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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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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元二十三年盛夏。
清晨,曙光初现,微风拂面。
皇宫司制司工坊内,正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众女史女工各自坐在工作桌前,或沉思、或构图、或查阅书籍、或制作簪钗。
司制司属皇宫六局二十四司中一司,主首饰制作,妃嫔贵人,平日所佩戴珠钗饰品,皆出自司制司。
正当工坊内众人沉迷制作时,一位女史进入工坊内轻敲云板,云板发出清脆悠长的声音,惊醒众人。
女史见坊内众人目光汇聚过来,面不改色,朗声道:
“简贵嫔名下的七公主、八公主近日颇为喜爱茶花,然而如今已是盛夏,宫中唯一盛开的茶花唯淑妃娘娘宫中的海石榴。
此花乃是半月前陛下亲赐,故,简贵嫔要求司制司为公主特制茶花簪,期限三天。
简贵嫔特地声明,所制茶花簪为公主亵玩之物,不必精制,有意者可来我这里记名。”
话音刚落,工坊内便有几位女工起身朝发言的女史走去。
不久,制作坊内独属于典制的两间匠舍先后打开。
推门声响起,典制杨如、典制梁熙先后走出匠舍,坊内的众女史女工见到立即起身福身行礼。
“杨典制安。”
“梁典制安。”
致礼声次第响起,杨如颔首示意受礼,梁熙则微微欠身回礼。
梁熙、杨如相互间再行平礼,便一齐向工坊门边走去,在女史处录名。
录完名后,二人同时离开工坊,各自向不同方向赶去。
两位典制走后,工坊内顿时热闹起来,与忙于制作的场景不同,工坊内燕语莺声不停,女工间时做低头附耳之态。
刚入宫不久的女工疑惑道:
“往日里贵嫔等级的要求,一般由正八品掌制或正九品女史出手即可,为何这次司制司内两位正七品典制同时出动。
况且刘司制病重无法管事,两位典制代为掌管司内事物,怎还有闲情替简贵嫔的公主制作玩物呢?”
进宫日久的女工立即回应:“刘司制病重总是不好,上面已有心思让现任司制卸任安心养病,两位典制恐怕都想竞争那正六品司制的位子,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那姐姐觉得两位司制哪位最终能取胜?”
另一位年轻的女工好奇问道。
看她们聊得火热,旁观的女史也加入论谈中,
“梁熙梁典制进宫只四年,但师从退任的前任司制--梁司制。有梁司制担保,进宫后直接参加司制司年末考核,一举夺魁,技艺惊人,竟是从正九品的女史开始做起。
四年内又从正九品女史升到了正七品典制,论制簪技艺和升官速度,宫内无人能及。
可惜对手是杨如杨典制,她幼时进宫,于宫中长大。
虽说才二十多岁,论资历,司制司内除了现任司制无人能及。技艺也颇为精湛,且她姑母还是淑妃娘娘身边的慧芳姑姑。
两相比较下来,梁典制夺位希望并不大,司制掌管整个司制司,可不是技艺高超就能担任的。”
……
皇宫内一处偏僻院落。
被女工们谈论的梁熙此时正安然站在院落中等待。
不久,身着深青色侍女衣裙的中年女子怀抱几幅画卷走出寝室,来到梁熙面前,将手中的画卷递给梁熙。
“元后在世时亲画的茶花,这几幅是元后生前送给我的,只准在院子里看,不能带走。”
“是,梁熙铭记落苏姑姑大恩。”
梁熙笑着接过画卷,微微屈膝向落苏行礼致谢。
“不用急着谢,只盼,你能早日帮我查清真相。”
“自然,梁熙与落苏姑姑目的一致,不敢懈怠。”
用手帕擦拭石桌,将画卷逐一打开轻放在桌面上。
手指悬于画卷茶花上方,慢慢描绘着茶花的样态形状。
落苏站在院落中,静静看着梁熙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长叹一口气。
“昔年元后最爱茶花,陛下为此特命花房培育能四季开放的茶花,如今,海石榴培育出来了,倒是成赏赐了。”
语气中隐隐透着讽刺。
梁熙细细看完所有画卷,闭目思索了一会儿。
脑中回想画卷上的茶花,双手凭空比划了几下。
“元后画的所有茶花,都处于已开但是并没有完全开放的状态。
最外侧的花瓣已经向外蜷曲,甚至有了点缺口,但花蕊还隐藏在花苞里。”
“是的。”
落苏的眼神变得幽深渺远,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她很喜欢茶花,但她讨厌盛开到极致的状态。”
落苏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代表茶花离坠落不远了。”
院子里静默了一会儿,梁熙和落苏都没有出声,两人凝眉沉思,都像是陷到梦境里。
清风拂面,吹走所有繁乱的思绪。
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梁熙动身,开始卷收画卷。
落苏目光移向动作的梁熙,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些疑惑,“这办法,当真能让你赢过资历关系皆远超于你的杨如?”
听到落苏的疑惑,梁熙自信一笑,云舒郎阔,让人信服。
“我知落苏姑姑的担心,但我若不行险招,如何能让皇帝直接指定我为下任司制?
