，表示没问题，从小时候开始，她一直看小卖部看了十几年，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惩罚。
　　杨母继续瞪了杨父一眼。
　　杨父才慢吞吞地继续说道：“那什么……”
　　“反正你以后上学读书，还是要结婚嫁人，而且现在去学校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你哥哥，你也不想你哥在学校难做人吧……”
　　“在家一家人看着也好改改你那毛病，所以你就那个……”
　　杨雨拿碗的手僵硬住，无法动弹。
　　或许是杨父说话太没威严，惹怒了杨母。
　　“杨明政，别绕弯子了。”杨母生气地拍响桌子，几人都被吓了一跳。
　　杨父闭了闭眼，狠下心直说道：“杨雨，从明天开始你就在小卖部打工，不去学校念书了。”
　　五雷轰顶一般，杨父的话在杨雨脑门炸开。
　　她想过万般可能性，都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会不让她念书。
　　她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三人的脸庞，杨母一脸坦然，杨父看着杨母眼神躲避，而杨光的神色奇怪，就跟那天周五晚上来找她，给她钱的时候神情一样。
　　原来杨光早就知道了，在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之前，就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是因为五千块钱吗，事情的发展荒诞得让杨雨有些不知所措。
　　无视杨雨的反抗，杨父杨母告诉她，已经给她安排了退学，她的所有同学都知道她退学了。
　　杨母支了支下巴，示意杨雨往墙角看去。
　　那是从学校退回来的课本和她的私人用品。
　　杨雨眼前发黑，险些摔倒，她知道，她的人生要完了。
　　杨母甩给杨父一个眼神，杨父识相地回了卧室，杨母则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只剩下面色有些难堪的杨光和泪流满面的杨雨面对面坐着。
　　杨母见杨光还坐在椅子上，小小斥责了一声：“杨光，你都高三了，还坐在那儿干什么，快去复习功课。”
　　杨光起身，看着痛苦的杨雨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了片刻，看着杨雨的头顶，开口道：“不是我告诉的爸妈。”
　　杨雨已无暇再理会这些。
　　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从家里到小卖部，杨雨再三恳求杨父和杨母能够让她重新回到学校，，但杨父杨母的态度十分坚决。
　　小卖部进了货，杨父在理货，杨母在对账。
　　彻夜难眠和连日的哭泣，让杨雨双眸通红，她抓住杨母的手臂。
　　“妈妈，还有半年我就高考了，我不能就这么辍学，求求您，让我回去。”
　　杨母毫不在意杨雨的痛苦。
　　杨雨“妈妈，寒假了我就去打工，一定可以把五千块还给您的，只要您相信我，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杨母转过身，冷漠地看着杨雨：“那你现在就出去，去挣够五千块钱，最好把你自己的学费也给挣好，我就让你回去。”
　　杨雨声音哽咽，祈求道：“现在是高三复习的关键期，我不能现在去打工，等寒假，寒假我就出去。”
　　像是看透了杨雨的小把戏一般，杨母嗤笑了一声：“就你。”
　　杨母从来都看不上杨雨，杨雨没有杨光那么健谈，没有杨光健壮，不像杨光不用努力就能得到旁人的青睐，每次搬货的时候，如果杨雨有丝毫的不稳当，杨母总是会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杨雨被杨母的眼神刺痛，多年多日累积起来的痛苦，终于让她心中生出了以前从来不敢有的怨怼。
　　她颤抖着嘴唇，咬紧牙齿，一字一句地说道。
　　“妈妈，你知道吗？你跟外公没有区别。”
　　杨母勃然大怒，狠狠地打了杨雨一巴掌，破口大骂。
　　杨雨咬着嘴唇，默默承受着杨母的怒火，丝毫不为所动。
　　终于，店里的吵闹声引来了许多人，大家围着看着杨母教训杨雨，在得知杨母不让杨雨读书之后。
　　路人们纷纷仗义出言，说杨母不应该，法治社会，还打小孩儿干嘛。
　　杨母被众人惹得恼怒，看着杨雨倔强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就是你的计谋吗，让这些人来看笑话，丢我们家的脸。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让你回学校吗？你痴心妄想！”
　　“我没有。”杨雨。
　　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杨母的脸色愈加难看，开口：“你跟别人乱搞，当同性恋，偷家里的钱……
　　杨母话没说完，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不小的喧闹声，舆论开始倒转。
　　有人开始煞有介事地说看见过杨雨跟一个女混混出去，还有人活灵活现地讲述着季星心，指责和议论的声音不断传进杨雨耳朵。
　　尽管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从众人的口中，她却从一个可怜的孩子，变成了好像跟女混混乱搞的同性恋。
　　人群黑压压地，挤在门口，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看着人们开始同情自己，杨母有些许的得意，仿佛这一战是她赢了。
　　路人的话越来越难听，从杨雨，到季星心，到偷钱，到艾滋病，杨雨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但每个人的话都跟大棒一样狠狠地甩了她一棍。
　　杨雨跌跌撞撞地挤开人群，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却不小心被人碰倒，没有人扶她，她努力着爬起来，周围的人仿佛害怕一般离她更远。
　　其实杨雨不爱哭，这段时间，眼泪却廉价得从未间断过。
　　她站起身，试图拨开人群，嘴里喃喃道：“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读书。
　　不知道从哪里凝聚起来的力量，杨雨终于推开了堆在前面人，人群被撕出一条弯曲的细缝，杨雨用尽力气，从人群中冲出去。
　　拥挤的人群让她摇摇欲坠，眼看着一个人快要将她撞倒，杨雨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
　　杨雨脆弱地倚靠在她的胸膛，抬头看去，眼泪汹涌而出。
　　季知低头，伸手擦掉杨雨脸上的泪水，轻声道“笨蛋，想读书读就是了，哪有那么难。
　　杨雨埋下头，紧紧靠在季知的胸膛里，泣不成声。
　　是季知的味道，是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