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美小纨绔手拿救世剧本》一朵泡泡鱼

22、雨夜

　　十年前，魔神降世，浮光剑派一夕覆灭，门下数千名弟子化为一抹残魂。

　　那是一场惨烈至极的战役，乃至很多年后依然是修真界一大禁忌，令无数修士谈之色变，惶惶不可终日。而作为那场大战唯一的幸存者，楚清离关于它的记忆却少之又少。也许是不慎磕伤了脑袋，也许是楚秦夫妇的刻意为之。他只记得，一觉睡醒之后，他被送到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伯伯家里。
　　这位伯伯也姓楚，模样与他阿爹有七分像，性格却一点也不一样，不但为人靠谱稳重，也不会抢小孩子东西吃。嬢嬢就更好了，她是个温温柔柔的江南女子，眼里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比唱歌还好听。

　　身为一宗少主，楚清离自然也是众星捧月的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不幸的是，从小到大围在他身边的都是些师叔师伯，不是看管他修炼就是督促他背书，严厉古板令人咂舌。好不容易有两个什么都顺着他陪他玩闹的长辈，他觉得幸福极了。
　　他正一手捏着一个鸡腿吃得欢快，微微抬眼，一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小少年在门扉后悄悄探出身子，睁圆了一双乌黑的眼珠，好奇地看着他。

　　嬢嬢笑着招呼他：“阿琛，快过来。”
　　被叫阿琛的小少年犹豫了一瞬，低着头一步一步挪过来，红彤彤的脸上挂着腼腆的笑。楚清离很热情地同他打招呼：“你好呀！”
　　楚明琛愣了一下，本来就红的脸变得更红了：“你、你好。”

　　这是他和楚明琛第一次见面。

　　小男孩不像小女孩那样可以夸夸辫子衣裳什么的，楚明琛在楚清离脏兮兮的花衣裳上打量了一圈，视线落在他腰间那柄熠熠生辉的暗华上，眼睛亮晶晶道：“你的佩刀可真好看啊！”
　　楚清离于是解下来递给他，语气也不免骄傲起来：“好看吧?它叫暗华，是我爹给我做的，回头我让他也给你做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

　　　＊

　　夜色已深，邻屋的小榻上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阮夫人关好门窗，轻轻叹了口气，两个孩子疯玩了一天，已经睡得很香，可纵然心中万般不忍，她还是叫醒了他们——魔族的人已经找到这里，他们今晚一定得离开了。

　　“阿娘，我们为什么老是搬家啊?”楚明琛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裹，讷讷道：“我倒是没什么，但是阿晏说学堂对面卖的酥酪很好吃，他还没有吃够呢。”
　　她愣了一下，旋即笑着打趣道：“是因为酥酪好吃吗?我看是因为卖酥酪的小娘子生得俊吧。”

　　那时候楚清离年纪小，脸皮也薄，被人戳中心事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现在想想，那真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因为太过珍惜，恨不得把每一句话，每一天发生的事都深深印在心里，也正是因为这样，连痛苦竟也格外深刻。

　　浮光剑派覆灭，楚秦夫妇以元神生祭十方鼎，魔神陨落，他的心腹很快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楚伯伯带着他们东躲西藏了几日，两个孩子平日虽然顽皮了些，但好在都很明事理，因此只是老实跟着并不多嘴。一天夜里，他们留宿的山洞吹进好大一股冷风，楚清离被冻醒了，他缩了缩自己的小身子，有点懵。
　　师叔师伯们说了，修士体内的灵核经过修炼，可以运转灵力，抵御饥饿寒冷疼痛这些凡人所不能忍的负面作用。可能因为他的灵核比较厉害，所以体质在同龄人中也一向是佼佼者，即使是六岁和阿爹去极寒之地那次，他也没觉得这样冷。好在晚膳后他溜出去捡了一堆树枝，此时正好可以拿来生火取暖。

　　他轻手轻脚掀起被子，却见伯伯和嬢嬢正坐在不远处，都没有睡，嬢嬢微微垂着头，淡淡的火光点亮了她腮边的泪痕：“魔族的人还会再追来的，我们带着阿晏再逃又能逃到哪去呢?不如……”
　　“不……浮光剑派遭遇了如此祸端，可见仙门中早已混入了魔族奸细……”伯伯的声音中满是痛意：“我已答应了楚兄，阿晏绝不能再出事……”

　　楚清离已经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他捏紧了被角，强忍着没有出声，可心里已经乱成一团：浮光剑派已经……没了吗?那他的阿爹阿娘，师叔师伯……他不敢再往下想。

