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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心悸 ...

  •   赤水郡,青云宗。

      水木清华,山明水秀,处处好风光。

      熹微的晨光渗出云层,仿佛在天际远远勾了个金边。楚清离抬起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向下望去:“到了到了,哎不对过了过了。”
      前面的顾廷之正手忙脚乱地御着剑,闻言没好气地问道:“到底是到了还是过了?”

      楚清离根本不敢看:“……不重要了,先下来再说。”
      闻言,顾廷之捻了个诀,几番颠沛流离急转直下绝处逢生之后,两人总算落到地面上。

      虽然落得不太稳当。

      楚清离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亏得一旁的顾辞渊托了一把才勉强站住脚,揉了揉直冒金星的眼睛,咆哮道:“顾廷之,你的御剑术是炼丹老师教的吧?!”
      顾廷之收好拾锦,也气吼吼道:“这么嫌弃我,你干脆跟顾辞渊御一把剑好了,跟我挤什么?”
      “什么话?”楚清离假笑着揽过他的肩膀,一本正经道:“这种小事,怎么好意思麻烦顾兄呢?”
      顾廷之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正如那伙计所言,青云宗虽然规模不大,但院内陈设错落有致,颇有格调。只是摆设再好又有何用?光看门中弟子面上这副神色戚戚,仿佛大限将至的衰样,就可以知道青云宗目前的形势有多不乐观了。

      青云宗的宗主名唤江渡,生得一副清俊眉目,端庄有余,大气不足。倘若传言非虚,那他的相貌风度比起那位“玉面修罗”可是差得多了。当然,这种话他是决计不会说的。

      许是见他几番打量却迟迟没有开口,顾辞渊也不客套,相互一礼,便询问起“玉面修罗”的来历。

      江小宗主无声叹了口气。这一叹,就叹出许多不为人知的陈年旧事来。

      原来,那“玉面修罗”名唤江曜,二人虽说同门同姓,身份境遇却天差地别。师兄江渡出身普通天赋亦平平,师弟江曜不但贵为掌门独子,而且天资超然,精通药理之术,一时间风光无两。可好景不长,在他兄弟二人某次外出历练之际,江曜竟被一伙仇家设计掳走,再送回来时,不但身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连灵核也被生生挖去了。

      “从那之后,师弟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拒绝和任何人交流,整天窝在药圃里,摆弄他那些花花草草。一时之间,宗门内外的百般赞美变成了明枪暗箭,连我有时候也会想,他为何不能翻开这一页?难道当真要一辈子一蹶不振下去吗?”

      人人都喜欢于逆境中焕然重生的勇士,可是,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如果非是亲身经历,又怎能真正做到感他人所感,痛他人所痛?而那种足以将人活活撕碎的痛苦,屈辱,不甘,又岂能是一句轻飘飘的“从头再来”可以一语带过的?

      顾辞渊摇头道:“谈何容易。”
      楚清离则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是啊,我早该知道……若是师弟能平平安安地待在宗门,即便种一辈子花也是好的。如果没有后来的事……”
      他深吸了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才继续道:“后来师父年纪渐长,师弟经此变故,他只好属意于我。我知道,我天资愚钝,不能堪此大任,可我又担心,若将此权旁落他人,我便再难护他周全。可我没想到的是……”骤然停住,眸中是一抹显而易见的痛色:“师弟他……他竟然毒杀了师父和师娘。”

      万万没想到,江氏夫妇竟是死于亲生儿子之手,众人心中俱是一阵惊涛骇浪。楚清离的见解却颇为独到,看来江曜在那时就已经在偷偷炼毒了,不,或许更早。而他毒杀江氏夫妇,想必是一时气血上涌的愤怒之举。既是泄愤,又怎会轻易夺人性命?青云宗宗主与其夫人灵力绝对不弱,又怎会轻易毒发身亡?莫非这其中还另有什么隐情?

      不过,他虽对江氏夫妇死因存疑,但见到江小宗主如此伤心,只得按下不表。那边的顾廷之却沉不住气了,眉头一皱,反问道:“你抢了人家的父母,又来抢人家的宗主,难道还不准人家怨恨吗?”

