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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鹿鸣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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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传唱后一日,便是礼部赐宴。柳翊三人带领所有进士叩谢皇恩。纪昀高高地坐在上首,李林补和沈宽坐其两旁。
纪昀说:“此次三甲两人如此年轻,李卿你说是否是朕武断了些。”
李林补说:“回陛下,甘罗十二为使臣,姜尚八十佐文王。自古取材便唯才是举,何在年纪。”
纪昀说:“爱卿说得极是。”
二十日,入朝谢恩,接受朝廷颁赐的朝服冠带和进士宝钞。二十一日则会前往国子监拜谒孔庙,题名立碑。然后,就是等待授官了。
秦纶被授予翰林院修撰,那位郭佑恒与柳翊被授予翰林院编修。这天,柳翊离开宫门之前,回看了深邃昏暗的宫门一眼。
他很幸运,十七便达到了大部分世人需要敬仰一辈子的高度。但是,此时他却再度迷茫起来。
王卜筮曾问他中举意味什么?他说不知。王卜筮与他促膝长谈,他似乎懂了一些。但是如今,他却又迷惘起来。
他试图回答这个问题,是为了爹娘的意愿?是为了挽救世人的苦难?是为了权倾朝野?是为家财万贯?这一天柳翊在心里最深处埋下这个问题。
但时间似乎没有等到回答他这个问题。那日赐官之后,柳翊便正式入职翰林院了。他也无须再住会馆,朝廷安排了官舍。
但是他此刻清晰地明白了当时他老师的体会。他太年轻了,年轻到没人能与他说上话。周围的同僚二十余岁的都难以看见,那么他余秦纶未及弱冠的两人,太过扎眼。
编修虽然只是七品官,可知新科进士要在翰林院过朝考,选庶吉士,然后至少要等三年初考之时,才可能升为编修。初考后还有再考,再考后还有通考。而有些庶吉士,要九年才能坐上编修的位置。
如今柳翊才什么年纪,若非圣人,孰能无妒。
柳翊心中其实早有预料。即使那些同僚冷眼相看,柳翊视若无睹。倒也没人故意惹是生非,只是让柳翊日日处理琐碎杂事。
花瑾嘱咐过他,他只需在翰林院好好坐着,不要去妄想升官。他这个年纪,只要站在翰林院不动,时间会推着他走的。最重要的是,勿要清高。
秦纶的状况比他好得多。钱莱的特别关照,让秦纶渐渐走进翰林院,同时也渐渐远离了柳翊。不系之舟,莫过于此。
“今日当值时,你在写什么。”柳翊说。
“论时政疏。”秦纶说。
柳翊没有继续问。他并不打算写,他们这般小官上疏能否呈到陛下面前,还有就是如今他所有出格的行为,都会引来同僚的敌视。他只要按时上奏翰林院编修的奏疏就好。
似乎天不遂人愿,一位公公的到来,让柳翊安稳地在翰林院当值的想法粉碎。柳翊和秦纶跟着这位公公朝深宫走去。
“两位,待会面见陛下……”这位公公边走边小声交代面圣的规矩。柳翊在往哪走,一路到一间高挂乾清宫牌匾的大殿面前。“两位稍等,待我进去通报一声。”
“进来吧。”里面喊出一声。
那位公公小跑出来,领着两人进去。
“微臣觐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纪昀头也没抬,“两位爱卿平身吧。朕召两位爱卿前来,是为朕解答疑惑。殿试策问,唯有你二人书出具体算法。朕昨日又得疑惑。朕已书于纸上,两位爱卿看看是否能解。”
柳翊和秦纶躬身走向前去。柳翊心中忐忑,看着纸上面的问题。今日还是一道算术题。乃问的是朝廷马场养马之事。
说马三岁诞一代,两匹马能诞三代,均算马寿十二年。现有公母成马各五十匹,诞其后代公母相衡,多少年能到一千匹马。并非要算出答案,而要总结出其中算法。
柳翊看着,心中盘算。这个题他会解,他在想该不该解。突然外面有人通报,“陛下,李尚书,沈尚书求见。”
纪昀说:“请李卿进来吧。两位爱卿可有头绪?”
柳翊当机立断:“回禀陛下,臣才疏学浅,一时未能解出。”
秦纶也说:“臣亦未能解出。”
纪昀说:“算学乃是大道,一时难以明清其中规矩,亦是寻常。那日朕观两位爱卿答得极好,想必亦是曾经对算学一道钻研。两位爱卿便拿回去好好钻研,早日为朕解惑。”
“臣等告退。”
两人又在公公的带领之下回翰林院。
“半开马市?那我朝颜面何存。”
“不开马市,梁雍之乱如何平息。那涿邪年年试探,如今梁雍民乱纵起,已有不为县官府官所治之势。”
“沈尚书别忘了自己兵部尚书的身份。”
“那李尚书决定怎么办?”
