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又重阳》penitence

2、重逢

　　十年后，时光流转至郾城。这座边陲之城位于黄沙遍布的荒凉之地，四周山丘与沙漠交织，仅有的几处湖泊绿洲宛如沙漠中的明珠，郾城便坐落在这样一片绿洲的附近。作为楚国与齐国的交界之城，郾城时常受到边境蛮夷的侵扰。

　　近三年来，战争的阴霾笼罩着郾城，除了守城的士兵之外，城中的居民主要是妇孺和来往的商队。由于楚国与齐国之间终于爆发了战争，郾城的平静被彻底打破。齐国率先发动进攻，使得郾城的防守形势变得岌岌可危。这一消息迅速传到了上京，引起了朝野的广泛关注。

　　摄政王府内，庭院外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影士来到书房门前，轻敲房门，“进。”

　　楚陌放下手中的边关奏折，轻吐一口气，“知道了，本王让你查的那件事可有结果？”他淡然挑眉，语气中透露出丝丝不耐烦。

　　此时，福泽新送来的雀鸟在楚陌的手中欢快地鸣叫着。
　　影士单膝跪地，垂首禀报，“王爷，属下调查到齐国确实与南夷有交易往来。然而，这些交易似乎仅限于市井商品、绸缎、奴役和商贩等，并未发现其他异常。”

　　“可上一次检查商品货物时，属下发现了一种奇怪的图腾。它既像蝎子又像虫子，但因属下一时无法确定，想要再次察看时却已了无痕迹。不过，属下敢保证，那图腾属下曾经见过，甚至有些眼熟。”

　　楚陌听后若有所思，“蝎子又像虫子？有意思。别查南夷了，去查南疆吧。估计能查到咱们想要的东西。”他的声音清冷而严肃，带着些许愠怒。

　　“是。属下这就去办。”话音刚落，一道残影便消失在庭院之中。

　　楚陌凝视着五国地图，现如今五国只剩下齐国和楚国，还有南夷。
　　突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敲了敲桌子，“秦影。”

　　“属下到。”秦影应声而答。

　　“盯着我们尊贵的太后娘娘，本王可不想她发疯坏了我的大事。京中的事情交给你了。”楚陌紧握奏章，声音懒散而清冷，仿佛一切如常，但耳语间亦定人生死。

　　“请王爷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秦影坚定地回答。

　　突然间，秦影想起了一桩重要的事情，转身向楚陌禀报，“王爷，中河流域涝洪水再次泛滥。依照往年安排已排遣工部水司，屯田及其地京兆尹前去修缮堤坝、开仓赈粮。但属下最近收到情报，丞相向太后请谏更换了往年负责此事的总督。殿下看此事是否需要盯紧一些？”

　　“盯着吧，李望峇那老家伙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楚陌低语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
　　郾城外围城，一片荒凉景象。
　　房屋破旧不堪，断壁残垣，仿佛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摧残。遍地都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血流成河，染红了大地。原本清澈的小溪也被染成了黑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在这片人间炼狱般的场景中，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声音微弱而凄凉。身受重伤的士兵，却依然顽强地拖着自己的半身向前匍匐前进。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绝望，“娘，我想回家。”

　　哀求声此起彼伏，令人心痛。

　　越阡走进郾城，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五味杂陈。这座曾经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的都城，如今却变得满目疮痍。

　　衣衫褴褛的人们四处流浪，有的缺胳膊少腿，沦为乞丐。生活状况极其悲惨，令人不忍直视。

　　越阡走到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面前，递给她一块饼粮。妇人抬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颤抖着接过饼粮，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这一幕让越阡心中感到一阵酸楚。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阵骚动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群人疯狂地涌向他，争抢着他的包袱。
　　“那个人有吃的东西！”
　　“公子，你救救我们！”

　　流民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一个乞丐甚至和那位妇人发生了撕扯，争夺她手中的饼粮。
　　越阡见状，急忙将包袱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来此处，这里有很多！”
　　一群饥饿的人们瞬间将目光投向他，越阡将包袱抛向远处。

　　这时，他赶紧扶起那位妇人，不料她手中的饼不小心滑落，在地上滚了一下。
　　只见妇人赶紧将饼拾起来，紧紧地揣在自己怀中，喃喃自语道：“太好了，阿宝今晚有东西吃了。”看着妇人高兴地抱着孩子，越阡心中不禁一阵心酸。

