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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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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天空阴沉,闷热无风。
梁熙并不喜欢这种天气,在盛夏这只意味着要下一场暴雨了。
暴雨前永远是最压抑的,不论是天气还是人。
到达司制司门口时,已经有几位女史女工聚在一起说着小话,见到梁熙到来,连忙福身致礼。
梁熙微微欠身以示回应,继续向司内迈步,刚跨进司制司大门,几个女工慌忙地从工坊跑出来。
这几个女工梁熙还挺有印象,去年刚进的宫,一身的劲儿,每天都早早地来到工坊制作,别人走后才离去。
女工们看到梁熙,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眼泪瞬间漫了出来,围在梁熙身边,哽咽哭道:
“梁典制,不好了,工坊内所有的染料调料都被弄翻了,颜色都混一起了,素绸蚕丝也受损了。”
“什么?所有的?”
惊疑声从背后传来。
梁熙转身望去,杨如面容苍白,眼睛睁的大大的,直直地望着工坊。整个身体像被定住似的,愣愣地站在司制司门口。
影子投在门外,将苍白的杨如笼罩在内,梁熙居于门内,身边围着痛哭的女工。
梁熙盯着杨如看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
再向四周看去,不断往司制司赶来的女史女工见此都面露疑色,听到女工的哭诉,瞬间成惊慌无助之态。
梁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光清凌,看向原先就聚在门口的几个女工。
“去侍卫府请侍卫长来。”
又在赶来聚集在门外的众人里点出几个女史女工,神色镇定,声音高朗,条理明晰地分配任务。
“你几人分别去请内务府总管、尚服来此,你们则将此事汇报给淑妃娘娘、德妃娘娘。至于其他人等,”
梁熙眼神严厉,声音提高,“不得随意走动,尤其是工坊内部,静待侍卫长派人查询。”
……
司制司正厅,除了重病卧床实在无法走动的现任司制,所有人全部到齐。
内务府总管和尚服分坐上位两侧,二人皆面容端肃,目光严峻。
侍卫长则带人前往工坊查看情况。
厅内司制司众人按官位排序次第站立,梁熙、杨如身为典制居于最前,其后依次是掌制、女史、女工。
大渊以左为尊,杨如资历更高,居于左侧,梁熙年轻,居于右侧。
梁熙沉稳镇定,恭顺肃立,静待侍卫长查询的结果。杨如也已经调整好心态,静立厅中,只面色仍有些苍白。
居后的两位掌制则神思飘忽,眼中时有泪光闪烁,两位掌制一位主制通草花,一位主制点翠。
通草、翠羽皆珍稀之物,价值远高于绢帛蚕线,稍有损毁,即整体废弃。
后排的女史女工更是面容戚戚,惶恐不安,染料损毁,贵人命令,皆不能按时完成。
内务府总管扫视厅内众人一圈,低声细音道:“这司制司还是得要有个能管事的司制,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尚服侧身轻声回道:“您说得是,新任司制的事是要提前了,只是还得请示过娘娘们。”
尚服局,六局之一,统管包括司制司、司衣司在内四司。正五品尚服,掌供服用采章之数。
内务府总管接着说道:“我瞧着那梁熙梁典制就不错,出了这么大的事,其他人都惊慌无措。唯她冷静处事,安抚众人,汇报上官,心性难得。”
尚服垂目轻声,“梁熙毕竟太年轻了,入宫迄今只四年,恐难服众。”
总管瞥了尚服一眼,“既如此,我也不多言了。”
堂下梁熙依旧是表情冷静,双手叠放置于身前,眉目微敛,以示恭敬。
杨如却似有些呼吸不畅,叠放的手心逐渐渗出汗液。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侍卫长直接带领侍卫进入厅内,向上位的总管与尚服拱手致礼。
总管和尚服也立即站起离位,拱手福身回礼。
侍卫长抬手示意,身后立即有一年轻高大的侍卫走出,向上官行礼后,朗声报告在工坊的发现。
随着工坊损毁细节的一一描述,厅内时时传出泣音。
杨如叠放的双手越来越用力,仍旧是右手压在左手上,实则右手下的左手挤胀变红。
梁熙则盯着报告的侍卫,仔细聆听并在脑中勾勒工坊的损毁情况。
听到一处,忍不住出声问道:“典制、掌制所属匠舍的门都被野猫打开了?”
话音刚落,杨如双手放松,眉眼稍平,另外两位掌制皆满目不解地看着年轻侍卫。
杨如此时缓缓上前,与梁熙并列,眉目疑惑,“你,确定是野猫吗?”
