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引》彭喜庆

51、第 51 章

　　沈依斐倒是很冷静，思绪快速运转，想起他的身世背景，就猜到了来龙去脉，不禁有些愠怒，“镜虚，你不该和你母亲沆瀣一气。”

　　华镜虚反驳道：“是她给了我力量，我本该有的力量。”

　　沈依斐知道他已经沉迷力量，他的内心早已陷入迷惘和欲望中，“修道之人在于循序渐进，你获取力量也会被力量反噬。”

　　华镜虚伸出双手，掌心凝结出妖火：“可是，我只是释放自己罢了，这本就是我自己的力量。”

　　华镜虚身上的妖火燃烧不尽，一旦攻向沈依斐收不住势头，这京城所有人都要遭殃。

　　沈依斐知道这一点，华镜虚也知道。

　　沈依斐自知杀人容易救人难，华镜虚这是在用京城所有百姓的命威胁。

　　好狠毒的心。

　　“你我之间的师徒情分，经此一晚，已经断绝。”沈依斐敛目，神情淡然。

　　话落，看向卫零之时，眼神中难掩涌动。

　　卫零亦察觉，只是不知道为何沈依斐会如此。

　　难道是对着自己有恨意？

　　还是有别的恩怨未了？

　　华镜虚知道紫曜真君已经打算收手，愧心道：“多谢师父。”

　　沈依斐踏剑而去，并不回应华镜虚的那句“师父”。

　　华镜虚看着沈依斐离去的身影，周身的封印在这一刻冲破，巨大的双翼抖落无穷细粉，整个京城犹如下雪一般覆盖着白色。

　　他抱着头无声的哭泣，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落。

　　卫零身躯慢慢恢复知觉，颤抖着伸手捧住华镜虚面颊，不忍心看着他眼中诸般苦痛，哽咽道：“你究竟经历什么？为什么要为了我和师父决裂？”

　　华镜虚迷惘的情绪在卫零身边慢慢修复。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他凑近卫零，扼住她的脖子。

　　“我本就是半妖，之前的修行不过是为了压制住本性。如今我确实为了力量，接受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华镜虚眼神发红，看上去极为恐怖。

　　卫零很明白这种感受，即便被掐住了脖子也不反感，“你接受自己不难，要别人接受你很难。”

　　“是啊，正道当我孽障，邪道也视我为敌人。”华镜虚收敛双翼，用牙骨发簪盘好头发，站起身来，迎着月色依旧俊朗无俦，让人忍不住细细凝视。

　　卫零却觉得更难受，他连尊严最后的遮掩都掀开了。

　　他的脸上多了忧愁，但也因为强大而变得迫势，这种拧巴的矛盾感，显得他整个人刚强而易碎。

　　卫零看着他，内心止不住突突的跳。

　　若是他开口要自己为他办什么事，赴汤蹈火自己也不会犹豫。

　　卫零苦笑，他怎么会让自己替他办事？毕竟他已经这么强了。

　　华镜虚眼泪在脸上慢慢干去。

　　她深知华镜虚从此会跟自己一样，被正道追杀，被邪道压迫，只是他更清醒，他是主动要力量的，而不是向自己这样，还可以遮掩一番，说自己是被动的被选择为混沌之身的。

　　所以他必然要承受比自己更多的痛苦。

　　在京城荒凉的巷子里，在一片雪白中，在碎裂的地面上，卫零鼓起勇气抓住他的手：“我认可你，我永远，永远......视你为我的今生挚.....”

　　华镜虚打断她，“不需要，我不需要别人的认可。我今天救你，不是要你的认可。我只是收到母亲的要求而来。”

　　随即，他凑近卫零，眼神里有着邪魔般的玩味，“你喜欢我是吧？”

　　卫零身体僵住，眼神四下逃避。

　　华镜虚摁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顿说到：“我不喜欢你。”

　　说毕，华镜虚仿佛戴上面具般隐藏了自己的表情，面色无惧无忧无喜无悲，纵身离开。

　　卫零很不服气，“那我也不需要你救我，我足够强，不需要你.....”

　　华镜虚消失在夜色，卫零手中徒然空去，她的心也跟着寂灭。

　　在三魂七魄接近破散时，在被雷霆万钧般的剑势追击时，她都没有这种寂灭的感受，但此时此刻，她无力的垂手，躺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到干呕，哭到浑身软麻。

　　他不喜欢我。

　　那我，又何必垂青于你？

　　卫零听到马车的声音，知道是鸢儿他们来接自己了，她伸袖拭去脸颊上的粉污泪痕，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头栽进跑来的鸢儿怀里，空洞而迷茫的说到：“回宫吧。”

　　她回到宫中，已经是夜的后半章。

　　卫零枯坐着一宿，即便昏沉也清醒。

　　天边的月亮还是清晖如瓷，仿佛街上所见的红月只是梦幻一场。

　　身边阴风袭来，上次的幽魂又游离到了她身边。

　　“你究竟是谁。”

　　“景玉。”

　　“你找我替你报仇，就是杀了太后？”

　　“是。”

　　“我做不到了。”

　　“为什么？”幽魂的声音显然有些着急和愤怒。

　　“她的儿子是我今生不想.....得罪的人。杀了他，或许会与之结仇，我不想结仇。况且我们之间没有交情，我凭什么，就一定要帮你？”

　　幽魂沉默了，“我知道一件秘事，可与你交换。”

