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
-
如果有当年经事的人在场，比如年迈的许婆，听到陆沉鹤这样问，一定会为陈厌叫屈。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质疑陈厌对陆沉鹤的忠心，但唯独你陆沉鹤不可以，否则陈厌那非人的七年算什么，喂狗了吗。
陈厌原本剧烈的心悸一下子跌入谷底，变成了一条灰心的直线。
我当然是。也好像……只能是为你了。
陈厌克制着微微发颤的唇，尽职尽责恭恭敬敬：“当然是，陆先生。”
就这样，表演的很好，跟张落因塔等人无甚分别。
他已经引起陆沉鹤的怀疑了，这样不好。
要像别人一样，做一个没有多余感情的工具人。
或许是陈厌一瞬间被打击到的表情太过外露，让陆沉鹤这般疯魔的人竟然也生出点恻隐之心，他当然知道陈厌之前为营救自己经历了什么样非人的训练，否则像他这样“狼心狗肺”之徒怎么会无端生出一丁点“不忍心”这种东西。
陆沉鹤将手机扔回陈厌怀里：“下车。”
车外空旷，还有不小的海风，陆沉鹤的信息素被吹散了很多，陈厌的肩上像卸下了一座重山。
陈厌刚站稳，切诺基就咆哮着开走了，显示着驾驭它的人还未完全消散的烦躁之心。
这一处寂静无人，到也算不得荒郊野岭，陈厌站着欣赏了一会儿金潮海港那一串远远凝成光球的灯景，然后才打开手机，慢慢给“医生”回了新的信息：
“能尽快吗？我可能撑不了很久了。”
他虽然身体的各项数据都很正常，和其他Alpha相处时也毫无不妥，但唯独在陆沉鹤那面已经开始露出破绽了，自己的Beta身份不知道还能在他面前撑多久。
显示已送达之后，陈厌又如往常一样，删掉了对话。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确认没有什么能引起怀疑的异常后，就开始沿着路边慢慢走着，这一带他不熟悉，他随便挑了个方向，应该总会走到主城区吧。
今晚好像惹陆沉鹤生气了两次，陈厌想着，下次还是要更注意一点，事情没完成前，不能失去陆沉鹤的信任。
现在唯一遗憾的是，陪张落一起去四知堂受罚的事，可能要爽约了。
陆沉鹤开出去一段距离，他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一些，他单手掌控方向盘无目的地开着，另一只手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要验证一些猜想。
“喂，陆狗？这么晚了你打过来有病吗？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对面传来明显不满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背景音里，还有甜腻无骨的呢喃声。接起电话的林坤泽被打断了好事，烦的很。
陆沉鹤打给的是他的私人医生兼损友，林坤泽。
他面无表情地说出在陈厌手机上看到的那串眼熟的数字，然后问：“这是林医生的号码吧？”
林医生，指的是林坤泽的父亲，有着加港军方势力背景的科研狂人，林南夫。
“卧槽，你是真有什么大病吧！半夜就为了找我验证我爸的手机号？”
陆沉鹤的怀疑得到了验证。
林坤泽在那面继续嚷嚷：“今晚你在我酒吧里大闹了一场，烂摊子还是我收拾的，这笔账早晚要找你结……”
陆沉鹤听他这么说，毫不在意：“先记着，等我收拾完萨锡背后的人，一并算给你。”
林坤泽调侃：“我垫资记账可是要收利息的，九出十三归，陆少爷。”
别人听了可能要骂他一句穷疯了吧，雁过拔毛也不不能往秃了里薅。
陆沉鹤只是说：“随你。”
“或者，拿你那只看得紧的Beta来顶账怎么样？我还没见过像他那样……勾人的Beta，你不知道酒吧的常客里有多少人对他有兴趣。”
林坤泽看热闹不嫌事大，索性将之前陆沉鹤不知道的事情都抖搂了出来。他怀里等着他宠幸的Omega听到他提到一个Beta时露出这样暧昧的笑容，假装嗔怪地挠了他一下，有点争宠的意味。
陈厌每次陪陆沉鹤来酒吧的时候，都能引起酒吧里一堆人的侧目，只不过之前，陈厌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陆沉鹤身上，而陆沉鹤，他这样高级的Alpha根本不屑去在意别人的目光。
“我敢说，他来了，我每桌酒水都能多卖两打。”
陆沉鹤笑意里的寒冰不遑多让：“是么，给我份名单，我来验验这些人的眼珠子。”
“不是吧哥们，一个小弟而已，你还舍不得了？”林坤泽旁观者清，企图让陆沉鹤清醒清醒，他最近对陈厌的在意有点……超越一般的主仆关系了。
陆沉鹤还是冰冷的嗓音：“名单。”
“草，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我就……”
陆沉鹤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代表着，下次两人见面，他是一定要见到这份名单了。
