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与热烈》季华繁茂

13、基于现实的明星与医生交往模型评估

　　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顾城

　　这家店的菜小巧而精致，于知渔食指大动，真的很久没有认真欣赏每一道食物了。她直勾勾盯着桌面，恨不得化身虎鲸，给江百舸表演个一口吞掉一桌子菜，脸上却装出一副耐心聆听服务员介绍的模样。在他们转身的瞬间，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一块虾球塞进了嘴里。
　　味蕾绽放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她眯起眼睛，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饿死鬼吃饭是没工夫说话的，坐在她对面的江百舸刚刚沾了酱汁，抬起头一看，虾球已经被消灭了大半，而嫌疑人正神态自若地端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茶。
　　“味道怎么样？”他问。
　　“好吃，非常好吃。”她粲然一笑，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看来菜品很符合她的口味，江百舸稍稍放心，“时间还早，你可以慢慢尝。”
　　“我干饭很快的，因为……”于知渔明白他的意思，正经了神色，解释道：“你无法确定下一秒还有没有饭可以吃。”
　　江百舸头一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说法，追问道：“为什么？”
　　还是举例子更直观些，于知渔略加思索，回答：“比方说，我值班的时候，刚吃了一口饭，就有病人找我。我只能把饭放在桌子上去处理问题，回来的时候发现保洁阿姨把东西全都收走了。”
　　虽说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江百舸并没有细究，因为白切葵花鸡刚刚上桌了。嫩黄酥脆的皮下藏着白滑甜腻的鸡肉，单凭卖相就足以让这两个人把万般烦恼通通抛之脑后。
　　江百舸用公筷给于知渔夹鸡腿，于知渔笑容狡黠，立马把翅膀让过去，“鲲鹏展翅，大展宏图。江老师，祝你新剧大卖，拿奖拿到手软。”她忽然意识到这些祝愿江百舸早就实现了，又改了口；“还是祝你身体健康吧。”
　　“谢谢！”江百舸被她逗笑了，他把鸡翅放在自己的餐盘里，慢条斯理地咬着。对于每时每刻都要进行表情管理这种病，江百舸属于病入膏肓的类型。
　　在他啃鸡翅的空档，于知渔又狂炫了几大块肉进肚。大半只鸡都是她消灭的，盘子里堆砌的骨头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对比极其惨烈，她狼狈地放慢了速度。
　　“我干什么都是慢慢吞吞的，你放开了吃，不必管我。”江百舸突然出声。
　　“哈哈哈，没有问题。”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主要是她的胃不好，吃得太快太多就容易恶心想吐，需要停下来喝几口茶压一压。
　　最后上了一道汤，于知渔不太喜欢，毅然决然地婉拒了江百舸“尝一口试试”的提议。新沏的大红袍汤色明亮，味道醇和，她喝完一杯又续了一杯。随着美食激发的多巴胺逐渐降解，她整个人重新拘谨起来。
　　话说回来，晚餐进行到这儿，整体氛围还是比较轻松的，他们仿佛偶然相聚的旧友，客气而疏离。
　　他们都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江百舸见她放下筷子，一直对着菜盘的花纹发呆，便试探着唤她：“渔渔？”
　　“啊？”她回过神来，眼中有紧张一闪而过，“怎么了？”
　　江百舸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放到她面前，“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感谢你那天晚上对我的悉心照料。”
　　于知渔甚至没有打开看一眼就直接推了回去，摇了摇头，“之前已经送过很多了。”
　　“都是品牌方赞助的东西，是我害怕你心里会有负担，担心你拒收才那么送的。”江百舸解释道：“我想正式地表达我的感谢，希望你能收下。”
　　“于知渔拒绝：“请吃这顿饭就足够了。”
　　她沉吟片刻，又问：“而且，现在送就不会是负担了吗？”
　　她没有给江百舸说话的机会，接着打了一记直球：“为什么是我呢，江百舸？”
　　她承认是她先动得手，想当然地以为两个单身的成年人之间发生一夜情并不违法。但酒后冲动行事确然不妥，好在她及时止损了。她深刻反思，诚恳道歉，老实认错，火速远离，她试图用冷漠来拒他千里之外，在留观室陪他那晚被她视作是一种赎罪。可很显然，江百舸没有“想当然”，并且还觉得很有趣。
　　江百舸却把问题抛还给她：“为什么不是你呢，渔渔？”
　　甜言蜜语说一辈子也说不完，空许誓言亦不足以让人信服。比起因何爱，他们或许应该搞清楚为何不爱。究竟是不能，还是不想。
　　她直视那双让人沉溺的眼睛，一字一句，诚恳地做了如下阐述。
　　第一，收入方面。江百舸的收入远超于她，如果江湖上盛传的数字208属实，那么他的日薪比她累死累活一个月挣得还要多，收入的巨大差异会导致他们在诸多问题上产生分歧。
　　第二，职业方面。于知渔在医院和实验室两点一线来回奔波，江百舸辗转于各个片场，他们大概率八百年见不到一次面，简直比形婚还要异地恋。
　　第三，生理方面。江百舸所在的圈子里不乏高颜值高学历的漂亮姐姐妹妹（没错，她曾经嗑过其中的一对），她就算长得再好看，学历再高，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众所周知，明星和普通人之间是有壁的。