梁熙瞥眼将杨如从上到下,不明显地打量一遍,又正视年轻侍卫表示疑问。
年轻侍卫看向侍卫长,得到允许后,开口道:
“女官若不相信,工坊我们已经查看完毕,女官可随我们进入工坊。”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只总管、尚服、典制、掌制并几个女史随年轻侍卫进入工坊。
染料保存时并不是液态,而是滤去清水,晒干成块。使用时再挖出粉末,混水搅匀,再将布料蚕丝放入染色。
进入工坊,满目皆是褐色、混色的粉末,平日盛装染料的瓷瓶瓷罐碎倒在地上,风一吹,粉尘扬起,哪里还能看出原来的颜色。
洁白的素娟蚕丝上踩满了猫脚印,地上、木门上也沾染了猫脚印,梁熙向自己的匠舍走去,匠舍的锁扣处满是爪痕,锁也落在了地上。
年轻的侍卫说道:“应该是为制作点翠储存的鸟羽味道引来了野猫,恰逢昨夜工坊未锁门,招来了一群野猫来此肆虐。”
负责点翠制作的莫掌制睁大双眼,凌厉扫向说话的侍卫,“话不可以乱说。”
年轻护卫并不怵她,又走到莫掌制匠舍门口,指着门上密密麻麻的爪痕,“四间独立的匠舍,只有这位女官门上的爪痕最多。”
“野猫,也能打开锁?”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梁熙正指着落在地上的铜锁,“我每日都会将自己的匠舍锁起来。”
“对!”
莫掌制似是找到了支撑,“梁典制和我们不同,每日都会锁门,这野猫就如此神通广大?”
年轻护卫走到梁熙身边,捡起落在地上的铜锁,将铜锁扣上,又使劲一扯,铜锁竟被扯开了。
“这个铜锁许是用久了,不管用了。”
梁熙见此心生怒气,正欲与年轻侍卫争论时,内务府总管高声发话。
“既如此,是女工昨晚未锁工坊,致使一群野猫闯入肆虐,就按侍卫长所说回禀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
说着又看向莫掌制,“莫掌制,点翠制作需要翠羽众人皆知,只是未能料到会有野猫,闻到翠羽味道来搜寻。”
莫掌制面朝总管福身告歉。
“现在最重要是赶紧补齐这几日司制司所需材料。”
总管说完看向尚服。
尚服略微思忖,“每司每段时间内用料是额定的,金石玉簪不受影响,唯染料素绸蚕丝受毁。
司衣司近日又为即将大胜归朝的三皇子制衣,只能勉强满足司制司的定额任务,若有贵人额外下令,是千万不能满足了。”
梁熙眼中锐光透出,又垂目遮下,再抬眼,不复异状。
“三皇子立下不世之功,怎能因此事惊扰阻拦,额外下令的制作,想做的便自己想办法吧。”
总管说完,此事已然是定调了。
……
待总管、尚服、侍卫长等人离开,已是午后。
乌云积压,天色暗沉。
梁熙走出司制司,看向阴暗的天空,内心也不由得变得烦躁起来。
每次这种天气都没有好事发生!
远处慧芳急忙跑来,旁边的杨如见了,赶紧向慧芳奔去。
姑侄俩碰到一起,慧芳急忙将杨如全身上下细看,有无不对。
姑侄二人说了不少话后,又一起离开。
梁熙站在司制司门口,静静地看向离去的姑侄二人,眼睛幽静深远,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有女工哭噎着走到梁熙身边,忘了行礼,木愣愣地说道:“梁典制,我还以为我们昨天关门了,怎么就……呜呜,娘娘们会罚得很重吗?”
梁熙压下内心的焦躁,闭紧双眼又睁开,勉强露出笑意,轻声安慰,
“三皇子大胜归朝就在这几日,娘娘们也不想妄动刑罚,顶多罚几月的俸禄。你刚进宫不久,没有什么存蓄,若有难处,我可以匀点银钱。”
送走了哭泣的女工,梁熙长叹一口气,离开了司制司。
昨日才和落苏说了近日不会再去小院,却不想今日就要过去。
真是造化弄人!
梁熙快速向小院赶去,中途特意转小道,避让宫人。
走着走着,梁熙突然觉得四周似有视线投射过来,面上神色不变,只暗暗更改路线。
几番绕道,始终有视线萦绕于身的感觉,不曾消散。
啧。梁熙内心只觉愈加烦躁,今日竟没遇上一件顺心事。只得放弃赶往落苏的小院,往人多处走去。
却不想,跟踪者似是察觉到梁熙的想法,有落地声传来。
梁熙顿觉不好,快速向人多处跑去。
轰隆巨响,乌云汇聚,天地瞬间黑暗。
梁熙凭感觉朝前方跑去,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最终,背后贴上厚硬的身体,热意传来,有力的臂膀箍住梁熙的细腰。
梁熙扭身挣扎,却挪动不了一点。
欲开口唤人,刚出声,大掌紧紧捂住嘴唇。
黑暗中只感觉身体被带着向一处移动。
“砰。”
是殿门关上的声音。
空中闪电划过,天地瞬然变如白昼。
“哗啦哗啦。”
雨声响起,暴雨终降。
禁闭的殿内,只听见外面暴雨的声音,和耳畔如孩童呜咽的哭声。
像是经久未归的游子回到故乡,缠绵病榻的老者得偿所愿。
黑暗中只听见一声比一声更嘶哑的,“梁熙,梁熙,梁熙……”
颈侧的衣服浸染了滚烫的湿意,是黑暗中巨兽在哭泣。
梁熙,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