      江渡先是被他劈得一怔,旋即厉声道:“可是我根本毫无此意!若是能将师弟找回,便是要我将这宗主之位拱手让出又有何难?”
      楚清离适时打断道:“且住,亡羊补牢,悔之晚矣。就算令师弟现在回来,也只能在我渡仙宗的地牢里了此残生了。”

      江渡深吸了一口气:“……我知。抱歉,是我失礼了。”他抹了把脸,那模样看起来当真是疲惫至极,但还是打起精神道: “师弟没有灵力,只要可以避开毒针……不过他向来行踪不定,我们要如何引他出来?”

      楚清离却道:“这有何难?他与你积怨已久,咱们不妨开个庆功宴,歌颂你个七七四十九天。他心中嫉恨,定会出面作乱。”
      江渡的面色明显不太好看,但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颇有些无奈:“实在不行的话,也只好如此了。”

      顾廷之低声哼道:“这种损办法,亏你想得出来。”
      楚清离嘻嘻地回他:“怎么样,聪明吧?不要太嫉妒我哦。”

      *

      顾廷之正在院中擦剑。

      一阵恶心黏腻的感觉从背后传来,他转过头,迎面看见一个奇丑无比的邋遢大汉,正一边挖鼻孔,一边冲他嘿嘿傻笑着。他嘴角抽了抽,忍住吐出隔天早饭的冲动,抬脚踢飞。
      做完这一切后,他回过头骂道:“楚清离,你这都做的什么丑东西?”

      哇!!
      好刺眼!!
      什么东西!!

      矗立在不远处的依旧是那棵平平无奇的梨花树,可树下的景致却已截然不同。云波缭绕中,数位佳人款款而立,妩媚娇艳有之,清冷脱俗者有之,楚楚动人者有之。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恍若人间仙境。顾辞渊被环绕其间,微微蹙眉。

      顾廷之看了看那群亭亭玉立的少女,又看看那只正在地上进行某种蠕动的邋遢大汉,彻底怒了:“这不公平!!!”

      “嗯,我也觉得不公平。”楚清离从他背后负手走了过来,挑起一边眉,奇道:“这些傀儡虽然没有自己的意识,但是对于他们喜爱的事物,居然会进行本能的依恋和攀附。”

      顾廷之:“说人话。”
      楚清离微微一笑:“傀儡也是看脸的。”
      顾廷之:“……”

      顾辞渊远远看过来,楚清离不由得勾起嘴角,拍拍手道:“好了,姑娘们。”

      “我宣布,宴会正式开始。”

      傍晚时分,院中突然刮起一阵诡异的冷风。风痕所过之处,数只傀儡的颅内传来轻微的碎裂声,炸开一抹小小的血花。
      楚清离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没偷工减料,不然傀儡脑袋里爆出的就是棉花石块之类的了,简直惊悚。

      暗处的三人一眼不眨地盯着,只见院中江曜施施然落座,平静地与主座的江渡对视,微笑道:“江宗主。”
      江渡面如死灰道:“师弟,你当真如此恨我?”
      “恨你?”江曜轻声反问了一句,似乎觉得很奇怪似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该恨你的人,不是已经在地狱里等你了吗?”

      “你杀了师父,杀了师娘,杀了那么多人。我已经救不了你……”江渡无声吸了口气:“你杀了我吧。”
      似乎是被他这副模样惹恼了一般,江曜的声音陡然转厉,在模糊的夜幕中,显得尖锐刺耳:“我的好师兄,你现在哪件东西不是从我那夺去的?你以为,我会在乎你这条贱命吗?”

      “一把年纪了,还搬了几个孩子当救兵。”他冷笑了两声,语气又恢复一贯的从容淡漠:“废物。”

      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三人相视一眼,从天而降。

      看清了来人,江曜懒懒支起下巴,调笑道:“哟,苦命鸳鸯?”
      顾辞渊不明就里,顾廷之也一阵摸不着头脑:“你骂谁呢?”