　　眼看着自己的包袱被疯抢得差不多了，越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拎起包袱准备离开。

　　然而，转身回看那位妇人还在唤着孩子，叫他醒醒要吃饭时，他突然觉得不对。
　　他快步跑到妇人面前，妇人一直叫他走开别碰她的孩子。越阡摸着孩子的脉象，心情沉重地告诉妇人：“回天乏力，请节哀。”
　　妇人仿若没听见越阡话语，呢喃自语道，“阿宝他只是困了，睡着而已……”

　　越阡转过头来看着周围的哀鸣和百姓们痛苦的呼救声。
　　一时间，他突然明白了在皇子监读书时太傅讲的“人间炼狱”的含义。郾城曾为何到如此境地，那些掌权之人都在做什么！？

　　一路走来，一切目睹都犹如刀割血流，痛彻心扉。
　　突然间，一阵嘶马声传来，“快跑！有敌人来了！快跑！”

　　人群开始四处逃窜、叫喊着救命的声音此起彼伏。
　　“是楚兵！大家快出来！策陵军来了！！”欢呼声突兀响起与之情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混乱而又悲壮的画面。

　　领兵之人骑着高头大马，高声长呼，“大家放心所有伤员百姓，我们都会给大家安排居住和粮食。”不一会军队士兵便开始了转移伤员和百姓，随着军队往南城转移，南城驻扎地。

　　“你们将百姓和伤员往柯城转移，登记好百姓和死亡的兄弟们。北城那边帮他们立个碑，还能查得到名字的就记下来到时候回京方便记功。”为首说话的男子，看着年纪也不大，说话倒是很沉稳。皮肤有点黝黑，五官端正，话语间尽显少年意气。

　　“属下明白，请秦恒将军放心。”
　　临时驻军营地一侧派发生活用具和吃食，吩咐以当地百姓为先。
　　“这边一个一个来，大家别争。”

　　越阡自然不出意外被以为是伤员带了回来，他此趟更重要的是赶往上京耽误不得……
　　他得找个机会溜走。

　　秦恒正要转身离开，便看见要从队伍里鬼祟准备离开的越阡。
　　“等会，那个，没错，就是你，过来。”

　　越阡刚走到秦恒面前，“扣下他！”突然两侧士兵一下将他扣住。
　　“你！不是楚国人？”
　　秦恒缓缓走至他面前，谨慎停留与他相距一丈半。
　　越阡血液凝结，飞快调节姿态，迅速下跪请罪。怎么看出来的，他手心里不由得开始冒汗，牙关咬紧。
　　如果在这被发现……
　　他袖口里紧贴皮肤的暗针，划到指关节处。

　　千钧一发之刻，营外传来阵阵马蹄声，乌泱泱的大军，旗杆上飘扬着楚国鲜红的貔貅样式旗帜。
　　头首乌黑汗血宝马之上，男人身着银白色盔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内底暗金色的战袍，上面绣着复杂的蟒纹，每一道纹路都仿佛在讲述着古老的故事。

　　战袍的领口处，则挂着一串由黑曜石制成的护身符，散发出深邃的光芒。腰间束着一条宽大的皮带，其上悬挂着一把精致的短剑，剑鞘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宝石，令人不敢直视。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双深邃的眼眸，犀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与伪装。

　　一阵马蹄声停，沙砾随风扬到在场将军士官脸上，同样也让越阡减少了此刻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低着头，只能听见士官与秦恒传话，砸在他头顶。
　　“秦恒将军在哪？”嘶马鸣叫，士官跑进来高声询问。

　　秦恒随即迎上去，单膝下跪，“属下在！”

　　“你就是秦恒，左策陵骠骑将军？”士官站定居高临下看了眼秦恒，再次确认。
　　“属下正是。”

　　楚陌勒马转身，马蹄踩进污泥，抬起落下间，泥点扬起落在越阡的素衣上，深色素衣早已尘土满身，但泥点溅落，却格外刺痛眼球。
　　离越阡仅堪一寸，他抬头便能看到那个恨之入骨的男人。
　　而士官下卫扬声而至，打断了越阡手指尖微微颤动，“将军，这位便是摄政王殿下。”

　　话音落下，全校场将士百姓如浪般依次跪下，行礼。全军复诵，经久不息。“参见摄政王殿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有越阡，他转而微微抬头，微微偏身，用人群挡住自己动作，疯狂与癫狂在他眼底一闪而过，此后持久而来的是暗藏汹涌的恨与交缠的兴奋。

　　他跪在他的马下，他一如往昔，只是如今风水轮流转。

　　但那个名字，长念如新。

　　是他在药谷风吹日晒，冬冷夏热，濒临绝境时。
　　是他在死血林，刻满一千两百棵树。
　　是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名字。

　　“楚陌。”
　　在乌泱泱千岁淹没的波涛里，他使性谤气道了句。

　　“好久不见了，摄政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