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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画地为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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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奶家的大门临街,旁边是叔婶家做生意的门市房,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走动的人影。
收到徐嘉与的信息,我打开大门,穿过门房,走进院子,左侧位于整套院子中间的房子,是我们家之前的旧宅,现在空置,门前堆满了从前面门市房里扔过来的垃圾。
记忆里的杨树被伐了,房子也矮小、堆萎的没法和印象里的画面重合。
一种熟悉但破败的气息,令人心生不适。
我尽量不看旁边,顺着右侧细窄小路,往院子深处走。
最后面的房子是爷奶住的,小叔结婚后占去了一半。
所以现在,东侧是爷奶家,西侧是小叔家。
经过窗下,听见我奶的哭嚎声。
我掀开厚重的门帘,进到屋子里,经过一小节走廊,隔着玻璃,先映入眼帘的是厨房,里面没人。
右转,看见我爷坐在屋子里的箱式衣柜旁,他抬眼瞧我,没说话。
我走进去,见我奶正抱着电话,哭诉:“你眼里没有过我这个妈!拿我当佣人使唤,跟你爹一个样……”
我皱眉头看我爷,我爷坐着,侧了下身子,白楞我奶,“不知道她想干啥,非要给你爸打电话,我管不了。”
我看徐嘉与和徐皓文在旁边,齐齐站着,噤若寒蝉,好像惹了什么祸似的。
徐嘉与:“奶嗔着爸提前没说,爷就把我俩带回来了。”
我爷反驳:“提前说什么玩意?”
“就吃个饭,你给孩子做一口的事儿,要那么闹调!”
我奶哭的鼻涕流星,“你闭嘴!我和我儿子说话呢,没问你!”
我:“奶,我没想让他俩来这,我现在带他俩出去吃,你别哭了。”
我奶:“奶不是不给你们做饭,我们家一天两顿饭,你爷知道,他带孩子回来,连商量都没和我商量!”
“我问你爸,他说跟你爷说了,他跟你爷说,没跟我说,他有爸没妈?”
“就这么拿我不当一回事?”
我都听晕了,他俩来关徐备明什么事儿啊?明明是我爷接来的。
我:“奶,你和我爸打电话呢?你让我和他说一句。”
我奶抱着电话不撒手,“你心里没有你这个妈,你爸那,上嘴唇碰下嘴唇,他说的轻巧,你们爷俩现在是一伙的,不拿你妈当人了。”
我转头问我爷,“爷,我爸让他俩来的?”
我爷:“他给我打电话,让我接俩小的来家吃,我答应他了。”
我服了,过去安慰我奶,“奶,你别哭了,我现在带他俩走。”
我奶指着我爷,“你个老东西!一点好心眼子都没有,故意整事儿,让我有苦说不出,年轻的时候就使计,和你妈一起打我,我娘家离得远,我忍你,现在我儿子的儿子都这么高了,我还忍你?!”
“家里就两顿饭,拿我买好,你们跟谁商量了?我是你们奴隶?”
老年人讲话就爱弯弯绕绕。
说到底是因为徐备明没和她商量,直接和我爷说,让两个小的来她家吃中饭,她不乐意了。
我看她哭的涕泗横流,也知道该怎么安慰好,电话那头徐备明说什么,也听不清。
家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把我奶的电话挂了。
这下我奶彻底崩溃了。
她拉着我细数我爷的罪行,哭诉,“年轻的时候,我跟他要五毛钱,他把我打的眼蓝,现在我儿子有钱了,养着我,他来跟我争,他算老几?!”
我疲于应付,也没法共情,因为印象里,我奶的形象非常泼辣,和此时在我面前哭诉的老人,根本不是一个人。
我:“这有什么争的,我爸是你俩的儿子,他可能没想那么多。”
我奶:“你不知道你爷!你不知道他有多损,你姥来你家,都快把他气死了!”
我爷站起来,“你要不说正经的,我可走了。”
“你们也走,别听她在这号丧。”
我站起来,又被我奶扽回去,“你回家告诉你妈,你爷要去找你姥,他想把你姥气死,天天在家研究,你姥来你们家,给他气得饭都吃不下去。”
我爷:“你放屁!”
