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繁日如遮》洱羽

2、第2章

　　陈厌的脚边横竖躺着萨锡的几个保镖，他肩膀轻微上下起伏的幅度显示他还在平复喘息。

　　陆沉鹤叼着烟，叫他：“陈厌。”

　　陈厌正站在那里挽着衬衫的袖口，夜店里的晃来晃去四处招摇的灯光，他的脸被依次映亮暗下去。

　　明明灭灭之间，叫陆沉鹤心烦。

　　陈厌闻声转头看过来，陆沉鹤嘴里的香烟没有点燃，陈厌以为他在找打火机。

　　打火机……在刚才脱掉的西装口袋里。

　　陈厌规规矩矩地绕过沙发走到酒桌旁边，弯腰想拾起地上的衣服。

　　没想到陆沉鹤顺势直接坐在了矮桌上，原先蹂躏萨锡那张肉脸的脚，在陈厌俯身的同时无预兆地移到地上的西装上。

　　陈厌第一下没拉动。

　　他又稍微用了点力气，拉第二下。

　　陆沉鹤坐在那里，依然踩着地上的衣服。但包裹着他大腿的西裤明显撑了一下，他的肌肉在发力。

　　这是……故意不让陈厌捡了。

　　地上的萨锡还在哀嚎咒骂，陆沉鹤好似没听见似的，偏头反而问了陈厌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怎么不翻了，这么乖？”

　　陈厌：……

　　他反应过来陆沉鹤指的是刚才他借力直接翻过沙发，飞踹对方保镖的那一下。

　　陈厌心里懵懵的：这不是情况紧急么，难道当时还要讲文明懂礼貌先说一声对不起麻烦了？

　　看来他也不是想点火，就是纯粹想……讽刺自己。

　　就还是，没原谅自己。

　　陈厌低身恭敬地问他：“陆先生？”

　　等他吩咐。心里还是默默叹了口气。

　　但陈厌忘了，在那之前，他跨坐在萨锡腿上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衬衫下摆翻了上来，那一个借力飞身直接将他整个细腰都暴露了出来。

　　上面肋骨那里是假正经的衬衫，下面胯骨那里是伪绅士的皮带，再下面是蓄意伤人的长腿和板鞋，就独独中间这一小截白白的皮肤露了出来……

　　陆沉鹤当时闲适地坐在那里，欣赏了全部。

　　陈厌那一下的张力，连带着腰肢和肌肉的伸展，让他想到豹子蓄力奔跑时腰腹部分的静态帧。

　　草，那么细。

　　张落在旁边观察着周围，也听着两人的对话。

　　但他听的一愣一愣，这都哪跟哪。

　　陆沉鹤的思维跟话题跳的厉害，他是真跟不上。

　　也难怪以前陆沉鹤评价他：也就身手和块头还可以。

　　但张落也挺高兴的，好歹是夸自己的，而且自己又不靠智商吃饭，要脑子干什么。

　　但他马上就听到陆沉鹤不带感情的声音：“张落。”

　　他也摆上肃然的神态：“陆先生。”

　　“脑子呢？”

　　刚才是不带感情，现在是冷的要命。

　　陆沉鹤虽然是在和他说话，眼睛却还是跟刚才一样，睨着陈厌。这让张落的压力小了那么一点点。

　　“对不起，陆先生。”张落后背立时浮了一层冷汗。

　　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明白之前陆沉鹤让陈厌去勾引萨锡的意图。

　　甚至还提议给萨锡找个貌美的Omega过来。

　　以至于陈厌被两个保镖围攻的时候，他才刚刚反应过来。

　　要是对方带了枪的话……

　　张落不敢想下去了，恭恭敬敬地垂首：“对不起，陆先生。我会去四知堂领罚。”

　　陆沉鹤咬着烟坐在那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张落凭借这么多年跟在陆沉鹤身边的经验，大概地猜测，这次算是过关了。

　　他咽了咽口水，好悬。

　　陈厌听到张落要去四知堂，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惊讶。

　　但这点细枝末节的情绪波动，没能逃过陆沉鹤的眼睛。

　　他抬起踩着衣服的右脚，搭在左膝上，手肘架在膝弯处，一幅大马金刀放肆地坐姿。

　　左脚下，是蠕动扭曲的萨锡。

　　二层卡座这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整个酒吧里竟然没人过来围观，甚至连安保人员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不正常。

