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春朝》椿井吟

4、初闻新夫

　　月光透过窗棂与桌上灼灼的烛光交相辉映，光阴影流转下，那男子修长的身姿似梦境般逐渐显现在身前。

　　他的眉眼清峻，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望着卫昭懿的一双眼眸似有柔光：

　　“他人只是谈及付公子，你怎能确定说的是我呢？”

　　那低醇清缓的语调带上了点调笑意味，微微侧头似是十分好奇眼前之人的回答。

　　“我不曾认识付姓男子，而这个流言也是在这一个月内传出来的。你我大抵相识也不过在此之中，彼此的死亡又有着关系。八九不离十了……”

　　说到此处，卫昭懿看着眼前男子一副老实样，顿时涌上了想逗弄他的心思。她低头笑了下，而后对上付温珏的眼神，付温珏却被她那传递的溢满闪烁的光华的眸子烫得收回了目光。

　　“再者，若情夫是你，那我行苟且之事似乎听着倒像有几分情有可原。”

　　付温珏似是没想到面前人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话，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只是将背负的双刀解了下来放在了桌上。

　　卫昭懿看他木讷的样子虽深觉有趣，但眼下还有事情未说清，神色回正道：“不同你取闹了，言归正传，你是何身份？”

　　“长盛镖局的镖师。”

　　卫昭懿沉思几许，不解地开口道：“皇宫纪律严明，按理说我没有机会同你打交道，你可对我还有印象？”

　　付温珏轻轻摇了摇头：“我只记得皇家有一批货物要送往滨州，那时我接到上头的指令刚要动身……醒来后就得知我已经死了。”

　　“运送皇家货物原该是朝廷中人负责，为何你会收到指令？”

　　“长盛镖局明面是安都中最大的镖局，但却是依附于圣上，服从于朝廷的调遣，也大多是权贵者们的雇佣。”

　　卫昭懿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诧异地问道：“那你们运送的货物可是堆在库房中？”

　　“大部分是，但也有一些贵重物品另当别论。”

　　卫昭懿联想到自己脑海中最后记得的场景，如她所料，那日卫元姝遣人将她击晕后卫昭懿最后看到的就是库房所在。

　　“那日可是设宴为北瞿使臣接风的日子？”

　　付温珏再仔细回想，最后点了点头。

　　一切就说得通了，卫元姝不满卫昭懿出席宫宴，将她引出并于半路设伏，而后将卫昭懿藏匿于最近的也是极少有人进入的库房中，但没想到阴差阳错下被那日恰是付温珏一行镖师运送的日子。

　　或许付温珏和卫昭懿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认识，而后就开始传了俩人苟且的流言，而散布谣言者谁，怕是只有知晓她踪迹的卫元姝了。

　　卫昭懿将心中的猜想告知了付温珏，付温珏的眉头也随着卫昭懿的话越皱越紧，良久不语。

　　“应该不会如此简单。若是二公主散布流言，那不也是等于告诉众人是她在宫宴那日将你藏匿于库房之中吗？她没有道理为了呈一时之快而将自己的手段暴露在大庭广众下。”

　　“我不是没想过这点，只是除了她想必也没人会知道我在库房之中。”

　　付温珏看着卫昭懿不得其解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为何你觉得我俩传出私情一定是在库房之中呢？”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那之后还有联系？”

　　付温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卫昭懿，只见卫昭懿想到不想一下直接反驳道：

　　“不可能，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我人前的性子软弱，也不会干出私见外男之事……”

　　说道此处卫昭懿对上了付温珏那双道不明情绪的眼眸，反应过来道：

　　“你不会真以为我们真是那种关系吧？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你我相识至多不过一月而已。”

　　“……”

　　卫昭懿叹了口气：“现下了解到的的信息太少，加上你我记忆丢失，怕也难得出个结果……”

　　她的手一拂，恰好碰到付温珏摆放在桌上的双刀，相碰的那一瞬卫昭懿却感觉她的手比那寒刀还来得凉，身上冰冷的温度仿佛时刻在告诉她还没活过来的事实。

　　她看向和她一样状态的付温珏道：“不知你父母是否已经知道你身死的消息，你有没有想过回去看看他们？”

　　付温珏的脸上露出了让人看不清情绪的神色，半晌，只听见他微低着头说道：

　　“我父母早就不在了。”

　　卫昭懿闻言沉默几许，才用着玩笑的意味说道：“我比你情况好一点，我的父亲还活着。”

　　“真是如此吗？”

　　卫昭懿怔了怔，脸上的笑凝固了些，转而成了苦笑。

　　她的父皇多年来都不曾向她献上过所谓的爱护，而是将他作为父亲的责任转换成寥寥的教养嬷嬷，也从未在乎她孤身在这深宫可曾受过委屈，却只有在考虑和亲人选时才忆起她来。

　　世上真正会为她感到心痛的可能只有母亲了吧，可是就连母亲也早早抛下了她。

　　“也许吧……”