以前他俩是一伙的,合力对付我爸妈,现在开始互相揭短,让我有点不适应。
尤其我奶,迫切的示好,不惜出卖我爷,我实在不知所措。
不知道她这样算什么?年纪大了想投诚?
徐嘉与和徐皓文听不进她说话,在边上焦急的跺脚,“哥,走吧,一会来不及了。”
我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薅着我的胳膊不肯松开。
“奶告诉你,你不能听你爷到处败坏我,都是他装好人,让我做恶人!”
“我也见不着你妈,她不来,我心里话没法对她说。”
“奶也走不动。”
我:“你要想去我家,让我爷开车载你去。”
我奶:“他不载我,他嫌我出去给他丢人。”
我爷过来,掰扯开她拉我的手,我奶在后面哭:“我为啥罗锅,都是给他生孩子生的,坐月子没人伺候,冬天拔凉的炕,我躺不起,天天起来自己擦,骨头就是那时候折的!”
“那时候,他就天天去出玩,不管我,现在更是,自己开个车,一会出去一圈,一会出去一圈,不知道他外面有谁?”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徐嘉与拽我的衣角,“哥!”
我:“以后你想去我家,我接你。”
我奶:“你上学,哪有时间?”
我爷推我,“你走。”
我奶在他身后自言自语似的,“你们都没时间,奶知道,奶哪也不去。”
她像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不奢望别人原谅,也不相信还会有谁愿意为她付出。
她嘴里不甘的嘟囔,不再伸手够我。
我爷:“你走吧,我告诉你爸一声,你把他俩带走了。”
我奶:“奶家没有饭,中午没准备,我这两天腰疼,不是不给他俩做饭。”
我:“晚上我告诉我爸,让他来,带你去医院看看。”
我爷:“你快走,别听她在这墨迹了!”
我奶:“你不用告诉他,都挺忙的,你妈那也忙,哪有时间啊?奶不愿意给你们添乱。”
我爷过来轰我们,“你还不够添乱?孩子们来,你不给做饭。”
“你自己在家嚎吧!”
我奶:“徐守仁!你明知道我这两天连动弹都费劲!我嫁到你们家,算掉进火坑,我上辈子没做好事……”
我爷把我们推出房间,“你们快走,要不然她没完,越在这听,她越来劲。”
我从房子出来,心情很压抑,可能是因为血浓于水,虽然小时候,没给我留下什么好的记忆,但看见她的困境,还是会忍不住心塞。
我:“爷,你带我奶去看看,她腰疼,你别让她忍着,要是钱的问题,我回去跟我爸说。”
我爷:“疼什么疼?不用听她邪乎(夸张)!她打仗比谁都有劲。”
我知道徐备明随谁了,我爷他俩说话的样子如出一辙。
徐嘉与一个劲拽我袖子,“哥,走吧。”
我知道他们的事,我说了白说,担心也是白担心。
给不了他们什么,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带着徐嘉与和徐皓文从爷奶家出来,转身的时候,余光发现老婶在旁边的门市里,朝这边偷看。
我没去管那窥探的目光,徐嘉与:“我的天啊,终于逃出来了!”
徐皓文:“爷刚才偷着骂奶。”
徐嘉与:“谁管他俩,咱们家刚回来那时候,爸先把我送过来,在奶家住,她没少虐待我。”
“跟我哭可没用。”
徐皓文:“奶说你小时候可烦人了,天天嚎。”
徐嘉与:“你好?你跟个傻子似的,她打过你,你都不知道。”
徐皓文:“我咋不记得?”
徐嘉与:“你除了吃,啥都不记得!”
徐皓文:“我记得你小时候,天天哭,妈给你找了一株马莲花,让你认它当干妈,你给马莲花给哭死了。”
徐嘉与:“我愿意!用不着你管!”
我:“行了,你俩别嚷嚷了,要说话就好好说,吵得我头疼。”
徐嘉与:“他先说我的。”
徐皓文:“不是我,你先说的。”
徐嘉与:“就是你先说的!你说我烦人。”
徐皓文:“你本来就烦人,谁都骂。”
徐嘉与:“我骂谁了?”
徐皓文:“你骂奶。”
徐嘉与:“你放屁!我那句话骂她了?”