　　萨锡还在咒骂嚎叫，陆沉鹤完全把他晾在了那里，不谈生意，也不问影响，更没担心如何善后的问题。

　　仿佛脚底下就是个无生命的踏脚凳。

　　他看着楼下热舞躁动的人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周身开始散发出他独有的属于顶级Alpha霸道的信息素的味道。

　　这说明，他在烦躁。

　　陆沉鹤在烦躁。

　　站在他身侧的陈厌意识到了这一点。

　　陆沉鹤这种层级的alpha是可以轻松收放自己的信息素的，连张落这种远逊于他的普通alpha都能做到的事，除非他自己不想保持理智。

　　换句话说，陆沉鹤是故意的。

　　一时间，这一方天地里，弥漫的全是陆沉鹤的威压。

　　张落是alpha，陈厌是beta，按理说，受到的影响都不该太大。

　　陆沉鹤还是不说话，但信息素的味道却是越来越浓烈。

　　浓烈到……陈厌逐渐有些不适。

　　在分化后的陈厌的理解里，大部分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的味道都是单一的，比如五大三粗的张落，他的信息素就是咖啡味的；还有陆沉鹤的私人医生，他的信息素是清淡的海盐味。

　　但是陆沉鹤，他有些让人捉摸不清。

　　陈厌分辨不清他到底是什么味道，或者说，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神秘和不可抗的强势味道。

　　他闻过陆沉鹤檀香味的深沉，乌木味的神秘，极少极少显现的香草味的柔软。

　　今天的他，陈厌分辨不出来……

　　但这些陈厌是不能说的。

　　他是个beta，他应该扮演好一个闻不到味道、分析不了味道的beta。

　　他就快要成功了，但是现在还不行。

　　陈厌掩饰着不稳的气息，胸膛起伏的幅度较之前更大了点。

　　太靠近陆沉鹤了。

　　他在陆沉鹤身侧，想悄悄向后退一步。

　　陈厌的脚还没来得及抬起来，陆沉鹤骤然伸手抓住陈厌的胳膊往前一拉，力道大到陈厌一个踉跄，重心不稳跪倒在他腿边。

　　陈厌的一只手，慌乱中本能地扶在了陆沉鹤架起来的大腿上。

　　膝盖着地时发出“咚”的一声。

　　听起来就很疼。

　　但更难受的是，猛然一下地靠近，陈厌像直接陷入了信息素的深潭，瞬间没顶的感觉直接裹挟着他，差点失态。

　　“去哪里？”陆沉鹤的声音听不出感情。

　　陈厌赶紧把手拿下来，看向陆沉鹤，想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他发现陆沉鹤并没有看自己。

　　这给了陈厌掩饰自己的余地。

　　从刚才他出手抓人到现在自己跪伏在他脚边，这人一直看着前方。

　　如果陈厌在陆沉鹤的正面，就会发现，他的眼眸，根本没有聚焦。

　　是一种思考的状态。

　　烦躁的思考状态。

　　好像他已经知道了某些事情，但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一样。

　　陈厌以为，是地上的萨锡的原因。

　　“去……给陆先生找打火机。”陈厌的理由，能够自洽。

　　陆沉鹤听到他的解释，嗤笑一声，原本盯着虚无的眼睛重新回过来盯着陈厌。

　　陈厌的衬衫解开的第三颗纽扣的位置，胸膛露出一片，轻易地能看到他不稳的呼吸幅度。

　　陆沉鹤松了钳制陈厌胳膊的手：“还没缓好？”

　　这是嫌弃他退步了？

　　今晚的陆沉鹤实在让人猜不透，陈厌觉得可能是自己刚才的行动也没有让他满意。陈厌思考着说：“对不起，陆先生，我会和张哥一起去领罚。”

　　陆沉鹤对他的这个提议，同样没做评价。

　　只那边的张落听的心惊胆战。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先生今天是故意刁难小陈。

　　过了一会儿，陆沉鹤踩着地上的萨锡缓缓起身，才对陈厌说：“起来吧。”

