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引》彭喜庆

38、第 38 章

　　卫然低声道：“这韩绮看起来比你还疯。”

　　卫零无语懒得搭理他，猛地往嘴里塞了块肉。

　　太后眉眼微抬，左右环顾，又看了一眼武忠公。

　　武忠公韩鼎清掩面，赶紧也跪了出来。

　　“微臣管教女儿无方，请太后恕罪！”随后准备将韩绮拉回席位。

　　韩绮不管自己亲爹在身边的拉扯，依然慷慨激昂道：“太后明察，卫零有罪，臣女绝无虚言！纵有累世公卿相护，亦不能洗脱罪名！”

　　韩鼎清怒道：“住嘴！”

　　太后看着毫无血色的卫零，“你有什么要辩的？”

　　卫零知道韩绮话里这累世公卿指的就是她爹卫然，早就饿得虚乏的身子此时摇摇欲坠，没有力气去辩驳，赶紧把嘴里的肉咬碎了咽下去。

　　韩绮挺直脊背，手捧奏疏，说话又快又利落：“太后娘娘，她理亏，自然不敢辩驳。她这南下一路，杀兵杀民杀人无数，何止百十余人！可谓浮尸千里流血漂桨！”

　　在座诸人都纷纷看向快要虚脱的卫零，心想，这么个瘦弱的女子，能杀人？

　　韩鼎清此时早就气得面色发白，胸口不住起伏，碍于多人在场，不敢大发雷霆，只能反复瞪着韩绮。

　　卫然和卫零都没有回应，显得韩绮一个人有点尬了。

　　太后见卫零不言语，如此宠辱不惊，实为罕见。

　　卫然给了卫零一个眼神，做口型“装死”。

　　卫零趴在席面上，佯装晕了过去了。

　　太后见状，立刻一挥手：“传太医！”

　　韩绮站起身来，冲上前抓着卫零的衣服，“起来，你装什么？”

　　卫然实在是怕卫零装不下去，出面制止韩绮，“放手！”

　　韩鼎清立刻上前拉走韩绮，“还嫌不够丢人吗？”

　　韩绮指着卫零，一边说一边哭道：“难道杀人犯不丢人吗！为什么说丢人的是我！”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卫零眼皮之下眼珠滑动，想着有完没完。

　　卫然见状怕她露馅，命人直接扶起卫零，让医女在寝殿给她看诊。

　　卫零感觉到女医的几根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随后挑开眼皮，撑开自己的脸颊看了看舌苔，随后就出去了。

　　卫零眯开一条缝，看着外面人影幢幢。

　　太后双手搭坐，眼神平静无波，想着内室的卫零，自己还没看透，于是缓慢开口：“卫大人，你女儿暂时就留在我这里，等康复了再送回卫府如何？”

　　卫然长吁一口气，假装释然：“那就烦劳太后了。”

　　卫零心想，老爹这语气，分明就是把自己抛下后的奸计得逞。

　　脚步声渐起，卫零赶紧把眼皮闭上，感觉到有人坐下，伸出一双轻柔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带着无尽的怜悯和仁慈。

　　卫零突然很想自己的母亲，她缓缓睁开了眼，看着眼前这位美丽温柔的女子。

　　太后的眼神中带着看破世事的空洞和历尽千帆的慈悲，这种眼神卫零从未见过，竟有些害怕。

　　卫零下意识的躲闪太后的眼神，不只是害怕她，也因为自己的心虚，她确实如韩绮所言，杀人无数。

　　太后很是慈蔼，明明年纪看上去还很年轻，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沉稳，她和缓道：“我吩咐人去端了肉羹，你多少用一些，免得饿坏了身子。”

　　说完，就有人端了碗筷上来，卫零虚弱的坐起，太后扶着她：“我喂你。”

　　卫零怎么好意思让太后喂自己，正要拒绝，一抬眼碰上太后的眼波，顿时住了口。

　　好奇怪，她的眼神真如大哥所言，会改变人的心志。

　　太后温声细语：“慢慢吃，吃东西就是要细嚼慢咽。”

　　卫零心头一热，是不是当初太后也是这么教导华镜虚的？

　　她时不时打量着太后，卫零从未被人这样温柔的对待过，边吃边有些感慨，又有些害怕。

　　她一个臣女何德何能？怎么配太后亲自喂东西？

　　她伸手想要接过勺子，太后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叫周围的侍从退下，让她自己吃。

　　卫零吃东西的样子始终狼狈，腮帮子里全是食物，吞咽的有些困难，太后轻轻抚着她的背，“慢些吃，你饿了很久了？”

　　卫零艰难咽下食物，“我习惯了吃得快，怕殿前失仪，所以......我在宴席上不敢动筷子，一直还未吃过什么东西.....这会儿吃东西有些狼狈，太后见笑了。”

　　太后眼中有了一丝波澜，叹了一句，“受苦了，孩子，你留在我这，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再回去吧，已经跟你爹说了。”

　　卫零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太后娘娘，我得了什么病？”

　　太后却盯着卫零的帕子，愣了一会儿，道：“你认识镜虚？”

　　卫零看着帕子，羞赧一笑：“是啊，我们是朋友。”

　　太后颔首，唇角微动，“朋友？他对人都不怎么亲近。”

　　卫零见她满目柔情，却不能露悲露喜，甚至连关心都压抑得恰到好处，攥紧了帕子，三真七假的安慰她，“怎么会呢？他很想念你的。”