徐皓文:“你就骂了,我回去告诉爸。”
徐嘉与伸手要打徐皓文,徐皓文围着我转圈跑,冲徐嘉与吐舌头,“略略略,气死你!”
徐嘉与被我扯着跺脚,“你看他!气死我了!我不跟他一起吃饭!”
我:“行行行,你们分开吃。”
“赶紧走,别在路边闹!”
好容易把两个祖宗薅到小餐馆,坐下我都已经精疲力竭。
俩人隔在桌子两头,还在互相做小动作气对方。
徐子林问我,“他俩没吃饭吗?”
我摇头,“没有。”
拿菜单给徐嘉与,徐皓文在另一面伸胳膊抢,屁股从椅子上离开,蹦了两下坐回去,一下坐空,跌倒在地上,哭出声来。
徐嘉与:“让你不老实!”
徐子林伸手把徐皓文拽起来,我:“先给他看,让他先点,省得抢。”
徐嘉与不情愿的把菜单递过去,徐皓文抹了把眼泪,接过去,边哽咽边点餐。
我:“点完了给徐嘉与。”
徐皓文点完餐,老实地把菜单递过来,徐嘉与把纸抽推到他面前,“擦脸。”
徐皓文这下笑了,拿出一张纸巾,边擦脸,边偷看徐嘉与。
总算是不吵了。
我深感觉,我爸妈生四个孩子,需要莫大勇气,一个两个吵得我头疼,还有一大堆亲戚的情绪需要处理,真不知道他俩是怎么挺过来的。
不对,主要是我妈,怎么挺过来的?
我记得我妈年轻的时候,拥有比任何人都强悍的心脏。
那时候,家里做生意,抢生意的堵上门,我睡眼惺忪的从被窝里抬起头,里里外外一屋子人。
徐备明在哪我不知道,只记得我妈手提着什么,在和那群人对峙,看见我醒了,回头骂一句,“咱家房顶都快被人掀了,你就知道睡。”
我爬起来,看见那些陌生的面孔,心头隐隐的兴奋,根本意识不到,什么是危险。
甚至在人家报出我学校、班级,威胁我妈的时候,变得对那群人更加的好奇。
后来,我妈频频叮嘱我,放学不可以和任何陌生人走,家里几个相熟的朋友,摇头叹气说那帮人手段脏。
但我妈就是什么都不怕,我大姨来家里,刚好被那群人围住,她哭着劝我妈,拿一些保护费出来给人家,那种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行为,恨得我妈牙痒痒。
事后好多次被我妈拿出来损,直到过去很多年才作罢。
我想到,童年的好些事,徐备明都是隐形的。
我妈说,徐备明是男人,那群人找的就是他,想收拾的就是他,所以我们要着重保护他,让他躲出去,家里剩下我和我妈,孤儿寡母,他们不屑于把我们怎么样。
我懂什么,我妈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放学回家,看见面包车堵在胡同口,车窗摇下来,带着墨镜、满身纹身的男人冲我招手,我走过去,被及时赶到的邻居呵斥住。
那个邻居是个刚出狱不久的大哥,那时候,周围的人都带有色眼镜看他,只有我爸妈,偶尔会和他聊上几句,所以他非常关注我家发生的一切。
他把我抱到一边,过去和车里的人交谈,回来告诉我爸妈,那是越狱出来的杀人犯,让我爸妈不要再和抢生意的对手对峙了,不然不一定会出什么事情。
后来,确实出事情了,他们围堵在徐备明回燕城的路上,车里绑架的物件齐全,幸亏我姑父、舅爷带着一群人及时赶到。
他们扬言要徐备明的命,我妈奋不顾身挡在前面。
在服务区,幸好他们不敢在大庭广众,亮出热武器。
后来徐备明,安全的回到燕城,遥控生意,频频被截胡。
赚钱全凭运气。
直到后来,那个地方大换血,扫后除恶打击了好长时间,那群人被杀的片甲不留。
总算能安安稳稳做生意了,徐备明却贱兮兮,道:“没有年轻时候的刺激劲儿了。”
不想想年轻的时候,是我妈帮他背了一大半的刺激,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到处躲。
现在日子太平,恩情基本忘光,对上我妈,觉得自己才是家里的掌权者。
话不愿意好好说,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大,让我恍惚意识到,人就是一种喜欢恩将仇报的动物。