宫中既无皇后也无太后,由德妃与太子生母淑妃共同管理后宫,若是小职位也就罢了。六局二十四司管事的职位,就算二妃定下人选,也定要向皇帝示意后才能真正定下。
简贵嫔自从接连生下三位公主,为皇帝冷淡,此次要求制作茶花簪,名为公主,实则意在皇帝。
只要让简贵嫔留下茶花簪,皇帝看望公主时注意到我做的茶花簪,计划就基本成了。”
落苏眉头皱的更深,“你这计划,不确定的地方太多了。”
梁熙听了落苏的话语不觉苦恼,反而坦然道:
“确实如此,只可惜淑妃宫中的海石榴为单瓣茶花,喜爱茶花的公主殿下怎么能只看到一种茶花呢?
是以,这两天公主就会听到各种关于复瓣、重瓣茶花的描述。
至于让皇帝听闻茶花簪的事情来看望公主,简贵嫔对此事自会不遗余力。”
落苏顺着梁熙的话细细思索,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又皱起眉头担忧道:“淑妃势大,早年又得元后信任,你用元后喜爱的茶花样式,恐怕会被淑妃注意到。”
梁熙的表情稍稍沉凝,静默了一会儿,又眼神坚定地说道:
“可不这样,我此次若因资历、关系败给了杨如,那将来十几年都没有上升的机遇了。被淑妃注意到,总有机会转圜,只是前期有些艰难罢了。”
说着,语气渐渐狠厉起来,
“但若此次不能升职,杨如只比我大几岁,我难道要再等十几年去挣权为我母亲报仇血恨吗?
落苏姑姑,我每晚做梦,都会梦见惨死的母亲、舅舅,我真的等不起!”
梁熙眼中的恨意和决心,如滚烫熔岩,翻滚不休,灼意逼人。
落苏见此知道梁熙已是下定决心,不再劝说,只从梁熙手中接过收拾好的画卷。
正欲进入寝室时,梁熙突然走到落苏身边,附耳低声道:“来姑姑这里的路上,似是有人跟踪,我虽然甩掉了,但近日已是不便再来找姑姑了。”
落苏听后神色不改,淡然说道:“你且放心,我在宫中还有点人脉,会暗中查询是哪派人马出手,这几日,你安心制簪即可。”
梁熙再次福身致礼:“多谢落苏姑姑。”
……
深夜,明月高悬,星光点点。
渊国官道附近。
营帐整齐布置于官道左侧,沿着军营中心依次排开,主营帐正处于军营中心的位置。
篝火丛丛,点亮营地。
巡守的士兵队列整齐划一,法度严明。
“噗喇”的声音响起,巡守士兵闻声望去,一只脚系信筒的鹰隼冲入营地内扑扇着翅膀。
士兵看了一眼,便继续巡视营地。
不一会儿,传信兵带着肉条极速赶来,安抚躁动的鹰隼,鹰隼扑扇翅膀跃上传信兵的手臂。
从吞食肉条的鹰隼脚上取下信筒,同行的传信兵立即拿着信筒赶往主营帐。
主营帐内的三皇子赵盛正与军师幕僚商谈军队回朝的剩余路程。
身穿银色山文甲的赵盛立于平铺在桌面的地图前,手指沿着地图路线比划测算。
收回手指,赵盛声音低沉,“如今算来,大军回程的时间比我们一开始计算得要快上很多,照这样来看,预计不到五天即可到达京城。”
随行的幕僚面露喜色,
“幸得三皇子发现军中的陈国奸细,借奸细之手传递错误军情,设伏重创陈国军队,我军大胜。
陈国君主骇然与我军缔结和约,边境十几年内都难有战火了。众军士远离故土几年时光,在战场上奔波劳命,自然是归心似箭。”
赵盛听后颔首表示同意。
“报,有京城急信传来。”
传信兵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幕僚听见皆面露疑色,唯身穿青色交领长袍的军师笑而不语。
赵盛面不改色,挥手示意军师幕僚离去。
从传信兵手中拿过信筒,赵盛神情镇定,幕僚见此也不敢妄自揣测,听令离去。
待主营帐无人时,急忙打开信筒,拿出信纸。
信纸上只写了两句话:女官梁熙安好,正谋取司制一职。
只有两句话,赵盛却长呼了一口气,仿佛心中悬浮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紧皱的眉眼逐渐舒展,战场上常年征战所携带的煞气也渐渐平和。
赵盛将信纸折叠好,放入营帐床上的木盒里。
又从木盒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画纸,军营里材料一向稀缺,这幅画只用墨笔绘成,并未填充任何色彩。
仍能清晰地看清画中人的样貌,是一位身穿高级女官礼服,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
女子面容与梁熙极为相似,只气质更加淳厚无争,眼神锐利明亮,不怒自威。
赵盛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眉眼,口中喃喃:“梁熙,梁熙……”
声音越来越急促,语气越显偏执。
最终画纸被赵盛紧紧地抱在怀里,手上青筋暴起。
画纸脆弱,被紧抱于怀中却没有产生任何破损。
仿若巨大的凶兽怀抱幼兽,凶恶又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