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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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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楠领着原笙从冻冻城出来时,红夫人已不再揪着原笙与一群人大谈特谈了,他和西伺、浔东一伙,在一起喝着黑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侃着。
凡图和潭钚起了争执。起因是潭钚新戴了条棉绸领巾,她认为是蓝色,凡图认为是绿色,两人争吵地面红耳赤,还不顾面子而大打出手了,完全忘记了夹杂在蓝色和绿色之间的青色。
若是记得青色时,她们必然会不约而同地说青色。人类总是善于记忆,也总是善于遗忘。
这对于平平无奇的任何事物不是很公平。但若没有这种遗忘,也会少很多争吵、羁绊、交流等等,人生也会枯燥无味许多。
类比而已,对于原笙的定性也无需只在神与怪物两者之间挑,兴许“恐龙”一名与他更为适配。周楠就有此想法,介绍原笙为“食肉性恐龙”,或是更可爱的“食肉性恐龙宝宝”,一定能让任何见到原笙的人,减少些应对祂的慌张感。
突然间,周楠又有了新的主意——变形金刚貌似更不错,许多孩子都推崇这个。
“您带来了什么?”周楠一上来就质问红夫人,神情态度比他刚才致原笙于死地更狠辣。
“你们活的希望。”红夫人无辜地摊开双手,“你还想要什么?我贪婪的孩子。”
周楠双臂垂在裤边,规规矩矩地鞠一躬,“我请求您让阿德教皇死去。”
红夫人能说是阿德教皇的“爸爸”,他给了阿德教皇生命。他能要了教皇的小命,不过,这会是场同归于尽的结局。
“哦!你可真是放肆的孩子!”红夫人扶起周楠,点点他的胸口,“我的好心好意,你当成驴肝肺了。”
“抱歉,我不用您来拆散我们,不用您特地来做这种损伤阴德、与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我的老天!原来是你为这事来跟我怄气?!”红夫人诧异又失望地对他讲,“为何顾左右而言他?你竟然还委婉地表示想要我死去!”
“我对很多人都这样表现过。”
“那也不应该对我这样。我是你的……呃……”红夫人有些卡住了,蹙着眉敲了敲指头,只好转折道:“我不是你的敌人。”
“您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您带来了什么?!你让我差点杀了他。我本来是去投降的,而现在我什么都投不出去了,除了我的一腔怒火。你是要看着吗?看我出丑?”周楠痛快地冲红夫人发脾气。
红夫人强忍怒气道:“你出的丑够多了,我早看腻了,我早看腻了。你这个怪孩子。救你们,我来是救你们。别冲我发脾气!别把责任推给我!你才是做选择的人。我才只跟人说说话。我不能说说话吗?”
红夫人不搭理了周楠。他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地环顾四周,不跟所有人对视,但对所有人喊:“诸位,大美雪山是生命禁区——你们不觉得难受吗?你们一群蠢蛋!我呸!我呸呸呸!活该下地狱!”
地狱二字在大美雪山上空回荡,荡了一圈,除了原笙和红夫人,在场的人均倒下。
周楠紧闭双眼,如一具乏味的死尸一样。
“你、你下毒。卑鄙无耻的老家伙!”浔东摸不着头脑,咒骂红夫人。
红夫人在这群人的惨样中获得了愉快,他踹了周楠一脚,猖狂地大喊道:“真是一群可爱的小呆瓜,哈哈哈,我下毒?哈,我居然用得着下毒?你们不知道,大美雪山是生命禁区?哦——我明白了,小楠没跟你们讲。大美雪山是凶残的,能吸收生命力的,被吸走生命力的小可怜就跟你们的症状一样:四肢无力,魔法丧尽,植物人一样。”
红夫人提起长靴子,压住凡图滚动的肚皮,“别动,睡一觉就好。”
红夫人转转身,慢条斯理地整整着装,拍了拍手,一群穿着宫廷服饰的高个子男人抬着担架,吃力地鱼贯而来。
“一个不剩,全抬走。”红夫人交代随从道。
浔东小声说:“我拒绝。”
凡图对浔东指责道:“你应该大声点。”
“我就想小声说。我乐意,你别冲我放屁。你的声音比我还小。”浔东当个缩头乌龟呵斥道。
“安心睡吧,我的宝贝。”红夫人托起周楠的背部,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迅速转头,对向守在周楠身边的原笙,憎恨地喊:“您还等什么?还不快抱着他走。您真想我把他装进麻袋里,拖尸体一样带走吗?”