　　陈厌起身退到一边，给陆沉鹤留出离开的路径。

　　陆沉鹤转身站定，没给地上的死狗一个多余的眼神。他咬着那根未点燃的香烟，悠悠地说：

　　“五个月前吞掉的货和钱款，我要你一周之内全吐出来。”

　　“当然了，这次的合作照旧。萨锡老板人很大方，主动要在刚才谈妥的价格上再减30%，我很满意。”

　　“孟汶湾那边的海关和港务署，萨锡老板也不用担心。我这人心肠好，看不得老年人东奔西走，你的暗线全部拔除换了我的人，也别折腾了。”

　　“我替你操这份心，感不感动？”

　　陆沉鹤趁火打劫，大刀阔斧地又砍了萨锡一刀。他嘴里咬着烟，笑得很低沉。

　　地上的萨锡呜哩哇啦地用本地话骂了一通，他不明白自己的势力是怎么一下子翻车倒台，到了陆沉鹤手上的。

　　“这次的合作款，明天就会到你账上。就当是……萨锡先生的养老钱了。”

　　其他的，没有了，全部被陆沉鹤的势力吞吃掉了。

　　走之前，陆沉鹤留下一句话：不要觊觎你不该拥有的东西。

　　这是说给萨锡的。

　　但陈厌觉得，这句话说出来警告自己也不为过。

　　陆沉鹤走出卡座，活动了一下脖子，仿佛在这里陪这条老狗太久，有点累。

　　他站到二楼栏杆前，又停留了一会儿。

　　陈厌和张落跟在他后面，耐心等着他。

　　陆沉鹤没有收敛自己，还在散发着狂妄的信息素。同样的，也在散发着……魅力。

　　在一楼他们位置的正下方，一些受到影响带着迷乱和爱慕神态的omega开始慢慢有意无意地往这面聚集过来。

　　另一部分受不住威压的alpha自然就移去了舞池另一边。

　　陈厌看到下楼的楼梯出口那里已经站了两三个装作喝酒聊天的omega了，个个都很出挑完美。他们的眼神时不时向这里瞟着，带着迷恋，想着等下能不能趁陆沉鹤下楼的时候，来一场“意外”邂逅。

　　陈厌略微低头敛了眼神。

　　但陆沉鹤从二楼另一个方向的私密通道，直接离开了。

　　走之前，张落还有点同情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眼巴巴望向这里的omega。让你们失望了啊，小美人们，你们陆哥是从来不会给别人喜欢他的机会的。啧啧，暴殄天物啊。

　　要到停车场时，陆沉鹤向陈厌伸出手：“钥匙。”

　　陈厌微微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把车钥匙交给陆沉鹤。结果陆沉鹤反手就扔了给张落：“开车去。”

　　张落倒是很意外，他兴奋地说：“今天我开保时捷？！草，牛啊，保证马上就来。”他接过钥匙跑的很快，以前这是陈厌的专属权利，他生怕陆沉鹤下一秒就反悔。

　　这意味着，等下陈厌要自己开着张落的切诺基回去了。

　　周围安静无人，只有陆沉鹤和陈厌两个站在这里。

　　停车场很空旷，陆沉鹤身上信息素的味道淡了不少，也收敛了不少，压迫感较之前封闭的酒吧内减轻了许多。

　　陈厌觉得自己能应付的来了。

　　“张落要去四知堂的时候，你想问什么？”

　　陆沉鹤的声音响起，问的却是陈厌意想不到的问题。

　　没想到自己当初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完全被陆沉鹤捕捉在眼里。当时自己略微张了下嘴，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

　　张落当时反应迟钝，受罚是应该的。

　　自己当时想问什么呢？

　　“没什么，陆先生。我没想问什么。”

　　陆沉鹤搭着陈厌的肩，弯腰盯着陈厌的眼睛。

　　陈厌的喉结动了一下。

　　陆沉鹤冷笑了一声，轻易看穿他的不诚实。张落适时开车过来，陆沉鹤没再停留，直接上了车。

　　其实，是想问的……

　　陈厌发动汽车，切诺基引擎轰鸣。

　　想问，你原谅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