　　“说来听听。”卫零魂神还未彻底归位，虽然难受，但更容易与幽魂交流。

　　双方的话只在魂魄之中意会，并无任何声响。

　　幽魂说道：“你不好奇某人突然妖化的的原因吗？”

　　卫零攥紧了桌角，“你知道？”

　　幽魂见她有兴趣知道这些，立刻贴的更近，“当然。你想听？”

　　卫零一向不受胁迫，虽然实在很好奇其中的原委，但态度依旧强硬，“你爱说不说。”

　　幽魂但是不愠怒，也不隐藏，“太后杀了他的亲娘，还日日用他亲娘画皮。”

　　卫零听得脑子嗡然作响，“所以呢？”

　　“华镜虚不是太后亲生儿子，你也不必担心与之结仇。”

　　卫零颇为奇怪，“如此说来，难道是他发现了？就妖化了？”

　　“当然不是，他在这之前就渴望力量。”

　　卫零没有耐心了，“能不能别藏头露尾，把话一次性说清楚！”

　　幽魂道：“年轻人就是急啊。”

　　随后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太后姬碧落和姐姐姬月落双生降世，月落温柔仁慈，碧落扭曲狠毒，二人从小性格分明，哪怕沦为奴隶，做了蛊侍也依然如此，月落被华国公在奴隶市场买走，而碧落则被扔进蛊堆，从此成为蛊毒圣女。

　　卫零听到此处，渐渐察觉了幽魂的用心。

　　幽魂仍旧未停，继续说道——

　　月落生下华俨不久后，就被华夫人算计，关在臭水沟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却意外被皇帝救了。

　　卫零问：“究竟是怎样的意外？二人能相遇？皇帝为啥要救她？不怀疑她的身份么？”

　　幽魂解释——

　　“自然是学成归来的姬碧落使用她的乱心之术，让帝王深陷。毕竟姬碧落已经被蛊毒侵蚀得没有一处好皮了，她需要姐姐完成自己的借皮还魂，准确的是说，借皮还身。毕竟碧落的野心很大，她要报复整个世界。”

　　“她如愿以偿让姐姐进宫，随后把华俨扔到碧落一门，被沈依斐所救，镜虚便是沈依斐为华俨赐的字。”

　　卫零眉心紧皱，“沈依斐是男是女？”

　　幽魂：“这我就不知了，得道高人难辨性别，我猜大概未修行之前是女身。她剑道冠绝古今，五行遁法势如破竹，又会咒术、魂术、幻术，可以说无所不精，无所不通。”

　　卫零默然，原来这一切，都是沈依斐教的。

　　她脑海中开始描摹二人相处亲密无间的画面，顿时觉得心头被钝击，四肢百骸无所不滞痛难忍。

　　怪不得华镜虚那时候哭的伤心绝望，陷入惘然迷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卫零眼底乌青，徒然觉得身体一重，魂魄彻底归位，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幽魂察觉她心绪不宁身体大损，没有继续说。

　　卫零拭去了嘴角的血渍，“你怎么不说了。”

　　幽魂：“你答应我吗？”

　　卫零道：“在考虑了。”

　　幽魂继续说到：“碧落杀我，杀我儿，将我儿尸身练蛊，只不过我儿怨气大，本来就是龙气加身，天命所归，于是脱离了她的掌控，至今不知去向何处。所以.....”

　　卫零听出了她的意思：“还要我帮你找儿子？”

　　幽魂欣喜：“如果能，自然.....最好了。”

　　卫零心想，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知道这么多，她为什么还留着你？”

　　幽魂道：“自然是我有价值，这个世界巨大的秘密，只有我知道。”

　　卫零这才略略感兴趣：“什么秘密？”

　　幽魂：“九渊创世之初，有九大先天体质，互相制衡，如同众星拱月，众星好理解，你知道拱着的是什么月？”

　　卫零撑着脑袋，勉力靠在桌前：“你说。”

　　幽魂：“引，那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你看所有人都都是有目的、向上的、进取的，是积极的去争夺，实际上最终堕落成邪恶。”

　　卫零觉得荒诞不已：“你说什么？”

　　幽魂：“罪恶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她要罪恶之手，让这个世界所有人都生不如死！”

　　卫零嗤之以鼻，“我差点就信了，你这漏洞太多，比如最紧要的一条，华镜虚怎么不会察觉到太后杀了他母亲，还愿意为她奉命来救我？不该是以血还血？再不济老死不相往来？”

　　幽魂身上的鬼火亮了一下：“若是他不知道呢？若我不说这些，你也想不到她的脸皮下全是密密麻麻蠕动扭曲的蛊虫吧？你撕破她的脸看看？”

　　卫零恶心到反胃，“别说了！”

　　“至于华镜虚？他本身就是邪恶的，只是你的出现也变相激化了他的邪恶。真命之身，本就如此。你们本质上，都是恨这个世界，是‘引’的使者。”

　　卫零：“你以为我会信你？你在放屁！”

　　“是么？你看他之前用的那些招数，跟你比，是不是很弱？他看见你那么强，作为一个正常人，怎么不会对比？！你能瞬杀碧海、丹珑门人，他的能力，做得到吗？”

　　卫零反驳：“他不是这样的人！不会为了所谓的力量......”

　　幽魂：“但他已经这么做了，人性如此罢了。谁愿意长久的压抑自己的本性呢？”

　　卫零身体很沉重，意识却清醒，想要说什么却已经无法震动声带，此时已经快翻夜了，她睁着眼睡着了。

　　幽魂：“也是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