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民想害朕》鹤熹

1、第 1 章

　　承安元年冬，元旭之满面愁容走在湖边吹着冷风，内心感慨这皇帝怎么这么难当啊！

　　当初他兄弟斗着斗着措不及防就死了，只想当闲散王爷的他被赶鸭子上架，被迫接手这个烂摊子。

　　大臣不听话，整天阴阳怪气地和他说话，关键是他还听不懂！

　　邻国要趁火打劫，他看着刚嗝屁的大将军，元旭之表情呆滞：我……朕总不能御驾亲征吧？关键是我不会打架呀！

　　面对来刺杀他的刺客，他只能一边跑一边大呼：“救救我！救救朕呀！救驾救驾！”

　　整个勋朝无人不感叹他是个草包——包括他自己。他平生所擅长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给争皇位的几位哥哥们端茶倒水做饭，甚至水平超过御厨得到一众好评，只求等他们上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二是杜撰些八卦话本，以自己离谱的想象力进行更加离谱的创作。

　　至于他后悔什么……

　　他还没想起来就被推到了湖里，不知道凶手是谁。

　　元旭之坠了下去，少年日益消瘦的身躯砸开那层薄冰，掉进了冬日的湖里。

　　他在水里如蚂蚁般翻滚，想往上爬却抓不住岸边的水草，也抓不住高高在上的仇人。

　　他再也无力用疲惫的胳膊追逐薄冰碎开的轨迹，终于一闭眼，沉入了湖里。

　　生命的最后，他想的是：人生后悔者有二，一是因为冬天冻手，没早点写完话本。二是还没找出新糕点缺的那种材料。啊呀呀，希望下辈子，咱真能当个长命百岁的富贵闲人……

　　元旭之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这时他猛一回神，开始疑惑：“我怎么还没死？不对，水里哪来的风啊？”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灌入眼里的不是预想中冰冷苦涩的湖水，而是略微刺目的、像被冰雪冷藏的太阳和冰冷刺骨的寒风。

　　元旭之睁大了眼睛观望四周，入目是在黑色的路上呼啸而过的反光黑白灰色壳子，从晶莹剔透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里可以隐约看见人的影子。

　　等等？这是年兽吗？他们是被吃了吗！？

　　元旭之一个脚滑，树枝微震，砸他一脸雪。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树上，站地脚有点麻，不是很有知觉，不然怎么会掏不出手来抱住树？

　　当他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还是否健在时，入目却是橙色的、毛茸茸的脚，正立在窄窄的树枝上发抖。他想喊出一声“啊！？”来表达自己的疑惑，出口却是不太有气势的一声：“喵？”

　　回应他的不是菩萨娘娘的好心解答，而是树下一声极有震慑力的：“汪！”

　　这狗把树上残留的雪又吠下来一层，淋了元旭之满头。

　　这下元旭之腿更软了，他想尽力抱住树干，却难以操纵四条腿的身体——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变成猫啊！？

　　当树下的大狗再次对他狂吠时，他已无力去思考“我在哪儿？路上跑的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变成猫？”这三个问题。

　　开玩笑，当人时他就打不过狗，指望他用猫的身体打趴树下那个眼神清澈的家伙吗？

　　他决定采用他一贯擅长的缩头乌龟战术，内心庆幸：“还好我在树上，狗不会上树，我等他走开就好了。”

　　他忘了自己也不会下树这个事实。

　　结果又是一阵寒风瑟瑟，天都快黑了那狗子还不回家吃饭，元旭之终于发现就算狗走了，三米的树他作为一只猫也跳不下去啊！

　　他放弃了沉默，开始无能狂怒：“怎么！总有！刁民！想害朕！？”

　　结果出口又是一句细声细气的“喵喵喵~”

　　“难道我只能从被狗咬死、冻死、饿死和摔死里选择一个结局吗？”元旭之忧郁地看向逐渐变得昏暗的天空，愤愤开口，“这便是地狱吗？要拿我平生最怕的东西来吓我？无常大哥！阎王爷！快让我投胎去吧！咱这一生虽说一事无成，但也未尝作恶啊！放过小弟我吧！”

　　“喵喵喵喵喵……”

　　这时一人从远方走开，伴着不苟言笑的声音：“菜瓜？你家长找你，怎么还在玩儿？”

　　狗刚听见他的声音就跑没影儿了，而他看向菜瓜刚刚凝视的地方，眯着眼睛瞅了半天，这才发现一只藏在雪堆里的小橘猫。

　　那猫身上是金色的花纹，眼睛像是从太阳里钻出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浑身只有四只脚和尾巴尖是白的，不知是原本就有的颜色还是在皮毛上开出了雪花朵朵。

　　傅荀安本想离开，给这只猫腾地方，让他放心跳下来，但这只猫看起来不过三个月大，究竟是怎么爬上这么高的树的?