      楚清离只恨不得把脸埋到地缝里去,见状,江曜脸上的笑意更深,却佯装诧异道:“怎么,还没追上?”
      楚清离忍无可忍,咬牙道:“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江曜笑容不变,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神情几乎称得上慈爱:“好啊,若是你们能从我手上全身而退,我就……”

      说到就字,寂静的夜色中突然响起突兀的“喀嚓”一声。

      那是一枚近乎透明的冰针,顾辞渊在半空中折断了它。而后,他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不得不说,这样的顾辞渊,其实有些可怕。
      江曜挑起眉,丝毫没有诡计被拆穿的尴尬,反而赞许道:“眼力不错。”

      “那,试试这个。”

      话音落下的刹那,空中骤然刮起漫天针雨,冰冷彻骨的寒意无孔不入,滴水成冰。
      而那些闪着冷辉的银针似乎有了生命一般,一会如天女散花般纷纷落下,一会又变成一条冷光闪闪的银蛇,张着血盆大口向他们袭来。

      顾廷之一边上蹿下跳躲避那些尖锐呼啸的银针,一边嗷嗷叫道:“这下非被扎成筛子不可!楚清离,想想办法!”

      楚清离脑海里立刻涌出一个想法:幻象。
      想到此节,他摸出一张符咒,咬破食指划下几道血迹,手腕一翻迎风甩出:“镜花水月灭,返璞归真来!去!”

      那张符纸极薄极柔,却正好克制了银针刚直锋利的特性。每当银针快要刺下之际,它总能贴着针尖巧妙避过,但他所掠过之地,那些锋芒毕露的银针却只能化成一团银色泡影。不消片刻,那样庞大恐怖的银阵,居然被一张小小的符纸打散了。

      那符纸正如鱼得水着,突然,它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打着转窜回楚清离的袖中。阵法消散,只余下用作阵眼的三枚,似银似金,在夜幕中闪烁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华光。

      顾廷之愣愣道:“那是什么。”
      “针魂。”楚清离面色微沉,甩出两张疾行符,喊道:“分头跑!”
      顾廷之没被他贴过符,边跑边喊道:“你往我背上贴的什么鬼东西?!”

      楚清离边跑边想,要死要死,居然碰上这种邪门东西。

      针魂,上古魔神锻造之物,蕴含着不同于灵力的另一种强大力量,而且可以自由追踪猎物,麻烦得很,一定要有上品灵器格挡才行,所以他并不担心另外两人。而暗华虽然是一品灵器,但跟了他这么个没什么灵力的主人,只能勉强算个兵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死马当作活马医,楚清离咬咬牙,抱着暗华一阵鼓励洗脑,向后甩出。
      身后传来一阵断金碎玉的金石相击之声,他心中一喜,还没喜完,一阵冷冽的寒风倏然而至。

      “……”

      果然没挡住!
      避无可避,楚清离索性闭上眼,等待利物穿心的一刻。

      这一刻等的委实有些久了,他正诧异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剑鸣。

      神剑清珏!

      楚清离勉强平下心绪,不对,针魂共有三枚,如果清珏护住了他,那顾辞渊……?!

      无星无月的夜幕中,一袭染血的白衣自半空中翩然下落。顾辞渊半阖双目,面上露出极为难忍的痛苦之色。楚清离一把接住他,心中涌起一阵几乎要将他活活撕裂的剧痛:“死疯子,你给他下的什么?”

      “没什么,只是会让你这位眼力甚好的心尖眼瞎几日而已!”伴随着几声低低的轻笑,一袭紫衣渐渐淡去,遁入夜色之中。

      *

      楚清离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睛,问道:“痛吗?”
      顾辞渊摇了摇头。
      他的眼皮很薄,滑滑的凉凉的,手感极好,楚清离没忍住又揉了揉,状似正经道:“那痒吗?”
      顾辞渊又摇了摇头。

      顾廷之在一旁看了一会,恍然大悟地露出一个“还可以这样”的表情。顾辞渊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避开他跃跃欲试的爪子。

      楚清离这才收回那只手,道:“不痛也不痒,却能在顷刻之间夺去人的视觉,当真是闻所未闻。”
      顾廷之已经联络宗门请求增援,不过,这毒若是江曜自创,就算是药王殿长老亲来,恐怕也是无计可施。

      他略一沉吟:“宗门内可有药圃?”
      江渡微一点头:“请随我来。”

      楚清离刚要跟上,顿了顿,试探道:“那我走了?”
      顾辞渊点点头。

      顾廷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渐渐走远的楚清离,虽然很想跟上去凑热闹,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又说不上来。
      “不对啊顾辞渊。”他苦思冥想了一会,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你和楚清离同时遇险,清珏剑不是应该优先挡在你前面吗?”

      顾辞渊闭着眼:“它认错人了。”
      顾廷之:“……啥?”

