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引》彭喜庆

46、第 46 章

　　女医因为失血过多，晃晃悠悠跪下道：“陛下，此事凶险，不能贸然行事。”

　　皇帝从药箱拿出另一把刀，割开皮肤塞进卫零嘴里。

　　卫零吸血后浑身力量充盈，只是腐肉生长的速度更快了，“我要吃血痂，不然好不了。”

　　容嘉对着女医吩咐道：“去办。”

　　女医慢慢起身，奉旨去刮。

　　卫零拭去嘴角的血，捂着被子盖住发臭的身躯，“为什么？”

　　容嘉用药箱里的纱布自己缠住伤口，“什么为什么？”

　　卫零指了指伤口，闭上眼不想和容嘉对视，“你没必要这样，我还是会讨厌你。”

　　容嘉伸手，“帮我打个结。”

　　卫零先是不愿意，但看着伤口在渗血，还是用力绑紧了他的伤口。

　　容嘉吃痛，眉心紧皱，“既然你想讨厌我，那就讨厌吧。”

　　卫零敏锐的察觉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极为强烈的孤独，好像真的没有人，喜欢过他，除了厌恶就是厌恶。

　　二人沉默一阵。

　　容嘉似乎想起了卫零刚才“为什么”的发问，缓缓道：“你的病，让我觉得，我们是同类。”

　　他一直没有用朕这个字。

　　卫零忍俊不禁，“同类？”

　　容嘉点头，“同类。”

　　“这么多年，我一直被视为异类，没有亲人，没有同类，没有朋友。”

　　卫零心中怀着巨大的震颤，因为她和容嘉有过一模一样的想法。

　　但她的心很快就湮灭下去，自嘲一般回应他：“我们这的样的人，不需要同类。”

　　容嘉凝视着她因为吸了血而异样红润的唇，“可你用了‘我们’这两个字。”

　　卫零沉默，看向窗外，天色已经迫近黑夜，外面都暗淡下来，只有室内的烛火摇曳。

　　她突然很想华镜虚。

　　容嘉面色因失血和失望而显出有些凄艳的颓白，“你透过我的身躯，在看向谁？”

　　卫零一时忘记容嘉能轻易的看穿人的心思，垂头不敢再说什么。

　　电石火花间，她突然领会到了容嘉的看破能力的关窍，就是需要通过语言才行，不说破，就不会被察觉到内心的想法。

　　卫零决定测试一下，她看向容嘉，道：“你恨你母亲么？”

　　容嘉立刻反应过来：“你在试探我？”

　　卫零立刻闭嘴，连眼神也立刻挪开，不对，不仅仅是语言，哪怕是眼神，是心意，任何都会看破。

　　二人以一种奇怪的沉默互相了解了对方。

　　女医进来，她收集了一些血痂放在锦囊里，卫零毫不犹豫的将这些恶心的东西吃了下去。

　　卫零道：“陛下，臣要刮腐肉了，回避一下？”

　　容嘉起身，吩咐女医，“刮重一点，不必留情。”

　　卫零气得龇牙咧嘴，容嘉见状，反而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经此一发疯，容嘉脾气好了许多，再也没有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为难卫零。

　　二人相处时，容嘉总用一种惺惺相惜的目光看向她，看得她毛骨悚然，心想，还不如发脾气。

　　太后也察觉到了这一诡异的平静，无论如何，一切在诸侯到达之前，能维持平和，就已经得偿所愿。

　　卫零喝药的时候，鸢儿也说，太后最近心情越发的好了，卫零心想，大概也是因为韩琦不来找自己麻烦了，真不知道这个诸侯盟会是不是像太后说的那样玄乎。

　　还有那个废弃宫殿的主人到底是谁，以及如何击杀奉常，这些事情都毫无进展，她问过鸢儿，鸢儿支支吾吾也查不出什么。

　　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卫零打算喝完药，就去废弃宫殿试探一番，她捏紧了腰牌，从容地走出去。

　　鸢儿收拾碗的时候，还是多嘴问了句：“卫大人回君临阁么？”

　　卫零没回答。

　　鸢儿觉得不对劲，还是去禀告太后，鹃儿拦住她：“还是别多事。”

　　鸢儿道：“我们是太后的人，怎么算多事？”二人商议定，转头去禀告太后。

　　卫零出门以后，按照着自己的记忆，一边问宫人，一边走，心想，出门前应该带个地图，还是太心急了。

　　走到一半，看见容嘉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喂鱼，一大群人隔着很远站着，似乎是他故意让人远离自己。

　　卫零隔着假山，也没有上前去惊扰，毕竟容嘉那双看破人心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深渊巨兽在栖息，很是孤独的样子。

　　卫零疾步快走，容嘉发现了她，道：“是你？过来！”

　　卫零毫不情愿的走过去，容嘉拍了拍身边的石头路面，“坐。”

　　卫零觉得不不对劲，“你把我当狗嘛？”

　　容嘉嘴角略弯，“被你发现了。”

　　卫零气得挺直脊背，“那你坐吧，我才不坐呢。”

　　容嘉逗狗儿似的，“乖，坐。”