　　太后见她演技拙劣，低眉浅笑，“他都告诉你了？”

　　卫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只能将错就错，“是，他告诉我，您是他的母亲。”

　　太后忍不住摸了摸卫零苍白的脸颊，“我知道韩绮为什么这样参奏你，因为你真的毫无心机，”她微笑着说出杀意满满的话：

　　“若是你这话落在别人耳朵里，你是要被杀头的。”

　　卫零差点把玩打翻了，“杀头？”

　　谁这么爱杀别人的头？

　　太后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接起前面的话题，“你的病是五内阴虚，需要调理。”

　　卫零不明白这是什么病，但她决定听从父亲的安排，留在太后这里，便也就不多问。

　　见到卫零若有所思的样子，太后宽慰道：“至于韩绮，你不用太担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毕竟你们都是功臣的女儿，只是今天的风波必然会有些闲言碎语，你不必理会就是了。”

　　卫零依旧是一副乖顺模样：“是，多谢太后照拂。”

　　太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留在我这，挂个女官的虚职，免得内外的人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卫零有些惊讶和感动，“太后娘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太后看着她手上的帕子，“若要解释，就是缘分吧。”

　　卫零忍住心中的热血涌动，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人：“太后娘娘，我要怎么报答您呢？”

　　太后将韩绮送来的奏疏压在手里：“你好好休息，调理好身子，就是报答了。”

　　卫零见她这般关心自己，大着胆子顺着她的衣服往上看，烛光下她的长发有着淡淡的灰色，别着和镜虚一样的牙骨发簪，只是更加精美，她的脸部线条十分柔美，一颦一笑让卫零想到了殿中菩萨，让人心生敬仰。

　　完全不是许砚之说的那种妖女的长相。

　　而且她的脸上满是祥和平静，也没有华镜虚身上那种历经劫难的深深痛苦带来的沉默之痕。

　　卫零吃完之后已经好了很多，起身问：“太后娘娘，那我以后要做什么？”

　　太后垂下眼帘，“你这孩子，真是闲不住的性子，我要为皇帝选后，若你会写字，就顺便帮我看看文书，如何？”

　　卫零见她可亲可近，也笑嘻嘻的说到：“我权当太后娘娘夸我了，不知道娘娘想选怎样的女子做皇后呢？”

　　太后此时正色道：“在我面前嬉笑无妨，若是其他人在，你还是严肃收敛些，一概自称臣，明白吗？”

　　卫零立刻收了笑容，“臣知道了。”

　　太后这才放心，缓缓道：“世间最难的就是两情相悦，我当然想皇帝挑选他中意的女子。”

　　“只是，他目光所及，只有群臣之女，出身要好，品性也不能差，还要考虑两情相悦四个字。”

　　卫零起身，“两情相悦？皇帝喜欢什么样的人？”

　　太后脑海中浮现出容嘉阴鸷苍白的脸，顿时面色一沉：“我也不知道，你去看看我案上的卷宗，也替我掌掌眼。看看你们这辈的年轻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卫零顺嘴说到：“喜欢太后娘娘这样的，温柔又美丽。”

　　太后很是受用，垂眸一笑，“没大没小，该打你的嘴了。”

　　卫零走到桌前，看着上面放着的卷宗，展开一副细细看，里面是绘制的臣女小像，家世，和品性描述。

　　看起来妍媸不齐，描述也有详略长短。

　　太后指尖划过画册，轻声慢语道：“那些美貌的都是使了银子的，那些画的丑的，也使了银子。”

　　卫零对人情世故不甚清楚，“画丑了也要使银子？”

　　太后看着她，颇有深意的说到：“是啊，不想入帝王家。”

　　卫零先是翻看自己的卷宗，奇丑无比，她有点惊讶，看来爹是不想她入宫的！

　　太后莞尔一笑，指着画上的人：“你也看到了你自己的画像，我心想，天底下哪有这么丑陋的女子，于是非要急匆匆召你，看看真假。”

　　“毕竟你爹把你藏得太好了，若不是这次抄家，满京城无人知道有你的存在。”

　　卫零脸色一红，“太后谬赞。”

　　她又看见韩绮的画像，绝美如仙，显然也是花了大价钱。

　　卫零有点明白太后夜宴的意图。

　　“太后娘娘，您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太后不知她为何又夸自己，浅浅绽笑，“为什么呢？”

　　卫零单纯的眼神流露出真诚的善意：“我知道有欺君之罪，要杀头的。他们明明是骗您，您却不生气，还请她们一同赴宴，怎么不算是很好的人？”

　　太后怜爱的抚摸着卫零苍白的脸颊，很是喜欢她：“大家都有苦衷。若非这些功臣良将，我和皇帝孤儿寡母，怎么能坐上这江山宝座，而且我不是君，也治不了罪。”

　　宫变之事，卫零一路都有所耳闻，但具体情形如何，她无以窥得全貌，但从眼前太后所言，像是背后群臣势力汹涌，她只是被迫裹挟。

　　卫零心中又柔软一分，只是这不长不短的一次会面，卫零也暗暗心惊，自己好像被这个温柔美丽的女人俘获，她明白了，不仅是男人，女人也难以抗拒这种骨子里的温柔。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没有倾城容颜，却教人深陷其中。

　　仿若内心所有疮痍都被她缓缓治愈。

　　卫零不自觉又靠近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