原笙讲礼貌,道:“您在碍事。”
“那就把我撞走!您的眼睛里只有周楠一个人才行!男人就要为爱莽撞点。你别文文弱弱的,像个小宝宝一样,这可不是在玩过家家。”红夫人以岳父的身份对原笙严厉地训斥。
“告诉他,我们是在干什么!”红夫人冲周围的手下喊。
手下们叽叽喳喳地回应:
“野营。”
“合照。”
“干苦力。”
“打瞌睡。”
“打一炮。”
“成人向过家家。”
红夫人笑着给每个手下一块石头,让他们去见一会儿阎王爷。他接着对原笙说:“你听好了,你时时刻刻都在战斗。任何人都不能把周楠从你手里抢走。”
原笙的感觉很诡异,祂是第一次对一个人真正起了杀意。
其实还有点美妙的。
“您教坏小宝贝了。”西伺批评道。
“闭嘴,亲爱的。”红夫人理直气壮地单手叉腰,笑盈盈地说,“这里我最大,道德水平最高,教养最好,性格最棒,最值得尊敬,轮不到你们一群小混子来多嘴多舌、费心劳神,教导我为人和为大人的法则。”
“他是天生的大人,任何人都要服从他。”浔东调侃了句,依旧是用蚊子哼唧大小的音量。他不觉为耻,还乐在其中。
大美雪山半山腰,红夫人一行人被挡住了,不是盾冬教会,他们都很长眼,不想惊扰红夫人的大驾,而从地底冒出来的血糊糊的怪物。
它跟原笙不是同种类的怪物,将它也称作怪物实在是因为它能够被称作怪物。发明怪物一词的真是个天才,一劳永逸了!
血糊糊的怪物全身通红,贴着地流淌,粘稠鼓胀,跳动的音符一般,大约有两辆卡车那么大,没有有形的四肢和有型的面孔,它紧贴着山体流淌着行进,不会留下什么粘液。
“大美怪物,生命和血液的产物。”躺在担架上的潭钚从保暖羽绒被探出脸,解释道,她指了指瘫倒的一伙人,又指了指山顶,“你们的孩子,血液是它的躯壳,年轻的生命是它的养料。多亏红夫人,它还只是个小崽子。要是再晚一点,一只绞肉机就出来了,估计得两支狗不理小队才可能杀死它——换句话说,它近乎无敌。”
“它有主人。”原笙肯定道。
“纠正一点,不是它有主人,是它能有主人。”潭钚说:“它目前没有主人。”
“嚯!我来解决了它。”红夫人左手边的黧黑大汉拔出短刀,朝大美怪物冲去。
唰唰唰!
挥舞了三下,年幼的大美怪物毫无抵抗力,连哀嚎都没出一声,就被戳破,如个灌满血液的水气球一般,嘭得爆炸。血液横飞,臭气蔓延,满眼是血红的雨点,炸的距离近的人都热血淋头。
红夫人早有准备,提前撑开了一把破旧的黑雨伞,道:“好不新鲜的血,我闻到了僵尸味。”
原笙被泼了满身的血,不过祂本身就是血腥的怪物。血液根本没在祂身上残留超过三秒钟,就被祂吸干殆尽了。
“还需要吗?要不要我给您一个拥抱?”一位领路的马夫对原笙恶意地问。
原笙道:“您若是自愿献祭,我可以收下。您叫什么名字?我可以亲手为您刻碑。”
“你悠着点,原笙,不要你们贪吃。病从口入,你不要什么都吃。”周楠抓住原笙的手,批评道。
“是的,尊贵的老爷!您也老大不小了,该注意一点了。”潭钚呵呵呵地笑着取笑。
马夫便也极快谦卑地回道:“阁下!残渣剩饭,还是不要入您的口了。”
顺利趟过狗不理小队驻扎的营地,红夫人还得了狗不理小队献上的一支欢迎演奏交响乐。
天气晦暗、凄清,大中午也未见一丝的光亮。高耸的山起了雾气,植物贴着山体长就的山,把山的轮廓大体上变平,小细节变不平了。
在平坦的山脚下,担架被运上古旧的马车。一辆双驾马车内躺着无力懈怠的周楠,他身上盖着件黑白格子大衣,车窗都开着透气。风大了,周楠按了按贝雷帽。他知道风去哪儿,也知道他会去哪儿,但他感觉他什么都不知道、
马颈处的铜铃铛失了魂般,颤出一阵尖锐的声响,马儿高高跃起,昂扬的马头踏出了雾气的掩埋场。
马夫是原笙充任,祂是御马的高手,马儿都听祂的命令。
来到一条河,河道注满了青绿色的水,正中心裸露着白色的柔滑台地。一座山连着一座山。河水在于岩石相撞时,总会被煮沸,白花花的小水泡凸起来,如是河水的脊椎炎了。
红夫人咬了咬手套,喊:“快到了。”