　　他浑浑噩噩跟着楚伯伯逃了几日，处境日益艰难，好几次差点被魔族发现了踪迹。阿琛一直喊饿，他看到楚伯伯分明已经很累了，可还是提着剑带了几个馒头回来。楚清离看着那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咽了好一通口水，最后还是没有吃。他把那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整个揣到怀里，想，也许阿琛跑累了还会饿的。

　　他还有灵核，有灵力，他撑的住。

　　很快，上天又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魔族的人又一次发现了他们，他竭尽全力地向前跑，突然，他眼前一黑，重重扑到了地上。深秋的雨水是冷的，冷的人四肢发麻，他挣扎着想立刻爬起来，却发现，他早就已经没有力气了。

　　这种经历太过陌生，伴随着记忆中某种难以言说的剧痛，一个恐怖的念头瞬间浮现在他脑海，他的灵核，已经，没有了。

　　雨下的似乎更大了，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痛苦积压了太多太多，已经远远超过他所能承受的范畴。心死之后，便只剩麻木的寂然。就在这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
　　漆黑厚重的雨帘中，嬢嬢慢慢倒下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那支泛着冷光和血色的箭簇，殷红的鲜血浸透了她淡蓝的衣裙，也刺痛了楚清离的双眼。

　　楚伯伯正立在他身前，他胸前也插着一记冷箭，大片的血迹缓缓绽开，看起来触目惊心。他没有理会，只是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妻子。
　　嬢嬢含着泪看向他，她的目光依旧那么温柔。可是，为了一个几乎素昧平生的孩子，她离开自己恋恋不舍的家，失去自己安稳幸福的生活，甚至失掉了自己的命——她真的不恨吗？不怨吗?
　　不可能的。

　　山洞很静，楚清离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这一路上，他一直没敢去看楚明琛面上的神情。人在极度绝望无助的时刻，因为太过不知所措，反而生出一种自欺欺人的希冀。幻想这一切也许只是一场匪夷所思的噩梦，梦醒之后，一切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可是他还不能睡。
　　嬢嬢是他害死的。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向后看去，楚明琛哭了太久，已经没有泪可以流，他双眼通红，脸色阴沉的可怕，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可他们都知道，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都是我的错。”话音未落，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了下来，楚清离没有抹去，而是解下暗华，递到他面前：“我愿意给嬢嬢偿命。”

　　暗华被打飞出去，楚明琛双手揪着他的衣领，厉声道：“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楚清离被他揪的身形一晃，他什么也没做，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楚明琛能狠狠打他一顿，或者干脆用暗华给他个痛快。可是楚明琛只是用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半晌，他嘶哑道：“我只想要我的阿娘……”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极冷，近乎咬牙切齿道：“扫把星，你这个扫把星！”
　　楚清离被他重重推到地上，像一只破破烂烂的木偶，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他没有被人说过这种话，不知道扫把星是什么意思，只是一遍一遍小声重复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楚明琛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中满是绝望的死寂：“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是啊。”他也觉得自己讨厌，喃喃：“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十年来，这样的梦境他已经历过无数次，嬢嬢被鲜血浸透的衣裙，楚明琛冰冷通红的双眼，被闪电划破的漆黑夜幕。
　　这一切仿佛都在质问他：“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他把年幼的自己困在那个充斥着绝望痛苦的雨夜，整整十年。

　　有人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泪，他恍然睁开眼，顾辞渊怔怔看着他，那双素来古水无波的眼珠里，竟难得盛了一丝关切的神色。

　　“梦魇?”
　　“是啊是啊。”楚清离点点头，忍不住凑近他，“我梦到有十几个姑娘抢着做我老婆，吓死了吓死了，可惜你不在，不然可以分你几个。”
　　“……”

　　这本是一句随口说说的玩笑话，可顾辞渊却半点没被打趣到，反而略略皱眉看着他：“你连睡梦中也想着这种事情吗?”

　　哪个男人没做过升官发财娶老婆的美梦?不过，像顾辞渊这种人跟正常男人显然还是有区别的。楚清离眯了眯眼睛，笑道：“我们顾兄不愧是正人君子，连娶老婆这种好事都能如此淡定，佩服佩服。不过，你不要和我说你没有梦到过，我不信。”
　　顾辞渊移开目光，却没有反驳。

　　“我就知道，你一定也梦到过的，对吧?”楚清离笑容满面地凑上去：“不知顾兄心中属意的是哪位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