“涿邪劫掠,无非是想抢夺东西……”
“下官参见两位尚书大人。”柳翊说。
李林补看着两人,“是陛下召你二位入宫。”
柳翊说:“是。”
李林补看了一眼领路的公公。
公公说:“陛下处理马政之时,所遇一些困惑,召二位翰林前来解答。”
“马政,不由太仆寺所掌吗?”沈宽问。
“乃是算学上的疑问,户部和太仆寺以及钦天监都未能为陛下解惑。”公公说。“可有解出。”李林补说。
“下官愚笨,未能解出。”李林补两人便没有再问。
“下官告辞。”柳翊和秦纶行礼。
两人远远地听到。
“陛下何时兴起算数一道,沈尚书可知。”
“去年三月月食,钦天监进了一本卜书,为陛下解惑。”……
两人回了翰林院。秦纶便继续演算。柳翊找了个借口追了出去,公公还未走远。
“敢问公公尊姓大名。”柳翊说。
“柳翰林抬举奴了,奴名叫吴善。”柳翊偷偷摸出一块银子放他手上,说道:“柳翊初次近窥天颜,多谢公公一路指点礼数,还望公公笑纳。”
吴善说:“那奴写过柳翰林了。”
“你去哪了。”秦纶问。
“更衣。”柳翊胡扯了一个借口。
一旁的编修也纷纷打探过来。秦纶看了柳翊一眼,柳翊突然降低声调,轻叹了一口气:“陛下疑惑我两年岁,当场再次考教一番。”
秦纶顺势叹了口气。
郭佑桓还有几位编修纷纷说:“莫要泄气,得见圣颜已是天大的福气。”
一直到酉时,两人回官舍之时,才再说到了这个陛下的问题。
“你会吗?”秦纶说。
柳翊说:“会一些,能算,未能得其通律。你可有算出。”
秦纶说:“亦是如此。”
柳翊回到寝房,便翻出了上方观主赠的算数,一连翻出的都是他之前为注此书收集的算书。柳翊琢磨着上方观主的意思,想来想去也没琢磨明白。
但是他有了另一个想法,重编算学。说干就干,柳翊拿起笔便开始写。那忽然记起之前上方观主送他画的事,给他解决了栽赃之祸。
或许这本书,便是解他如今的困局的。自这一天后,柳翊便通宵达旦地开始编撰《数算》。翰林院的编修,实乃闲职,每日不是草拟诏书,便是史书修撰。
而柳翊正不求有功,不求出风头,空闲时间便更加富余。但是他也从不逃班,便是其他翰林鼓动,他也无动于衷。
柳翊和秦纶再次被召见,两人都交上了答案,但未能给出通律。纪昀满意地点点头,便让两人回去了。翰林院一如既往的平静,不知不觉,柳翊便已经待了一个半月了。
柳翊的《数算》也写了数万字了。开始柳翊像写经一样写,写了几百字觉得不妥,便直接按写话本小说一样写了下去。
但是没等他趁着翰林官空闲将书写完,便迎来了调任的消息。吏部的文书已经发到了柳翊手中,迁梁雍清阳府桓县县令,责令三日内启程。
便是平时看不上柳翊的同僚,都未曾想到。且不说,尚未有哪一个一甲进士这么快就外放的事迹,便是要外放也会放到江淮,江浙一带的富裕州县啊。
梁雍自古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现在虽然最近与涿邪尚未发生征战,但是岁岁小交锋是有的。涿邪人时不时便要侵入梁雍的地界劫掠一番。
柳翊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沉。看来李林补还是没有放下对老师的仇视。柳翊紧紧拽住案台,周围人的眼神有奇怪,有畅快,有疑惑。
秦纶第一时间拜访了钱莱,而钱莱也知晓他的来意。钱莱说:“少虚。官场就是险恶。他因他老师而得,如今因他老师而失,也算理所应当。若不是看在胡尚书面子上,怕是他连进士的身份都保不住。”
秦纶说:“学生可否问一下假何缘由。”
钱莱掂了掂翰林院例行奏疏,说道:“妄议国事。”
秦纶说:“多谢老师解惑,学生感激不尽。”
钱莱说:“我知你聪慧,有宰辅之能。但是确实少经磨炼,行事莽撞,你还尚得多磨炼心境。”
秦纶说:“多谢老师指点。学生先行告退。”
钱莱突然说:“若是能为友,便尽量维持吧。”
秦纶回来的时候,柳翊还在翰林院坐着写奏疏。秦纶说:“妄议国事。”
柳翊停笔,“何患无辞。”
秦纶说:“何日启程,我送你。”
柳翊说:“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