      角落里,清·天下第一神剑·珏发出一声弱弱的哀鸣。

      园中无人,惟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时值盛夏,各种奇珍异草随风摇曳,长势喜人。碧波荡漾的小池边上斜斜长出一枝梨花,温婉晶莹,玉雪可爱。

      江渡轻轻拂过那枝梨花,眼里流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这里便是我师弟精心培育的药圃了。”
      楚清离环视了一圈,也觉得心旷神怡,发自内心赞许道:“这位江前辈当真是位风雅之人。

      他转过来,嘴角浅浅噙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江宗主多和我说一说您这位师弟的往事吧。”

      *

      顾廷之问:“你在煮什么?”

      原本美如圆月的扇面被熏得乌黑,楚清离张口吐出一团诡异的黑烟,没好气地道:“看不出来吗?解药!”

      “哦。”顾廷之撇撇嘴:“想不到你还懂些药理之术。”
      “不懂。不过……”他晃了晃手里乌漆嘛黑的团扇,满不在乎道:“解个毒而已。他能研究出毒药,我自然也能研究出解药。

      “吹牛。”顾廷之嘴上不信,心里却十分好奇。他试探着揭开盖子,刹那间,一阵令人无法形容的恶臭铺面而来。他急忙捏紧鼻子,面色大骇道:“这东西是人喝的吗?”

      虽然楚清离已经笑着关好盖子,他还是嫌恶地在鼻尖狂扇一阵,这才劫后余生般道:“还好顾辞渊没有味觉,不然喝完你这锅东西,非吐个三天三夜不可。”

      听到这句话,楚清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灼热的气息绕在鼻尖,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很想问些什么,顿了顿,还是忍住了。

      不出所料,面对顾辞渊所中的天下奇毒,渡仙宗的药师均表示束手无策。楚清离不愿为难大家,便主动揽过了配制解药的重任,从早到晚泡在药圃里。
      每次看着顾辞渊喝尽碗里的汤药,他都会照例问一句“感觉如何?”“眼睛有没有好一点?”“我在这能看到我吗?”这种小问题,期待有奇迹发生。然而,大多时候是没什么感觉的,顾辞渊只是轻轻摇头,答“没有”。

      又是一碗汤药灌下,看着顾辞渊垂着那双没有神采的双眼,他心中一颤,故作轻松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低下头,微风传来他发上的花香。顾辞渊怔了怔,胸口出现一阵陌生的、难以言说的震动,他有些不知所措:“……心悸。”

      “心悸?”

      总算有些异于“没有”的其他回答,楚清离有些欣喜,又有些疑惑:“可这里面也没有能影响心脉的药草……”
      顾辞渊淡淡道:“许是我感觉错了。”

      顾辞渊在屋内凝神打坐。

      人在失去视觉的时候,听力会变得尤为灵敏。
      他听到了楚清离的声音,就在几十米开外的药圃,园中有花瓣簌簌落下,也许落在他的腰际,也许落在他的发间。直到万籁俱寂的午夜,他沿路打了一路的哈欠,最后倚着门框懒懒问他:“今日感觉如何?”

      他回答:“一如昨日。”

      翌日是一个明媚的艳阳天。

      顾辞渊正准备喝药,舌尖触及汤碗的那刻,他微微皱眉,出声唤道:“楚晏。”

      他说这话的时候,楚清离正坐在窗边,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翻阅一本不知从哪淘来的古旧医书,若有所思地嘀咕什么,手里还捏着一把药草,正闲闲嚼着,闻言回头道:“怎么了?”

      顾辞渊道:“……好苦。”

      “很苦么?”楚清离跳下窗棂,三两步窜到他面前,伸出食指沾了一点尝,又立刻呸呸地吐掉,肯定道:“嗯,果然很苦。”

      他目光下移,正正对上顾辞渊那双不能视物的双眼,令他惊奇的是,那双本该空洞无神的眸子,竟然绽出了比从前更加熠熠夺目的光彩!
      他有些怔愣,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欣喜道:“顾辞渊,你能尝出味道了?!”

      顾辞渊点点头。

      楚清离不明真相,只当是汤药的苦味激出了他的味觉,得意扬扬道:“你能尝出味道还是多亏了我吧?”
      即便勉力克制,顾辞渊的唇角还是不由得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他轻轻地附和:“嗯,多亏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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