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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鹿鸣二十七 ...

  •   柳翊最终还是没有走进院子里的房间。苏酥抱着他,直到慢慢平静下来。苏酥回神后,也被自己的大胆吓一跳。
      两人走到庭院的树下,坐在乘凉处。柳翊把自己一路的见闻景色和她说了个遍,说京城的繁华,山河之雄壮,江海的逶迤。
      苏酥听得很开心,开心之余又透出一丝落寞。如今的柳翊如皎皎明月,而自己只是锁在这一方庭院的尘埃。苏酥越想便愈发自怨自艾,越来越不敢看柳翊。
      苏酥微微地咬住下唇,她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可人就是会这样,得到了就会贪恋更多。若是最开始便没有,反倒不会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柳翊看出了苏酥的变化,但是他只是声音放轻,还是一来一回地回答着苏酥的问题。便是领翰林院编修后移桓县县令也和苏酥说了。
      “那你岂不是又要走了。”苏酥听到柳翊讲的话,抬起头来,看着柳翊,都没有发觉自己眼角已经泛着泪光。
      柳翊看着她,内心不忍,却还是决绝地讲:“是,不日便要走了,之后,怕是也没什么机会回来了,或许再也不回来了。”
      苏酥还沉浸在他这一句话里。她是知道柳翊待不了多久的,但是也未曾料到今日柳翊便会跟自己告别。苏酥日日在这院墙之内期待再见一面,还未曾开心便又是离别,或者是永别。
      柳翊又突然讲道:“京城,我带来了。”
      苏酥被这个信息砸得七荤八素,一时无言,内心像是被抛弃般,委屈涌上心头。她站起来说道:“阿翊,今天天色已晚,你先回吧。”声音已经带上哭腔,背对着柳翊,自顾自地向屋里走去。
      柳翊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她进屋关门。便转身离开。
      刚打开院门,便看到白芷提着食盒进门。白芷见柳翊走了,也感到奇怪,刚想说话。便听到柳翊说:“天色已晚,苏小姐便让我先离去了。”
      白芷没有察觉到柳翊对苏酥称呼的变化,只是感觉奇怪。小姐刚让他到镇子里最大的酒楼订的一餐饭,说要为他接风洗尘。两个小厮帮她提过来的,这才刚离去。
      柳翊走到门口,在她背后又添了一句话:“你好好安慰安慰她。跟她说,画我不必再画了,天下,你自己出来看吧。”
      白芷忽然感到不妙,便是食盒也未关心,进门关门,便连忙跑进房间。刚推开门,便听到小姐的哭声。
      苏酥蹲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哭声不大,起伏跌宕,确实委屈极了才会这样。平时常开的窗也被关上了,一只鞋子也被随意地踢开。
      白芷看着这副模样,心滞了一下。轻轻地走过去,一边抚着苏酥的背,一边说道:“小姐,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白芷在,白芷永远陪着小姐。”
      苏酥从未这样哭过,就是被爹一声不吭地抛弃在这,就是听着那些人闲言碎语,她都没有哭过。可就是这一次,她觉得委屈极了。她从来不觉得被人亏欠了,所以她从不怨天尤人。这次实在忍不住了。
      苏酥本以为自己能豁达到对柳翊放手。那日她对柳翊说的只要京师的一幅画,现在看来她把自己也骗过了。
      苏酥抬起头,看着面前安慰自己的白芷,说道:“白芷,你说我是不是不配被人要啊!阿娘出生就抛弃我走了,阿爹也不要我。凭什么啊!”