　　第四，心理方面。她这些天深入了解过江百舸出道十几年来有关“另一半”的采访，他对女朋友的要求随着年龄的增长发生了一些变化，但不管是温柔、可爱还是成熟、聪明，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社恐、自卑、敏感、执拗，平素极其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遇见事情先自我反思，见到人多的地方先绕道着走，更别提面对无处不在的闪光灯和镜头。
　　此外，她在社交网络嘴过许多明星，在现实生活也得罪过许多人（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属于是黑料一挖一大把，主动给对家递刀。
　　她还总结了知识点：“首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认知差异是无法调和的；其次，感情需要维系，网恋不可取。然后，她不信有人会不看颜值但凭感觉就选择一个人。最后，和她在一起容易断送星途。”
　　在她发言的时候，江百舸也始终保持凝望她的状态，认真地听她说话。等她讲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茶润嗓子的时候，他这才低下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虚无缥缈的誓言。如果……给我一点时间，我用行动来驳斥以上四条论据，你愿意接受吗？”
　　于知渔近乎冷酷地回绝了他，显然早已考虑清楚：“不。”
　　“为什么？”他不敢相信：“你甚至不愿意尝试吗？”
　　“江老师，故事的结局是显而易见的，何必白费力气，浪费你我的时间。”
　　“可这只是你推导的答案，不能代表……”
　　于知渔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一共只见过几次面呢？你认识的我，是真正的我吗？而我了解你，也不过是通过那些镜头，画面里的江百舸，也不过是个人设壳子。我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新鲜感又能保持多久？”
　　“我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真心。”于知渔眼神锐利，微微扬起头，“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实现我的人生价值，做我想做的事。不是恋爱，不是结婚生子，也不是被男人宠一辈子。”
　　江百舸欲言又止，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于知渔把他摆在了对立的位置上，这是他来之前没有意料到的。在他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应对时，于知渔问：“轮到你了，江老师。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好奇。”江百舸彻底丢掉冠冕堂皇的标答，道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哪怕这样说会引起于知渔的反感。
　　果不其然，于知渔眉毛一挑，面色不悦。
　　“我并非把你当成消遣。”江百舸说：“该从何说起呢，也许要追溯到四年前的瑞士车站。你害怕我，怀疑我，远离我，又帮助我。后来我远远望见你从山上滑下来，姿态远比阳光热烈。但等我把你从雪地里拉起来，近距离观察你时，你的眼睛里缩着月球的暗面。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也是在你的眼睛里获得了悲向共鸣。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同时存在两种极端的情绪呢。你在渴望什么，又在绝望什么？”
　　眼睛，都是眼睛，他们多么相像啊。
　　开朗的笑容里藏有哭泣的影子，悲伤的泪水蕴含无限欢乐。她的睫毛如同鸦翅扑闪，轻轻振去情绪的浮尘。内心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于知渔轻轻感叹：“是啊……我就是这样一个纠结的人啊。”
　　可惜对待感情竟如此坚定，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如果我让你重新纠结起来，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于知渔的细语喃喃将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轻轻揭过：“纠结是件多么难受的事情啊，江百舸，你真是魔鬼。绝大部分人究其一生都在寻觅自己想要什么，我能有坚定的想法真的很不易。”
　　“我读了许多年的书，我按照我的规划一步步向前走，我绝不放弃。你又何尝不是呢，江百舸？你进娱乐圈打拼到现在，日复一日把自己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不也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
　　“姑且算作是理想主义吧，我一直认为，美好的感情应该是势均力敌，携手而行。如果两个人注定只会成为对方前进的阻碍，那携手的意义是什么？我不认为我是被命运眷顾的那个。”
　　他瞬间泄了气。于知渔懂他，理解他的坚持。
　　尚且存了些小人心思，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他们沉默着起身，于知渔伸手准备开门的那一刻，江百舸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并把她抵在了门上，
　　他低头对上她惊惶无措的双眼，喘息声渐重，像发泄怨气的孩子，像诉说不甘的复仇者，更多的像是在道别。
　　于知渔却坚定地推开了他。
　　她说：“江老师，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