　　卫零气得背过身去，“我说，陛下，您养只狗不好嘛？为什么非要逗我？”

　　容嘉此时收起笑容，“若是朕养了狗，这狗不就是九五至尊，天底下的人都开始捧着这条狗了。”

　　卫零嗯嗯啊啊的附和道：“是是是。”

　　“你愿做我的狗吗？天底下人都捧着你。 ”容嘉笑容肆意，卫零这才明白过来，容嘉这是下着套等她跳，气得挥拳就捶他。

　　容嘉也不躲，任她捶，一拳握住她的手，“好了好了，朕开玩笑嘛。”

　　卫零吓得缩回手，又见他手上还有割伤喂血的痂，心中五味杂陈。

　　容嘉低声说了句，“也只有你才能让我这样，不用顾忌。”

　　卫零没听清，“你说什么？”

　　容嘉幽深的眸子能看进卫零的内心，唇角一弯，“我说，我讨厌和人相处，若非必要，我宁可一个人守在屋子里，不跟任何人接触。”

　　“简单来说，我讨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他们满嘴谎话，用心极坏，为了谋求心中所欲，假话张口就来。”

　　卫零惊讶道：“你总是因为他人的话语和心思痛苦？我还以为你会很快乐呢，毕竟什么都知道。”

　　容嘉眼神一窒，欲言又止。

　　她望着眼前这个苍白的少年，不过也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暴戾而残忍，孤独又可怕，脆弱而敏感，心情逐渐复杂了起来。

　　卫零明白，容嘉就像一团极为娇嫩的粉肉，因为他的敏性，任何刺激都是百倍叠加，她道：“我理解你。我能感觉到十分的痛苦，你能感觉到百分的痛苦。”

　　容嘉看向自己的双手，卫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双手虽然秀美好看，但纤白无力，恰如他虽然能看破人心，却无法改变什么。

　　卫零明白他的困惑，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看破人心却也不必事事道破，自己留着心利用才是。”

　　“可我忍不住，我会生气。”

　　“那你无论如何也要忍住，千万不要表达你的情绪，否则面对那么老奸巨猾的人物，你很容易被情绪操控，做不到你想做的事情。”

　　二人看着满池塘的各色锦鲤，春风微拂，容嘉渐渐有些暖色，“知道了。”

　　卫零心中确有千千心绪：“那个废弃的宫殿，是谁的居所？”

　　容嘉眉心微蹙，想起上次她问过一次，“你又问这个做什么？”

　　卫零也不想掩饰什么，“就是想知道。”毕竟深夜被那个幽魂吓到，一直萦绕在脑子里，任谁都会好奇又恐惧。

　　卫零道：“我刚才，就想去那座废弃宫殿，搞清楚宫殿的主人是谁。”

　　“先皇后？”

　　“是。”

　　容嘉陷入沉思，卫零继续问道：“景玉是被谁杀的？”

　　容嘉并没回答，“宫里总共也就那么点人，你觉得谁会杀她？”

　　卫零眼眸一动，“难道是？”

　　容嘉颔首，“所以她才会这么在意盟会。”

　　“可据我所知，景玉皇后，可是非常凶悍美艳的女人，太后怎么杀了的她？”

　　卫零想起太后和蔼的脸，想象不出来她杀人的样子。

　　容嘉眯眼，并不回答。

　　容嘉盯着她，“为什么要去搞清楚这个事？”

　　“因为景玉托梦给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要我帮她报仇。”

　　容嘉笑了，“你做不到的。你对太后能下手？她对你有恩。”

　　卫零也明白自己做不到，索性换个话题，“你见过奉常面具下的样子吗？奉常到底是何方神圣？”

　　“见过，但是忘了，奉常似乎脸上有一层雾气，就像我的母后一样，除非他想让人看见，否则一般人是无法窥探到他的容颜，即便看到过，也会很快忘记。”

　　“他的来历你清楚么？”

　　“看过，也是阅过即忘。”

　　这会儿轮到卫零语塞了。

　　卫零道：“既然如此，别人对他还有所了解，总能知道一些评价，不可能一点情况都不了解吧。”

　　容嘉细细思考，“奉常是世袭罔替，祖祖辈辈都侍奉于君王，以绿灯、绿烟为信，震慑邪祟，挟制诸侯，历代君王更替后，立刻钦定奉常继任者，一旦奉常登仙，就换下一任。”

　　“那他现在做了多久？”

　　“他好像是建国以来五代奉常了，之前的奉常都登仙了。”

　　卫零有些失落，就连皇帝对奉常了解不多，“奉常有什么弱点？”

　　“你要做什么？杀了他？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即便杀了他，还有继任者，你杀不死的。”容嘉一眼看穿卫零的心思。

　　卫零抿唇，抱膝坐着，埋首低语，“知道了。”

　　容嘉沉默许久，道：“你的剑还在君临阁，你若想取走，随时可以。”

　　卫零：“嗯。”

　　容嘉呼吸深沉，僵硬的回过头去，伸手想要触碰卫零，最后又断然收回，他心里有迷蒙的回想之前触摸她肌肤时的感受，不禁眸色潮涌，暗中独自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