      白芷赶紧安慰她说道:“没有,小姐没有,白芷还在,你还有白芷啊!柳公子他……”
      这时的苏酥倒像个孩子了,十八岁来,她都看得很清,看得很淡,这时却有些顽固:“他要走了,他说再也不回来了。”
      白芷蹲在苏酥面前,便是他也不知如何说了。白芷未曾想到柳翊会说这般重的话。她替苏酥擦了眼泪:“我去找他,小姐别哭。若真是如此,便当这些年真心喂了狗。”
      白芷正要起身,却被苏酥拽住了袖子说:“不必。”
      渐渐地苏酥也缓过来了,虽然她很难受,但宣泄出来便舒服些了。白芷却后知后觉明了了什么,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果断地说了出来:“临走之前,他留了一句话,说,画他不必再画了,天下,小姐自己出去看吧。”
      两人都木然。
      柳翊回了自己家,邻里人见了还觉得奇怪,这人同柳翊好生像。直到见他推开了柳家门,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柳探花回来了。
      立马就有人大声吆喝起来了——柳探花回来了,柳探花回乡了。周围人都跑了出来,往柳家门口看去。
      吴婶子一如既往道:“柳探花,这回来还没有吃饭呢,来婶子家。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啊。”
      柳翊看着一清二白的屋子。听到邻里的吆喝,顿时心里还是一暖,说着又对门外众人深深一揖。他先去的苏酥,再回的自己家。
      柳翊拒了邻里的好心。稍稍收拾了房间,点起一根烛,不知道想些什么。
      第二天大早,柳翊带着一套京城带回来的砚台,三台,去了书院。来到书院前,便听到里面童子的琅琅书声。
      他看着书院的牌匾,遣门口童子进去通报,自己也走了进去。张夫子坐在上首,鬓发斑白,正襟危坐。
      张夫子见柳翊,立即起身,班里小孩纷纷侧目往外看去。张夫子一咳,众人又摇头晃脑读起书来。
      柳翊见夫子起身,迎了上去。张夫子早有听闻柳翊的成绩,也为他欣喜,亦算答了自己的一番执念。周济,刘夫子也闻讯赶来。
      几个夫子见到他,便连说了三个好。柳翊深深一揖说:“老师再造之恩,学生没齿难忘。”然后又叙旧一番,再拿出砚台。
      几位夫子也没有推迟,收下了。时近正午,再回来时,已近未时。
      柳翊也没有在家待着,一个人,走出了城,就向着村里的山里走去。如今也算可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他跪在坟前,注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爹娘,孩儿如今一切安好。孩儿遇到了一位姑娘,她很好,没有他或许没有孩儿今日。孩儿自私,要带她走了。”
      柳翊不是唠叨之人,这次却前所未有地说了很久。可惜无人回应,临走之前,柳翊跪在地上深深磕了三头。
      柳翊再回之时已经挺晚的了,这时人都散得早,街上几乎见不到人了。冷冷清清,见不到什么灯火,独自往家走去。
      柳翊正准备推门进去,便听到声音传来:“柳翊。”
      柳翊听到这声音,一怔,缓缓转过身循着声音一看。苏酥,就站在十步之处,放下了那戴了十八岁的帷帽。
      晚风扶起那暗红头发,虽看不见赤色,却能感受到张扬。还没有等到柳翊说上话,苏酥就又说道:“柳翊。”声音没有之前那般,稍稍平静了下来,又继续说道:“你要走吗?”
      柳翊回答道:“要走了,就在明天。”柳翊声音平淡。
      苏酥说道:“昨天说得算数吗?”
      柳翊说:“算。”
      苏酥果断地说:“好,我现在出来了。你带我走吧。”语气是从未有的坚决和肯定。
      柳翊看着苏酥,缓缓说道:“君子一言,永世不负。”
      说完苏酥就跑了过来,狠狠地撞在柳翊的怀里,踮起脚尖,环住柳翊的脖子。说道:“你会不要我吗?那天你说的。”苏酥知道柳翊的用意,却仍然想抱怨出来。这时就是在无理取闹。
      柳翊说道:“我,心悦你。我想要带你走出那间院子。我永远都不会走,除非卿吾从未相识。”
      第二天,马车已经备好了,两辆,一辆装着行李。两人就在马车上朝着西北远去。这是苏酥第二次出远门,第一次不知从何处来,这一次是不知去往何处。
      这个陈腐离乱的天下,对苏酥来说确是崭新的世界。所以她一整天都是笑着的,比前十七岁任何一日还多。她问柳翊这是什么河,那是什么山。山越来越高,水越去越远。路途千里,看见山河之变,也见民生疾苦。越向北走也见得越多。
      三人走的水路,从苏州经扬州到淮安,再到洛阳。在转得陆陆。走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了哪个州界。所幸走的官道,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匪患。
      越往西走,山势越为险峻。江南山水温文尔雅,此地山水波澜壮阔。柳翊掀开车帘往外开去,雇的车夫指着前面说:“官爷,前面就是潼关了,过了潼关,便进了梁雍地界。”
      柳翊点点头说:“在最近的马驿歇一歇吧。”
      苏酥也往外看去说道:“潼关,山峦如聚那个潼关。”
      柳翊说:“对不起。”
      苏酥看着柳翊:“阿翊,一路上已经说十遍了。”
      当时柳翊很想把苏酥拉出那间束缚她前半生的院墙,后面想来却是自己太自私了。自己前途未卜,却把苏酥牵连进来。自己真有能力护住她吗?
      过了潼关,仿佛换了一片天下,到处都是流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民不聊生,战乱不止。但这一路上还算安宁,走官驿,有吏部的文书,也没有那么多造次的。
      “好心人给点钱吧。”真出潼关驿的时候,一群乞丐围上了马车。
      马夫大喝道:“滚开。”说着用鞭子往人群中抽去。
      苏酥正要开口说话,被柳翊拦了下来。直到几人远去,车夫告罪说:“惊扰到官爷了。官员也别怨小人,只能打跑,要是露出点善,那些乞丐涌上来,怕是要把车拆了。”
      柳翊说:“嗯,我知。”
      苏酥有些怅然,却也没说话。
      柳翊掏出一贯钱,解开结递给苏酥说:“你若不忍,往窗外洒了吧。能帮一点是一点。”
      桓县位于边境的一县,为清阳府辖,也是在梁雍平壤之地,又占了塞上江南的一角,如不是打仗,也应该是物产富饶的州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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