过河又走了几公里,天黑了,来到铺有火车轨道的乡镇。红夫人不求旅途的舒适,加快赶路的进度,他们连夜换乘了狭窄的火车,又从火车转成大巴车。
耳边是半吊子的红夫人拉二胡的音乐,周楠躺在原笙的怀里,直着眼,看灯在车顶上方游,被路牌子遮挡而一熄一亮的,体力渐渐恢复。
周楠的视线刺破黑暗的雾障,见到了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浔东与他同样,但他紧闭双目,拒绝它们顺着眼球钻入脑海。
周楠十三岁时,陆军军官子弟选拔中学休假时间,周楠和浔东在初相见。以往都是红夫人来接他的,改变是浔东来接他。
“浔东,我的小少爷,我是您的仆人,红夫人特意派来的,给点面子,看我一眼吧。我是个卖笑的婊子,您看我一眼,我今个儿的任务就完成了。”浔东自嘲地介绍。
周楠对着浔东的大门牙,狠狠给了一拳。
男孩子的友谊都是打出来的,这话有一定的准确性,
周楠和浔东结伴放了司机的鸽子,用拳头乞讨了几块钱,坐了一辆城际公交车。
风景每隔一段时间有局限地换一次——防护架、地洞和地铁梯,这三种景物的轮次交换。
他们绕过邮区中心的大楼,短巷打了一架,再用塑料伸缩架,攀爬上管道,隔空翻过钢筋翻护栏,从写着幸福物流的货车顶跨越。
打着打着,他们越过了城区,来到废弃的只余框架和招牌的金百汉爵大酒店。他们厮杀起来,到深更半夜,肚皮饿得扁扁的了,才带着满身伤痕而停手。
从这日起,金百汉爵大酒店彻底消失于他们交锋的风云之中,而世界上又多了一对儿貌似还不错的好朋友。
三个月后,他和浔东被丢到了真正的男子汉训练营——就叫这个冗长名儿,听着很儿戏,别小看它,很多人被训练的会哭的像个孩童。
真正的男子汉校训:笑口常开,好彩自然来。微微有原意有点出入,简单解释是:谁要是笑得像个二逼,脑袋保准挂彩!
在训练营中的日子,周楠记忆深刻的是第一次的十公里负重训练,和与浔东分离的那日。
十公里负重训练是个大雨天,周楠背着负重包,架着老式的突击步枪,钢铁头盔卡得他的脑袋疼痛,灌满铅土的负重衣让他觉得还在子宫内艰难地匍匐。
他的全身被水浇灌了个透彻,浑身发冷又发热,靴子帮上裹满泥土,雨水怎么冲刷都冲刷不掉。
最要命的是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个大粪池,专门为他们这群混蛋安置的。刺鼻的难闻气味让他一会混沌不清,一会又精神的想死。不少烂人还会笑嘻嘻地搞偷袭,以将队友踹进大粪池出丑为乐。
浔东是个翘了训练的小滑头。
昨天傍晚,浔东捏了个活灵活现的稻草人,代替他执行站岗的任务,他想在训练前爽一把。
因稻草人太尽责尽职了,任何一个模范标兵都比之不过,所以暴露了。
浔东目前还是个乖孩子,他昨晚本是为了在酒吧用拳头打个群架,再踩着活人的头喝点小酒,但却为了位绝色杀手王后——冬·雪狼,与一条街的小混蛋们真刀真枪地干了,要不是执勤的训练官跨过几个城区找到他,从背后偷袭踹了他一脚,他就是抱得美人归的得胜英雄,能对周楠耀武扬威一阵子了。
听说美人赏脸周楠还出了一份力,浔东表白间隙,隆重高歌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可是从周楠这里学来的。
目前浔东正在小黑屋嚎叫着接骨,门窗口有个专门为他造的大粪池,滋味一定比周楠苦的多。
而周楠适应漫天的臭气后,他感到他最痛苦的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上的,他很寂寞,分不清自己是在做什么。
进这煎熬的训练场,只是红夫人说:“孩子们,你们的身体虚弱,打几场架就气喘吁吁的,这可太不行了。”
于是,这两个寻常人之中的可爱暴徒,被打包送到了真正的男子汉训练营,听着是要将他们塑造成为听妈妈话的好宝宝,结果自然是截然相反了。