林坤泽握着被强行切掉的手机，脸色有些难看，自己这是贱啊，干嘛开这个活阎王的玩笑，陆家老宅里的人的例子在前头摆着呢。
但他也没在意，拢了一下胸前被Omega扯开的衬衫，抽出几张大额纸币递给旁边的人，带上无害的笑容：“走吧，你过界了。”
说完没有去管身后人瞬间苍白的脸色，直接推门离开了。
陆沉鹤打了个右转弯，名单的事要在意，但他更在意的还是另一件事情——已经得到验证的猜想。
高级军医林南夫，和陈厌，怎么会扯上关系呢？
林南夫那个级别的医生，别说普通的富商权贵，就是陆家和他曾经呆过的黄家这种有些政治背景的，都不一定能轻易约的到。
而陈厌的社会关系，已经不是简单二字能形容的了，能和他有直接关系的人，寥寥无几。
当初陈厌出山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真真是一张白纸。后来这人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百多个日夜，陆沉鹤好多次都在想，这张白纸也挺好的，至少会由自己来涂写、描绘、弄脏、蹂躏至褶皱不堪……甚至最后丢弃，不必借他人之手。
是一个暂时可以信任的人。
之所以是“暂时”，也不过是因为陆沉鹤自己不相信“永远”而已。
林南夫和陈厌，他只能猜到唯一的联结点可能是自己的母亲，罗夫人。陈厌也是她留下的人。
陆沉鹤对她的感情很复杂。
罗夫人从来不提及自己来加港之前的过往，陆沉鹤出生之后，有一段时间她对陆沉鹤不闻不问——她忙着跟陆永昌的原配争宠夺爱。她来看陆沉鹤的时间还没有照料他成长的许婆的时间多。
陆永昌，就是那个她宁愿舍弃大陆的一切，凭借一腔恋爱脑追随而来的彼时的加港富贾，陆沉鹤生物学上的父亲。她为他私奔而来，甚至都不能被冠以陆姓地称为“陆夫人”，她也强撑着倔着性子说过：我这罗氏很好，我不在乎。
后来陆沉鹤长大了一些，罗夫人也逐渐对他生出了一些爱怜之意。许婆跟他说毕竟是母子连心，罗夫人还是在意他的，小小的陆沉鹤当年竟然也信了。
但是他很快发现，罗夫人依然是把自己当做争宠的工具。在同一件事情上，只要陆沉鹤的表现不及原配的两个儿子陆晋曜和陆晋佑，罗夫人就会歇斯底里地指责他、怨恨他、甚至长时间地冷落他，不来看他，仿佛她自己没有生过这样一个孩子。
罗夫人最开心的时刻，大概就是陆沉鹤确认分化成顶级属性的Alpha的那一天。他的属性检测高于原配的两个孩子，是陆永昌最优秀的一个后代，罗夫人觉得，自己上位的时刻就在不远处了。
彼时的罗夫人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刚分化不久、还在高热难退中煎熬的陆沉鹤，温声安抚他：“宝宝，不痛。宝宝，不痛。我知道你是最勇敢最好的孩子。宝宝，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那是陆沉鹤对罗夫人最后的一点温柔印象，那一天，她将“我不后悔”四个字说了无数遍。可能也是因为那天罗夫人罕见的慈母之意，让陆沉鹤后来即便内心抗拒，也愿意凭这点温柔记忆，听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话，陪她一起去黄家替陆家送个礼。
但他没料到，这一送……就是七年。
而罗夫人自己的命运，也终结在这七年中的第二年。
陆沉鹤握着方向盘的手蓦然攥紧了一下。
真可惜啊，一代风华佳人罗枝枝，加港上流风韵交际花，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陆沉鹤不习惯“妈妈”这个称呼，他小时候很少见到对方，后来长大后相处，他更习惯见面直接开口，话题直奔重点不和对方称呼寒暄。在外人面前，也和别人一样，叫她罗夫人或者罗枝枝。
可她还为自己留了一批人手和财产，陆沉鹤也很难恨她，没有她的提前筹划，自己在见到陈厌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陈厌……陆沉鹤眸光闪烁，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这个人。
罗夫人、军医林南夫、陈厌……
没关系，他总会查清楚的。
陈厌，你还是，再留在我身边一段时间吧。
在我挖掉酒吧那些人的眼睛之前。
陈厌沿着路边兀自走着，盘算着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然后他看到路边的树根下，窝着一只看起来很虚弱的小奶猫，湿漉漉的眼睛充满惶恐，柔软的叫声让人心动。
陈厌很惊喜，微笑着快步走过去，在距离对方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了，他慢慢蹲下身，看着这只小生命。它的妈妈可能就在附近，陈厌不想污染了它身上的气息，这么柔软的小东西，缺了妈妈的护佑，肯定难以成活。