　　元旭之先叫两声，代表对他的感谢，又叫两声，因为他被困在树上，下不来啊！

　　这时他看见树下那人双手向前上方举，似是想要接住他。元旭之看看离自己三米的地面和离自己不过一米多的手，费力操纵着被冻得不太灵活的腿，跳了下去。

　　使劲扒着那男人袖口的衣服，生怕自己掉下去。那人手的温暖隔着沾雪的毛发传递过来，热得他刚才被冰冻的眼泪仿佛要夺眶而出。

　　元旭之打了个哆嗦，头上的雪甩了傅荀安一脸。那人无奈地笑了笑，任凭雪花融化的雪水淌在衣领，摸了摸小橘猫的头，把他轻轻放在了地上，转身向一栋楼房走去。

　　元旭之试着在地上走两步，积雪本身就滑，加上他控制不好四条腿，刚同手同脚走两步，就摔了个仰八叉，扑在了傅荀安腿上。

　　他想让那人别走，焦急地问：“这是哪儿？什么朝代？……”可话出口又是“喵喵喵……”

　　傅荀安看着四条腿不断打颤的猫，担心零下几度的天气这只小猫活不过今晚，犹豫着要不要将它带回去，于是便蹲下来，试探着朝他伸出了手。

　　元旭之想跳上去，但脚再次宕机，就一伸脖子，把脸搁了上去。

　　他听见那人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从头上飘来：“想跟我回家吗？”

　　元旭之偷偷瞄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又蹭了他一手雪水。

　　他被举了起来，和傅荀安对视，那人又问：“你饿吗？”

　　元旭之开始喵喵叫并疯狂点头。

　　饿死朕……哦不，饿死猫了！饿死猫了！这猫肚子里的食物比朕肚子里的墨水都少啊！

　　见男人没放自己下来，也省的自己用猫脚走路，元旭之温顺地窝在傅荀安怀里，感受着热气，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傅荀安转了个弯，掉头向另一个挂着灯牌的地方走去。透过橱窗，元旭之看到了许多色泽鲜艳的瓶瓶罐罐，上面还画着千奇百怪的画。

　　元旭之想问他去干什么，遂喵了一声，本不期待他能回答，没想到那人却开口了：“去干什么？去给你买饭，不然你和我一起吃菜？猫吃菠菜吗？”

　　菠菜？元旭之此生仇敌，他沉默了。那不仅猫不能吃，人也不能吃啊喂！

　　路上元旭之无聊，又抬头打量那人，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下巴连着耳朵那道流畅的线条，没有朝堂上那一堆大臣讨人厌的赘肉和双下巴。

　　鼻子很挺拔，像是一座俊秀的山立在脸上。眉毛……呃，这个角度看不见。

　　眼睛明明和冬天戌时的天幕一样乌黑，偏偏又有满月清亮的荧光。眼睛直视前方的路，眸中是倒映了寒冬的冷。

　　元旭之觉得，这人还挺好看的，起码比朝堂上那群老阴比顺眼多了。

　　看着看着，那人低头和他对视了。似乎当他的目光从积雪移到元旭之身上后，眼神里夹杂的碎冰与风雪都融化了。那人微挑右侧的眉，似是问他：“怎么了？”

　　元旭之低下头，躲开他俯视的眼神——毕竟他当皇上时虽然开始、过程、结局都很凄惨，却从来没有人可以俯视他！他才是在王座上俯瞰众生的人啊！

　　不然爬他头上？算了吧还是怀里暖和一些。

　　他平视前方，面前是黑色衣服，像是充了气一般一块一块地凸出来，元旭之伸出爪子按了按，刚从被按扁的衣服上移开手，那凸起马上又弹了起来。

　　布料看起来很奇怪，摸起来还算舒服，元旭之自诩见过诸多奇珍异宝，穿过各式的锦衣，倒从未见过这种轻薄又暖和的衣料。

　　他又扭头去看街边，路灯亮了，映着寒风中摇曳的树枝，洒下零星黑影。

　　路上的鬼东西在雪色遮掩的黄昏中疾行，像是着急归家的旅人。鬼东西用四个轮子在地上匍匐前进，头上屁股上都长了两个红眼睛，黑色的血盆大口就没闭上过，还呜呜的冒着热气。

　　远方柱子拔地而起，一个个格子冒着灯光，柱子顶天立地，顶端直接与渐黑的天幕连在一起，最顶端的光像是欢送夕阳的星星一样悬在天上。元旭之想起曾今看过的李白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比起山上的亭子，他觉得这才是他此生见过最高的东西。不对，他大约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是他两辈子里见过最高的东西！

　　他在灯红酒绿里无言，他在车水马龙旁，把一个人温暖的臂弯当做此生最朴素，又最华丽的轿撵，从千年前跨越时间的缝隙流浪到了今天，或将在这个新奇的世界奔赴余生每一个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