浔东在过得比周楠还烂。这里缺糖。他的糖瘾和颜色瘾老犯,他受不了开始磕花花绿绿的药。一片片药很鲜艳,看着是甜味的,有点还裹着糖衣。他磕过感冒药、胃药、糖尿病药……差点头孢就酒,直接送走。
他也爱上了吃药,说药的特殊香气,有种他活着的感觉。三四个月后,他好了些了,对很多药都吃腻歪了,每日只是嗑一些甜滋滋的健胃消食片,活出了真正的健康。
等周楠熬过了这次大粪池逃跑训练,浔东也大差不差地康复了。
在训练营的生活继续着,大概一年后,他们从真正的男子汉训练场肄业了。
离校的那天是破晓,天很晴。初升的红日又大又圆,把整片天空都染成波澜壮阔的橘红色。周楠记得很清楚。
太阳升的很快,到浔东和周楠聊了一阵,再看它时,已需要仰视了,它也变白了。
这一天是水手日,也是周楠与浔东分别的日子,浔东一身考究的白西装,叼着一根彩虹棒棒糖,搂着他的冬美人,登上了一俩驶向顿尼第三区的轮船。
据浔东丧妻之后的某次醉酒谈到,冬雪狼对他一见钟情,她的原话是:“遇到你之前,我不记得任何人。”
属于杀手的真挚表白,跟原笙对周楠的没两样。
浔东与黝黑皮肤的水手们灌酒,纵情彻夜到第二天。
这一天还是个晴天,浔东开怀地加入了水手们,在扬起的风帆背后签上了他的大名,成为了离开周楠的一员。他畅想未来,畅想这些人在未来会因今日得到他的署名得意。
到他想不动时,他醉成了一滩只会吐口水的鱼,对周楠连一句正式的告别都没有。但确实没有必要,因为他与周楠是会再见的。
周楠独自回了家,被浔东签名的手套扔了火炉里,染上了喝酒暖身的坏毛病。
第二日,红夫人把真正的男子汉训练营给封禁的消息。红夫人是位阔绰的雅安帝国大地主,真正的男子汉训练营在他可支配一切权力的领地里。
周楠没问原因,但红夫人自顾自地在素菜大餐时解释:“真正的男子汉训练营让我的儿子丧失了不可挽回的快乐……”
在红夫人口中的“我的儿子”是周楠,但周楠很明显地并没有为浔东的离去而难过,真正难过的是红夫人。表面上看,浔东是在离开周楠,周楠放了浔东自由,但真正上浔东是在离开红夫人,虽然浔东是被红夫人抛弃,才成为了周楠的玩伴。
需要讲明一点,千万别想入非非红夫人对浔东有多深的感情,这位外貌年轻的老先生只是不喜欢被忤逆而已,这会让他觉得可耻和羞怯,浔东只是一位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
连生死都能被一手掌控的他,在他的世界中,想要的只是一种最纯粹的顺从。顺从于他,才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统治。
在这一顿漫长的素餐中,周楠看出了红夫人对浔东的杀意,所以,这一顿之后,他溜走了,目的是为了保护浔东,给红夫人的理由很简单:够了,素菜吃够了。跳舞的海带也好,哭泣的土豆也罢,都够了!
周楠作为了一整个忤逆事件的绝对掌控者,以从红夫人身边逃走,来掩埋浔东对他的忤逆,简单点来说,是由周楠搞事来吸引红夫人所有的怒火。
计划完美,红夫人没伤害周楠和浔东。
这个计划,周楠绝对无疑地会成功,红夫人绝对不会杀周楠,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周楠与红夫人有最近的血缘关系。
红夫人的红,绝对是血液的红。
周楠是红夫人的妹妹不知道多少代的后辈了,红夫人不喜欢妹妹,她是个嗲嗲的讨厌鬼,恰好妹妹又有几个健康的孩子,与他的血缘亲戚关系断不了,所以他就任由妹妹喋喋不休地叫骂着得肺痨病死去了。
同时,红夫人还是周楠的教父。周楠的宝宝时期,红夫人曾给周楠的小脑门系上红蝴蝶结,并对他说:“我会守护你这棵小树苗成长,永远永远。”
但最大的倒霉蛋无可置疑地是周楠,红夫人不杀他,但会伤害他。
因此,失去了红夫人保护的他,落入了阿德教皇的囚笼里,成了个弱兮兮的小可怜,每日的生活比最底层的咸鱼还要难以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