果然，没一会儿，一直灰褐色花纹的大猫就跳了出来，它弓着背，瞳孔扩大，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冲着陈厌露出尖锐的爪子和犀利的低吼声。看陈厌没动弹，母猫迅速叼着小奶猫的后颈，钻进了灌木丛中。
陈厌微笑着看它们离去。他在隐屿山的时候，看到过好多种动物无数次演绎这样的画面了。但慢慢的，他又有点失落：我也想你了……妈妈。
陈厌是陆家的家生子，他的妈妈是陆家老宅的女仆，他小时候听母亲说过一次，她是跟着罗夫人从大陆过来的，好像是罗夫人来加港不久，难以适应，曾经在大陆罗家陪着她的那些人，有一部分后来自愿跟了过来，这其中，就有陈厌的妈妈，周娜，一个Omega。
所有人都以为周娜很不喜欢陈厌，他出生时，父亲不详，让当时的周娜在陆家受了好一阵子的嘲讽，以至于给孩子登记的时候，她直接给起了个“厌”字做名字，至于姓氏嘛，她想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可能是姓陈吧？”。
但其实只有陈厌知道，母亲并不讨厌自己，这是母亲和自己的秘密。
周娜无数次在私底下和自己道歉：
陈厌，对不起，妈妈不能光明正大的爱你，妈妈有任务；
陈厌，妈妈原本打算给你起名“逸”字的，妈妈希望你一生顺遂安逸，可是要瞒过陆家的眼，妈妈只能装做很讨厌你；
陈厌，你看到罗夫人的儿子了吗？大陆的罗家很希望他能回去，妈妈以前也是罗家的人呢；
陈厌，妈妈其实也和你看的动画片里的飞天特工一样哦，妈妈在大陆罗家的时候也是很厉害的神秘人呢；
……
这些属于他们母子二人的私密时光，被包裹在独属于周娜的甜梨味的信息素里，成为后来陈厌每每想起都能带来经久暖意的秘密。
在陈厌五六岁时，周娜发现了他隐隐显露出的高智商和超忆力，她第一时间不是惊喜，而是担忧。那晚她私下告诫陈厌：宝宝，你要藏好，陆家不安全，不要让自己成为特立独行的那个。
陈厌不懂陆家有什么风险，但每次周娜叫自己“宝宝”，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他完全按照周娜的要求，掩藏自己的天赋，牢牢记住周娜的那句“宝宝，你要藏好”。
后来，周娜好像变得很忙，有了很多陆家意外的事情占据了她的时间。陈厌每次见到她，她都有不同的事情交代给自己：
陈厌，对不起，没能好好陪你，但是最近确实太忙了；
陈厌，你看到陆沉鹤了吗？妈妈的任务是要带他回去，你说那个孩子怎么那么难接触呢……
陈厌，妈妈可能要出一趟很危险的任务，要是回不来……你帮妈妈看着点陆沉鹤；
陈厌，妈妈好像受伤了，完不成任务了，好难过啊，明明妈妈一生都是最佳标兵的那种人呢，嘻嘻，不难过啊，宝宝；
陈厌，帮妈妈把陆沉鹤带回去吧，大陆那面妈妈撑不回去了，但妈妈也不想留一个烂尾的任务……
陈厌，事关陆沉鹤的话，不要掩藏自己的天赋，去带他走；
陈厌，宝宝，对不起……
陈厌十岁时，周娜走了。他只记得自己一个午觉起来后，周娜的房间空了，其他人只说她突发疾病没抢救过来，陈厌都没来得及见到她最后一面，但陈厌懂事地什么也没问。
陈厌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看着陆沉鹤。
为了周娜的遗愿，他也一定要看着陆沉鹤。
蹲在路边的陈厌有些失神，眸子里不知不觉氤满了水气，他强撑着睁大眼睛不敢眨眼，希望眼睛里的水气被这热夜的海风快些带走蒸发掉。
陆沉鹤无目的地开着车，没发觉自己打了四个右转向又回到了刚才陈厌下车的地方。算了，都到这了，干脆把人一起带回去吧。但他没看到陈厌的人影，只能开车多绕了些路，看看路边行走的人是不是陈厌，但就是……不打电话。
深夜，海港附近的人本来就少，陆沉鹤很快发现了孤零零蹲在路边的陈厌，那人看起来很落寞。
这一晚上，陆沉鹤看到了好几种状态的陈厌。
车开过去，陈厌好像在出神，直到尖锐的刹车声停在陈厌的后面，对方好像才反应过来。
陆沉鹤落下车窗：“上车。”
陈厌惊诧地转头，他完全没想到陆先生会回来接自己。他转头地动作有些急，陆沉鹤只觉得有一道晶莹的水痕在路灯柔软灯芒地映射下，顺着陈厌脸庞的轮廓线蜿蜒而下。
晚风、路灯、孤单的身影、水红的眼眸……十足的破碎感，仿佛等待着人去将其收拢规整，小心保存。
陆沉鹤闭上眼睛：林坤泽没说错，勾人。
陈厌小声疑惑：“陆先生？”
陆沉鹤睁开眼，又说了一遍：“陈厌，上车。”
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棱角。
陈厌刚坐上副驾，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抚上了他的脸，陈厌慌张之间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陆沉鹤的拇指摩挲着陈厌眼尾的那一抹红晕，低声问他：
“陈厌，怎么还哭了呢？”
作者有话说第7章 第7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