　　付温珏的眼睫垂了下来，似是不想让眼前的人看到他眼里那生了恻隐的痕迹。良久转头看向窗外，淡淡地说道：

　　“我父亲原来是镖局的总镖头，他在一次走镖中出了意外，我母亲后面也跟着殉情了。”
　　“虽然他们早逝，但我的师兄们，也就是我父亲的徒弟，他们都对我很好，只是道长说了我已经被人发现死亡，可能他们现在也知道了吧。”

　　卫昭懿心下为他庆幸尚有人记挂着，笑了笑又转而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怎么死的？”

　　“如果让以前的我来想这个问题会很简单，我会觉得我和我父亲一样都是在走镖中身亡的，毕竟干我们这一行都是在刀尖上舔血。但道长说我的死亡和你的死亡有关联……现在我也没头绪了。”

　　“现下我在宫里的日子也是在刀尖上，只恐害我之人会继续出手……”

　　卫昭懿没再继续说下去，起身将桌上的烛火熄灭，准备回到床上休息。

　　但烛光灭的那一瞬间，付温珏依旧矗立在她身前那颀长的身影让她反应过来一件事：

　　“你要睡在哪里？”

　　借着月色倒映在在殿内残存的光辉，卫昭懿瞥见眼前那个少年望向她的眼眸中的柔情，他轻扬起唇浅笑，亮得却比那月光更魄人。

　　“是你说的有危险，我自然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卫昭懿看着他此时的脸庞，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幅画面，画面中的清俊的男子与眼前人重叠起来，心下不自觉的悸动，但那画面转瞬即逝，想要重温却再难捕捉。

　　她好像真的丢了一段很重要的回忆。

　　“镖行中有六戒，其中一戒，便是戒镖物离人。”

　　卫昭懿被她说成镖物也不恼，反而觉得有趣，心中绷紧许久的心也松了些：“你自己听听你说的像话吗？”

　　付温珏温和一笑，将桌上的双刀拿起，从兜中掏出一个环准备套上他的左手，张扬一笑道：“你就放心睡吧，再怎么着还有我呢，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卫昭懿看着付温珏戴上了那手环，身形又似隐匿在这浓墨的夜色中，只余下空无的月色，因为他的消失而连带上了凄清，衬得殿内更加孤寂。

　　如果她还有以后，她会一直记得这一晚。

　　那晚月光明灭，稀星照耀，她第一次感觉到久居深宫的自己并不孤独。

　　因为卫昭懿知道，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付温珏在默默守护着她。

　　一如旧日。

　　——
　　回宫后的第二天，卫昭懿的殿苑热闹不减。

　　除了有几个娘娘出于礼节带着孩子们前来探望以外，还有就是卫昭懿同父异母的几个兄弟姐妹。

　　可若要说自小没刁难过她的，就只有大皇子卫承奕和三公主卫清沅。

　　大皇子为人端正，谦逊有礼，勤于国务，自小对卫昭懿也颇为关照，卫昭懿虽不常同他走动，但也是较为敬重这个兄长的。不论能力或出身都让人难说二话，他是未来的储君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只是不解父皇迟迟没有立储。

　　而卫清沅就是和韦韶宜齐名的安都二宝之一，与卫承奕同是皇后所出。天生良善，她身上有一种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感觉，皇宫上下无人不对她赞赏。

　　两人是一同来看望卫昭懿的，但两人走进来时卫昭懿明显感觉到两人脸上的神色同以往不同，多了几分道不明的复杂在里头。

　　“妹妹别动，好生安息便是。”

　　卫清沅看到卫昭懿欲起身相迎的样子忙扶着她坐了回去。

　　卫昭懿朝卫清沅浅浅地笑了下：“哪用这么小心，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卫昭懿看向卫承奕，却见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卫昭懿捕捉到了他这一异样。

　　“兄长，可在烦恼何事？”

　　卫承奕晃过神来，看着卫昭懿的目光却多了几分躲闪。

　　卫清沅见此解释道：“妹妹，刚才我们来时，听闻父皇已经下诏了。”

　　卫昭懿闻言，心下明白了七八分：

　　“可是和北瞿和亲有关？”

　　卫清沅点了点头，声音逐渐降低：“北瞿大王子暴毙，但父皇和北瞿国主商定还是让你嫁过去，且就定在一月后。”

　　卫昭懿似是了然于色一般，淡淡地应答了一声。

　　一个月后卫昭懿她有没有活着还说不准呢。

　　眼下话还没说完，卫清沅又郑重地说道：“妹妹可知，你要嫁的人是谁？”

　　“是谁？”

　　“北瞿二王子铎朔，而且他已经抵达安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